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回

江南有地,名為陳宛。

陳宛地處兩江之交,自大周開朝以來便市集繁華,人民富足,文教開化,清晏和安。

懿德年間,皇帝幼子名為李衍,字宜安。李衍出生不久便受封為端王,幼年在皇宮受盡恩寵。十四年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年號崇晧。端王李衍為先皇守孝三年。

崇晧三年,喪期已滿,端王辭別皇都,遙赴陳宛建立王府。端王之母李崔氏亦随端王移居陳宛。

李崔氏溫柔淑麗文采過人,年輕時頗受皇帝愛憐。皇帝駕崩後,李崔氏獲封陳宛太後。

陳宛端王府豪華廣闊氣派十足,母子倆生活富足無憂無慮。李崔氏心中歡喜,又隐覺不足。左思右想,原是兒子還缺個協助左右的左膀右臂。于是,李崔氏琢磨着從娘家挑選一個端正有才幹的年輕人來輔佐兒子。

原來,李崔氏并非皇都貴族出身,而是地方豪族幸原崔氏之女。幸原人傑地靈,也是一方寶地,崔家古時更是幸原府領主,大周開朝後歸順新朝,後來便以地方名門自居。

崔家枝繁葉茂家風嚴謹,子女兒孫皆通書達禮德才兼備。其中,李崔氏的長兄幼子崔渚更是人中龍鳳。

崔渚,字雁洲,號稱三歲識字五歲作詩,才思敏捷不輸夫子,年紀輕輕就名動家鄉,幸原人贊稱“幸原公子”。

幸原公子崔渚雖只比端王李衍年長三歲,但名聲俨然已經超過這生在帝王家的表弟。

李崔氏既想為兒子挑選一個合适的幕僚,那崔渚便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于是,李崔氏修書一封,差親信送往幸原崔家。不出三日,陳宛太後的信便送到了崔老爺手中。

崔老爺既疼愛遠嫁皇家的妹妹,也想為幼子崔渚尋個好差事。兄妹倆一拍即合,崔老爺當即命崔渚趕赴陳宛輔佐端王。

崇晧三年,初春時節,冬雪未消,春耕未始。名動家鄉的幸原公子崔渚乘着雙騎馬車來到了陳宛府。

母親自作主張把崔渚請到陳宛,這可把李衍給氣壞了!

原來端王李衍自幼在王宮長大,上有父母疼愛兄長憐寵,下有宮人仆役悉心侍奉,小皇子活得順風順水,根本不知道“愁”字兒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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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李衍自幼性格和順好說話極了,除了因調皮惹得王宮雞飛狗跳會被母親偶爾責怪以外,李衍沒經歷過任何煩心事。

但是,人生如此順遂的李衍平生卻有一個最最讨厭的人,說是恨之入骨也不為過了。

——那就是他素未謀面的表兄崔渚!

李衍從小到大便日日聽母親念叨崔渚的名字。李崔氏出身書香門第,又是才貌兼備的佳人,自然望子成龍,希望用崔渚的種種事跡來激勵兒子奮發向上。誰料她說得太多反而不妙,小李衍聽得那叫一個頭痛腦脹痛不欲生。時間一長,更是生出了逆反的心情。

當李崔氏對崔渚的天才絕豔極盡吹捧之能事的時候,李衍面上恭敬聽着,心裏則不屑一顧。

什麽三歲識字五歲作詩,以訛傳訛淨是胡扯!

想我李衍可是金枝玉葉真龍之子,我五歲的時候兩只小手攥緊了都提不起金筆狼毫,那崔渚五歲時怎麽可能作出什麽驚才絕豔的詩文?

難不成崔家表哥是地裏的莊稼,只要春秋四季就能抽芽長大?

