71

雲鶴回到府裏,并沒有去前院,而是直接到千影的院裏。秦時将他扶進裏屋,一邊道:“你救他作甚,左右無用。”

“怎麽會無用?”雲鶴倦意濃濃,“羅那皇宮詳盡地圖明後日便能到手了。”

“那……”秦時失笑,“你也不必親自過去。”

“兩個人情一起收。”雲鶴坐到榻上,很快躺倒,“還有,當初若不是利用了冝佷,我也沒那麽快往上走。”頓了一下,他又道,“他若是自得也便罷了,如行屍走肉般活着,我便管一管這閑事吧。我一直覺得,能在絕境裏得人扶一把,将來也會這麽幫扶他人。這樣,很好。”

秦時知道,雲鶴雖是羅那人,卻對齊莊如此忠誠,便是因為當初在那般糟糕的境遇裏碰上了主子。他轉過頭剛想說些什麽,卻是看到雲鶴瞬間已睡熟。他替雲鶴摘了鞋,将腿搬上/床榻掖好被子,才去千影那兒。

次日,齊骛很早便到夫人院裏。夫人院裏女子多,他便留在外屋候着,待雲鶴出來才起身過去。他将薄披遞過去,一邊道:“早膳已經拿去馬車裏了,大人直接上馬車就好。”

雲鶴點頭,加快了步伐,他今日又起晚了。站到殿上,雲鶴還覺得困意未消,左右今日對他來說沒什麽大事,眼皮實在支撐不住便垂眸打盹了。

對雲鶴來說不是什麽大事,可對別個人來說便是大事了。皇帝一早聽到宮娥來報,頤娘娘跳井了,驚得一下子從龍榻上蹦起。倉皇失措地跑到井邊,皇帝只見一只鞋子掉落在那兒,還沾着塵土和些許露水。他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是冝佷的鞋子。冝佷不喜歡宮妃那些帶有繡花的鞋子,他的鞋子都是皇帝去訂制的,素淨淡雅,沒有一絲女氣。

皇帝指了一隊禁軍在這口井裏打撈,到現在都沒有打撈到。他雖有些懷疑,可也曾聽聞過後宮裏的井好些是相通的,從這口跳下去,說不得就從另一口井裏浮出來了。後宮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搬到朝上去說的,皇帝坐在龍椅上,一刻都不耐。再聽到昨夜城西起了大火,禁軍去了大半,皇帝不免有些懷疑,這麽巧?

“赫大人,您怎麽看?”大司徒裴盛問,“赫大人?赫大人!”

雲鶴一晃,差點栽倒。

“赫大人在打瞌睡?”裴盛很是驚訝的樣子。

“總是精神不濟。”雲鶴跪下,“皇上,臣失儀,臣有罪。”

“賜座。”皇帝揮手道,心說赫大人太文弱了,中了“漸”之後更虛弱了。他眉頭一皺,打算下朝之後再招太醫署來一起看看,有甚法子讓他的大司農盡快好起來。

“謝皇上!”雲鶴趕緊起來,站得有些腳麻不禁一個趔趄。

典客裴盎立馬從後面扶了他一把,也是暗道皇上為甚不給大司農假,這般樣子還來上朝。

皇帝待雲鶴坐下,才問了一句:“赫卿昨日沒有休息好?”

雲鶴起身行了一禮:“是。昨日不知怎的,總覺得外頭鬧哄哄的。臣自解毒以來,入睡之後又是迷迷糊糊的,怎麽都醒不過來。這一晚上睡得……實在是累!”

“赫大人,”裴盛一笑,“這便是我們方才在議的事,昨夜城西着火了,赫大人正睡着,便是沒有聽到。”

“哦,”雲鶴點頭,“可有傷亡?”

“無有。”裴盛道。

“那是毀了多少宅子,損失多少錢財?”雲鶴問。

“不過廢宅一座,不止幾錢。”裴盛道。

“既是廢宅燒毀,無有傷亡,如何還需在朝上議論?”雲鶴問。

“這火勢異常大,禁軍和護城兵士出動大半潑了兩個時辰才滅的。”裴盛道,“這……難道不該議一下?”

“議什麽?”雲鶴皺眉。

“用什麽才能燃得這麽旺?”裴盛道。

“火油?”雲鶴道。

“赫大人,”裴盛深吸一口氣,“用火油燃一座廢宅,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況且,當場沒有一點火油味。”

“那……便是天火了。”雲鶴煞有其事地将古籍裏的各種相關記載扯了一通,直繞得朝臣們暈頭。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說法好解釋了。

“好似是有見過這等記載。”有人倒也真是見過這類記載,只不過這種書籍過于偏,匆匆掃過一眼實在是記不太清,他道,“赫大人真是博聞強識!”

“湊巧。”雲鶴道。

“赫卿,”皇帝便問,“如此說來,朕是不是需要祭告天地?”

“皇上,無需祭告。”雲鶴道,“廢宅原就被流民與乞丐占着做容身之所,早便是破敗不堪,上天既是收了這廢宅,便是憐惜子民。皇上只需應上天的意思,建一座簡單卻牢固的屋子替代,給那些流離失所的苦難流民一個遮風擋雨之處便可。”

有人道:“赫大人所言甚是。一旦下雨,那處廢宅便是到處落水,那些個流民乞丐擠在一處都無法躲雨。若皇上修繕這一處地方,百姓定會感謝皇上的仁慈,上天也會看到皇上的善行的。流民與乞丐有了庇身之所,也能安心做點活賺些銅錢,我京都也能安穩一些。”

羅那皇帝眼珠一轉,心思這麽一修不知能撈多少。

雲鶴好似看透了皇帝的想法,立馬也應了一句:“是的,這廢宅既是上天收去的,那麽建造屋所上天也定會看在眼裏。”

皇帝渾身一顫,立馬不敢動什麽歪腦子:“如此,赫卿便着人去辦吧。”

在朝上叨叨了大半個時辰的事情,大司農開口講了幾句便解決了,皇帝只能嘆一句,大司農真好用!他匆匆下朝,趕去後宮。禁軍已經将挨個水井都撈了一遍,都沒有收獲,皇帝不免更是疑心。

“皇上,”皇帝身邊的近侍勸道,“聞言宮裏的水道七彎八拐,即使……頤娘娘真的遭了難,也沒那麽快找到的。”

皇帝沉默,不過想來也對。

“再則,有些彎道太過窄小,卡住也是有的。”近侍又道。

皇帝皺眉,然後吼道:“趕緊的,一定要将屍首找出來!”他一指禁軍小頭目,“你……再去調一支來,将後宮所有的角角落落都搜尋個遍,看看有甚其他蛛絲馬跡!”

“皇上……”近侍覺得若頤娘娘真卡在水道裏,定是兇多吉少,這般緊張也無濟于事。

“卡水道裏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皇帝瞪近侍,“這水你敢喝嗎?”

近侍聞言立馬幹嘔。

“還不趕快!”皇帝對着近侍咆哮。

“遵旨遵旨!”近侍立馬到處竄。

雲鶴一上馬車,抹了抹臉,開始看卷軸。感覺到齊骛一直往他臉上看,雲鶴轉而看他:“怎麽了?”

“大人,方才在偏廂,聽聞說是後宮裏一位娘娘跳井了。”齊骛道。

“嗯,好像是有此事。”雲鶴點頭。

“聽他們形容,”齊骛道,“是……昨日那位娘娘吧?”

“不清楚,畢竟那是後宮的事,傳到前朝……便有可能失了真。”雲鶴道。

“也是。”齊骛垂目。

“再則,我聽聞并沒有打撈到屍首,那便還不能下定論。”雲鶴道。

“是……”齊骛一應。

剛進大司農府,雲鶴便看到輕絡隐晦做出的暗號,秦時就在夫人院裏。他悄悄回應了一下,轉身便帶着齊骛走進書房。廢宅毀去是計劃中的一步,新的收容處所,齊莊有另外的安排。原也沒有要皇帝出錢另建的意思,齊莊會派一位“富商”收納出資,重新建起這座宅院,也方便在裏面做手腳。他這麽一瞌睡,誰曾想這幫朝臣還揪着不放,這麽一岔,話趕話地便是直接由羅那國庫掏了這銀兩。如此一來的話,他需要好好籌劃一番。

雲鶴執筆在紙上勾勒了一番,又點了諸多小點上去。在京都裏,齊莊的店鋪大多集中在城東和城南富貴之地,城西和城北卻是極少。那處廢宅從地處和周旁環境來看,都是最适合的。若尋不到其他可代替的,他便只能在修建時做些手腳了。

齊骛稍稍瞥過一眼,只覺得那輪廓好似是羅那的疆域,但上頭的點就不知什麽含義了。

雲鶴收起紙揉成一團,正要丢進一旁炭爐裏,餘光卻是掃到站在一旁發呆的齊骛。他拎起茶壺将紙團丢進爐裏,随後給自己添了熱水,待紙團燃盡的時候,他将茶壺擱了上去。雲鶴喊了一聲:“齊骛。”

“嗯,大人。”齊骛看過去。

“累的話便回去歇一下,我今兒個一整日都不出門,不用守在這兒。”雲鶴道。

“沒有。”齊骛搖頭,一指旁邊卷軸上的字道,“只是一時感慨大人的字好看。”再有,大人描的那些個點,也不知是描的繳稅最多的鋪子,還是入土最深的水井,他什麽都看不懂。

“你若想學寫字,我教你便是。”雲鶴道。

“我……”齊骛想起曾被大司馬府裏先生敲腦袋的事,不禁摸了摸腦袋,“成不成?”