人們都說矮子裏面拔将軍,李衍揣測崔渚估計是混在一群農夫村婦裏面,因為識幾個字就能被稱作“公子”。他要是來了皇都,一定是“泯然衆人矣”,不過爾爾罷了。

因此自從得知李崔氏将崔渚請來陳宛後,李衍是又哭又鬧撒嬌撒潑,但李崔氏心意已決不為所動,端王毫無辦法,不得不接受閑散王爺的悠哉日子已經到頭的事實。

屋漏偏逢連雨,李崔氏尋思着兒子長大了該自己經受歷練,便差人在王府裏修了一座道觀,尋了個平常日子就搬進去潛心修行,給崔渚接風洗塵的差事全都落到了李衍頭上。

接風宴本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這崔渚早已名聲遠揚,陳宛府的公孫文人們互通消息,都知道幸原公子即将造訪陳宛。文人豪士們皆來王府殷切詢問,幸原公子的仰慕者的布履木屐直把端王府的門檻給磨壞了。這架勢簡直比當初端王建府時還要熱鬧。

這若還不是喧賓奪主以下犯上,李衍真不知道什麽是喧賓奪主以下犯上了。

不過母命難為,李衍只好舍棄以往的散懶生活,一邊在心裏給表哥那罄竹難書的罪惡史上記上一筆,一邊任勞任怨操持事務接待客人。

為迎接幸原公子到來,端王一忙就是十多日,在他精疲力盡快要往生的時候,崔渚的雙騎馬車終于進了陳宛府。

這一日,風和日麗,天光宜人。

端王府上上下下都為迎接晚上的接風宴而忙碌籌備。廚房一早就生起了竈火,食譜裏不但有聞名江南的陳宛名菜,還有幾道重金難求的宮廷私肴,缤紛鮮妍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王府的會客廳寬闊敞亮,廊柱間挂起了輕紗柔曼,大廳裏擺好了長桌軟墊,桌上的酒菜器皿皆是金漆木工。侍席的婢女戴寶釵着絲裙,個個嬌美溫柔可憐可愛。

端王這番布置就算接待皇帝也綽綽有餘,更別說是迎接新入府的幕僚了。

日光正盛,迎接幸原公子的賓客們已紛至杳來。他們都是陳宛府的貴族文人,見了此情此景,皆拱手稱贊端王愛才惜才,誠意備至。

聽了賓客的恭維,李衍自然喜笑顏開,往日疲憊一掃而空,心裏更是生出了一種奇妙的自豪。

等到那名不副實的幸原公子來到王府,見了本王此番陣仗,怕是要五體投地感激涕零。若是他害羞露怯或是殷勤巴切,不就能讓大家看出所謂的幸原公子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土包子了麽!

一想到崔渚待會兒丢人現眼的傻模樣,勞碌多日的李衍笑得合不攏嘴了。

崔渚的雙騎馬車既然已經進了陳宛,那麽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王府大門。談笑之間,衆賓依次入席等待開宴。誰料這滿廳賓客從白天等到了晚上,都未能見到幸原公子的一袍半角。

難不成崔渚坐的不是雙騎馬車而是雙騎牛車?

盛裝打扮的李衍先是在主座正坐等待,後來又起身在廳堂間不耐踱步,再後來,李衍幹脆跑到王府門口左右張望,活脫脫變成了王府門口第三只看門石獅子。

夕陽西沉,月上柳梢。

王府門口的青石板路上終于緩緩駛來一輛雙騎馬車。

那馬車裝飾素樸毫不起眼,只有前簾布上繡着的一個“崔”字說明主人的身份。

王府看門的童役喜氣洋洋地振臂高呼:“幸原公子來了——幸原公子來了——”

李衍本是倚着石獅底座環着手臂打瞌睡,聽了此番動靜這才驚醒,額頭差點沒磕到他的新朋友看門石獅。

雙騎馬車不緊不慢地向王府駛來,李衍立即大驚失色,連忙合上大門奔回前廳。

前廳的賓客們等得昏昏欲睡,擡眼一看,只見李衍慌裏慌張地跑進來一路沖上主座。

端王殿下先是扶正頭冠,抖平衣袖,整理前襟,再喚侍女取來銅鏡自照,待确認儀容萬無一失之後,端王揮揮手,侍女捧着銅鏡悄然退下,端王便襟危坐斂容肅目,端的是雲淡風輕不屑一顧的高潔架子。

賓客們面上不顯,心裏都暗自好笑。

端王殿下已經十七歲了,只因長輩太過寵愛,所以養成了這種一望見底的孩童性子。陳宛太後深謀遠慮,卻不知“先成家後立業”的道理。與其千方百計給端王殿下尋個名動家鄉的才子幕僚,不如幫他找個有才情懂禮節的王妃才是正經。

不過,這天下的道理雖然多的一籮筐都裝不下,卻沒有一條能放之四海而皆準。就說“先成家後立業”這條罷,若說端王的小孩性格是由于沒娶王妃的緣故,那麽崔渚今年弱冠也沒有婚配,人家怎麽就能成了人中龍鳳幸原公子呢?

說到底,一個人能不能成事,不是靠娶老婆轉性改運,而是靠自己的品格造化。

幸原公子的馬車既已到王府門口,賓客們早已熄滅的興致又重新燃起。

正當人們伸長了脖子等着瞻仰幸原公子的才情儀容時,那看門的童役卻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前廳。

端王近侍李世榮忙去詢問,那小童附耳說了幾句,李世榮臉色一白神色僵硬。端王坐在主位上等得心急火燎,李世榮打發走小童,走進前廳往地上一跪,顫聲道:“禀殿下,幸原公子身體抱恙,今日不能參宴了。”

什麽?幸原公子居然生病了?

賓客們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聒噪群鴉。

李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剛理整齊的頭冠都歪了一歪:“你說什麽?什麽叫身體抱恙?說清楚點!”

李世榮道:“幸原公子的書童剛剛來傳話,說是崔公子連夜趕路受了風寒,他們進了城先是去了醫館才來的王府。公子這會兒燒得不省人事連路都走不動了,下馬車還要人抱着呢。”

李衍氣得臉紅脖子粗,崔渚又不是本王新娶的小媳婦兒,還要人抱着才肯過門了?

坐在首席的陳宛府孫老夫子勸道:“幸原居北,陳宛在南;幸原幹燥,陳宛陰濕。崔公子離鄉背井車馬勞頓,身體恐怕是吃不消了。還望殿□□恤照拂,待公子病情好轉,我等再來拜訪。”

孫老夫子一牽頭,其餘賓客們皆應聲。不到片刻,偌大的前廳就空了。

可憐李衍為這場接風宴忙碌了是多日,還未來得及布菜斟酒,筵席就這麽草草結束了。

眼望空蕩蕩的前廳,手握空蕩蕩的酒杯,面前擺着空蕩蕩的金漆木器,李衍胸腔中滿滿當當的憋着一股燎原怒火,恨不得把那該死的表哥生吞入腹!

李衍一個人坐在主位上生着悶氣,正在王府道觀修行的陳宛太後不知怎麽知道了前廳的事故。

李崔氏竟親手煮了一碗養胃滋補羹湯,遣貼身丫鬟端到前廳送到端王面前。

端王本是怒火中燒,見了母親親手熬的湯,登時鼻子一酸,萬般委屈心酸都要化作男兒淚落到碗中。

正當端王小心端起湯碗要慢慢品味時,陳宛太後的貼身丫鬟摁住了他的手。

李衍警惕地問:“怎麽?這湯我還喝不得了?”

丫鬟脆生生地答:“娘娘說了,崔公子有病在身口味清淡,養病期間喝這湯是再好不過的了。煩請殿下将這湯送到崔公子面前,再扶着他一口一口喂下去,如此方能顯出兄弟仁愛,恭親和睦。”

都說錦上添花火上澆油,李衍本就愠怒,聽了母親此番大仁大義的話後更是氣上加氣不能更氣。

丫鬟傳完太後的話便回去了,待她走後,李衍端起湯碗豪氣萬千地一飲而盡!