雲鶴看着他摸腦袋的動作,挑眉:“怎麽不成?學劍法學得那麽好,還怕小小一支筆嗎?”

“唔,好!”齊骛應了之後,立馬問他,“會不會耽擱到大人?”

“自然不會。”雲鶴失笑。他取了一張紙出來,稍稍折了痕出來,再招手示意齊骛到他跟前來。

齊骛有些興奮,快步到雲鶴身邊,随後立馬緊張地退了小半步。他的字寫得可醜了,生怕大人嫌棄。

雲鶴将筆蘸了墨,遞給他。齊骛捏住筆,很快就感覺到雲鶴包住他的手,引導他落筆在紙上。

“放松些,”雲鶴淡淡一笑,“你不是在握劍,執筆不用這麽大力氣。”站這麽近他才發現,齊骛又長高了,肩膀也寬闊了不少。

齊骛耳尖立馬一紅,稍稍撤去幾分力。雲鶴帶着他寫了一頁十二個大字,到底是受齊骛的手上拗力幾分影響,字并不是特別好看。

“也罷。”雲鶴看了一眼道,“譬如練劍,也是師傅教你個招式,你跟在後面學,我便給你寫四個字,你跟在下面練吧。”

“好。”齊骛點頭。他讓開,站在旁邊看着雲鶴另拿了一張紙,打頭寫了四個中規中矩的字。

雲鶴将紙遞給他:“就在後面寫。”

“大人的字真好看。”齊骛道。自他被廖師傅帶着趴他屋檐上那次,便是發現了。

雲鶴一笑,環視了一周便揚聲讓輕絡進來。

“老爺。”輕絡行禮。

“把側邊那小案幾換了,”雲鶴道,“換張……适合小馬兒用的。”

輕絡打量了一下齊骛:“好。”

“你便帶着他一起去挑吧。”雲鶴道,“左右以後小馬兒要用,總要置辦個合心意的。”再看齊骛有些不放心,便道,“家具行有好些款式,顏色也有好些,女子的眼光到底與男兒不同,你跟着去看看也好。我一直在書房,并不出門,沒事的。”

“好。”齊骛這才點頭。

齊骛和輕絡才出大司農府,秦時便悄悄潛進雲鶴書房裏。他将一張圖遞過去,道:“傳言過來,我們的人只那麽提了一句,他便繪出來了給我們了,絲毫沒有費口舌。”

“這個自然。”雲鶴一面說道,一面接了紙細細研看,“雖說他在前朝後宮混了一段時日,可好些隐蔽的地方未必知道,諸如……”他的手指點到一處,“修建此宮的工匠都沒能活着出來,怕不僅僅是表面上看得那麽簡單。我想,就連居住在這宮裏的慧貴妃都未必知道底下有什麽。”

“出入口并不在這座宮殿?”秦時想到。

“大約是如此。”雲鶴道,“不過,這已經是比我想象中的詳盡多了,虧得他術算測繪學得好。”

秦時點頭。

雲鶴将紙疊一疊,遞還給秦時:“将這傳于束暄,以備不時之需。”

秦時點頭:“哦。對了,昨夜起火的那處,沒起什麽波瀾吧?”

“有啊。”雲鶴道,“便是因為這事,我在朝上打瞌睡被裴盛那厮揪出來了,幸好帝皇不究。”

秦時噗嗤一笑:“難得!也有你雲鶴打盹的時候!”

“燃得也太旺了,他們拿什麽燒的?”雲鶴也好奇。

“羅那自有的一種礦粉。”秦時道,“也是怕你們進皇宮人生地不熟,盡量給你們多一些時間。”

雲鶴也是失笑。

秦時突然一動,閃去裏間。

沒多一會兒,孫伯匆匆走來,在門口叩了一下道:“老爺,宮裏派了禦醫來。”

雲鶴一挑眉,怎的又有禦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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