見端王居然忤逆太後,李世榮等一衆沒出息的家仆皆面露懼色。

李衍則一把扯掉貴重頭冠又甩開華貴外袍,氣勢洶洶道:“都說周公愛惜人才,甚至到了握發吐脯的地步。本王今日就效仿先賢,就要握着頭發去會一會這個幸原公子!”

說完,李衍果真披頭散發地向王府西邊疾奔而去。

李世榮等人面面相觑。他們從小侍候端王,自然知道端王對這崔家公子的嫉恨之情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這還沒見到面,端王就被神童表哥給活活逼瘋了。

李世榮等人不敢阻攔端王,只能遠遠地跟殿下在後面以防不測。

雖然端王府占地廣闊房屋衆多,但李衍不喜崔渚,所以他本來打算叫表哥在陳宛府另尋住處。

但是這項決議被李崔氏給否了。無奈之下,李衍只好讓仆人們把王府西邊的洗竹苑打掃出來給崔渚住。

洗竹苑是王府最好的房子之一,不但有秀美竹林,還有花草樹木小橋池塘,稱得上清靜別致,秀朗典雅。

都說鳳栖梧桐,放眼富麗堂皇的端王府,也只有風雅的洗竹苑才配得上幸原公子。

李崔氏這才滿意,李衍也暗自竊喜。原因很簡單,李衍平日住的聽泉閣在王府東邊,聽泉閣與洗竹苑一東一西天遙地遠,崔渚雖住在王府,但是與住在外面沒什麽兩樣。

眼下,李衍披頭散發形容癫狂地奔向洗竹苑,怒火攻心的同時又暗自叫苦。

早知道就讓崔渚在前廳打地鋪,這樣本王要教訓他也方便許多。

當初端王一念之差叫崔渚住了洗竹苑,現在來真是自掘墳墓。

李衍從前廳奔向洗竹苑,一路疾走弄得腳都疼了。再說室外寒風肆虐,李衍一時沖動脫了會客穿的華貴外衫,被寒風吹得渾身發顫真是苦不堪言。

新仇加上舊恨,這一筆自然又記在了幸原公子頭上。

眼見洗竹苑那清雅的小樓出現在眼前,李衍掖緊內衫衣襟,一頭就撞開了洗竹苑的竹門。李世榮等人亦緊緊跟上。

崔家書童見這疾走散發的狂人當即目瞪口呆,李衍就這樣暢通無阻地殺入了洗竹苑。

崔家書童這般不中用,果真仆人肖主,真是沒見識的土包子。

端王冷哼一聲,穿過前廊繞過屏風,便進了洗竹苑的內室。王府仆人們精心布置了公子下榻的屋子,此時此刻,那寬木榻上果然躺着一個男子。

幸原公子怕是病的不輕,把廂房裏存放的棉被全都拿出來蓋到身上了。

李衍扶着門框氣喘籲籲,遠遠一瞧,木榻上簡直長出了座被子山,只能隐約看出被子山上顯出個人形,一動不動俨然無聲無息。

幸原公子怕不是已經病死了罷?

李衍又喜又怕,直勾勾地打量床上形容。

春寒料峭,夜間寒涼,冷風從端王背後進入室內吹到床上,被子山下的人動了動,随即傳來氣若游絲的一聲:“冷……”

李衍被這裝死的表哥吓了一跳,回過神來羞惱尤甚。

冷死你才好呢!

端王氣急敗壞,心道本王倒要看看這幸原公子到底長個什麽鬼模樣。于是惡狠狠地摔上了門,氣勢洶洶地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雙手一伸就掀起沉重的被子山,跟着一雙眼睛就湊到了床上人面前。

借着屋內的燭火,李衍終于看清了表哥的模樣,心中一涼簡直懊惱不已。

都說李崔氏溫柔淑麗文采過人,年輕時頗受皇帝愛憐,堪稱寵冠後宮,連帶李衍也頗受先帝寵愛。不過“文采過人”四字還是其次,李崔氏受寵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她“溫柔淑麗”。

李崔氏生得瓊鼻明眸如花似月,蜂腰玉體如雲似霧,家鄉人贊稱她為“幸原美人”。幸原美人名聲遠揚,引起了皇家注意,李崔氏這才從幸原崔家嫁到了皇都後宮。

都說女兒肖父,兒子肖母,李衍完完整整地繼承了李崔氏的美貌。

端王自幼就生得眉清目秀讨人喜歡,乃至于他長成少年後,還常被皇兄們戲稱為“宜安小公主”。一直到李衍出宮建府成為一方王侯,才沒有人再拿他的男生女相開玩笑。

饒是如此,李衍心中還是彌漫着揮之不去的愁苦陰影。

所以端王平生最羨慕既有姿色又有男子氣概的美男子,而這該死的表哥崔渚竟恰恰就是他最羨慕的那種世間難得的英朗美人!

燭火搖搖,皎潔月光透過紙窗竹影柔柔映照在崔渚臉上。

李衍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不由身體前傾,結結實實地壓在崔渚的胸膛上好瞧個分明。

這一瞧,李衍更是看清了表哥的出衆相貌。

幸原公子生得是清俊英挺氣質脫俗,眉眼鼻口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無不符合李衍想象中的美男模樣。

又因身在病中的緣故,崔渚面色蒼白眼神渙散,虛弱無力地被李衍結結實實地壓着胸口,倒有幾分病西施的可憐美感。

崔渚雖然是躺姿,但李衍瞧他肩膀寬闊,要是站起來,定是個堂堂正正的三尺男兒。

李衍一向苦惱身長,體貌優越的崔渚從頭到腳都讓李衍羨慕得發狂!

李衍愈是瞧崔渚形容,心中哀嘆之聲愈是綿綿不休。

可惡的崔家表哥果真該死!

另一邊,崔渚倒是沒察覺到李衍的心聲。

崔公子自從收到太後邀請便連夜趕路前往陳宛,羁旅辛勞不慎害了風寒。還未進陳宛府,崔公子就高熱不退渾身脫力,連下馬車都要人抱着走,更別提參加接風宴了。

幸好王府體恤崔公子的病情。仆人們将他送入清雅小院扶上熏香木塌,又為他蓋好棉被燒起火爐。

崔渚心生感激,無奈疲乏異常,也顧不上去拜谒熱情貼心的端王殿下,只能聽王府仆人的話先上床休息。

崔渚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院內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竹門被人推開,寒風吹入室內,弄得人好頭疼。

崔渚虛弱地喚了聲“冷”,那寒風就停了。他剛合上眼,卻覺有人靠近床榻。崔渚還未來得及睜眼,便身上一輕胸口一沉,竟像是有人掀開被子壓上他的胸口。

崔渚竭力睜開雙眼,恰好撞進了一雙如水秋瞳之中。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陌生女子,正壓在崔渚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崔渚半睜雙目粗粗一看,只見此女披頭散發形同失智令人恐懼!

崔公子心中一驚,雙目登時清晰過來。這下他才看清,此女雖儀容不正舉止粗俗,但生得烏發雪膚容姿清麗,那對盈盈水瞳更是如同天上星子般靜美動人。

在月華光暈暖橘燭火的映襯中,此女好似瑤池仙女降臨凡間。

崔渚心裏揣測着這粗魯美人的身份,略作遲疑,問:“請問姑娘是……妍鈴小公主麽?”

既然這位美人在王府中如此行事莽撞,那麽她的地位一定不低。崔渚再估摸她的歲數,便覺得她應該是端王幼妹妍鈴公主。

只是不知這未出閣的小公主為何會從皇都來到陳宛,還不顧禮節趴在陌生男人的胸口上。

端王正毫不客氣地壓着崔渚凝神瞧他的樣貌,猝不防就聽到崔渚喚他為“小公主”。

李衍先是呆了一呆,接着面露愠色臉紅氣粗!

這該死的表哥難道知道他從小被戲稱為“小公主”,所以才這樣調戲他?

還是說,崔家表哥其實是個嘴歪眼斜的瞎子?竟然把男人看成女人,把皇子看成公主?

端王好些年沒被人叫過“小公主”,此時噩夢重演簡直氣惱得幾欲發狂。

但是他這番愠怒模樣看在旁人眼中,那是兇悍不足、嬌嗔有餘了。

崔渚見這嬌憨美人面色羞紅并不答話,便以為是自己猜中了她的身世,掙紮着就要起身行禮。

李衍忙直起身子,怒道:“你在病中何苦拘泥于這些細枝末節?老老實實躺下休息!”

誰料崔渚起身動作太急,一時間眼冒金星頭暈目眩,暈暈乎乎無法答話。

若是表哥磕了腦袋,母親還不是要找本王算賬?

李衍心中叫苦不疊,大發慈悲地攙了一把崔渚。

誰知這眼盲嘴賤的崔家表哥竟如遭雷劈慌忙躲開李衍的手,口中還道着什麽“男女有別”、“君臣有禮”之類的胡話。

李衍簡直氣得半死,正要大吼“我不是女人”時,忽然福至心靈,竟想到了一個能讓崔渚出醜的絕妙計劃。

聽說表哥還未婚娶,看他這副見了女人就慌不擇路的倉惶模樣,一定是從未親近過女人。

如此一來,本王不如将計就計,幹脆扮作女子接近表哥。假以時日,定能讓這道貌岸然的表哥在本王面前醜态畢露丢盡臉面!等到那時,本王再公布身份把他給趕回幸原。

李衍細細一想,這王府裏的人皆唯他之命是從,只有個陳宛太後能夠彈壓住他。但李崔氏已經進入道觀,把一切都交給兒子打理,她只要知道兒子日夜陪伴侄子就能安心,她哪裏會知道兒子是以什麽面目陪伴侄子的呢?

這主意可行!

電光火石之間,李衍敲定了全盤計劃。他笑容可親地爬上床逼近崔渚,柔聲道:“公子莫怕,聖人雖說男女有別、君臣有禮,但你我并非君臣而是表親呀。”

“什麽?”崔渚躲閃的動作果然停住了,遲疑地問,“你不是妍鈴公主?”

李衍貼着崔渚的身子在床頭坐下,雙臂一環強行把崔渚的腦袋摁到懷中,随口胡扯:“崔公子,我是你的表妹,我是陳宛太後娘娘的幹妹妹的大姐夫的二叔叔的大侄子的小女兒。因我自幼家道中落所以被娘娘收留在身邊。聽說你生病了,娘娘派我來照顧你。你可別推開我,否則我沒法子交差呀。”

崔渚病中無力被表妹強行擁入懷中,只覺她身體溫熱軟香可愛。雖胸脯略顯平坦,但也別有天真可愛之處。

幸原公子一時間方寸大亂。他從小醉心詩書,從未有過這種心神搖曳的感覺。于是,崔渚忙推開表妹,強撐着病體正跪在木塌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正兒八經地說:“那麽就有勞表妹了。”

李衍笑道:“我不是什麽公主,你不需要對我行禮,對我狎昵一些也無妨的。”

崔渚側過臉去,咳嗽了幾聲,啞聲道:“你雖不是公主,但你是女子,天下女子都是父母疼愛的掌上明珠。我怎麽能随意怠慢他人心愛的女兒呢?”

“哦?表哥倒是有大愛之人。”李衍沒料到崔家表哥竟有如此胸懷。看他似乎很拘泥君臣禮教世俗禮節,但是他又能擯棄出身地位,對天下女子一視同仁。真是個古怪的家夥。

崔渚又拱手問:“請問表妹該如何稱呼?”

李衍順嘴答道:“我叫宜安。”

“宜安?”崔渚遲疑地擡起頭,“宜安不是端王殿下的字麽?”

李衍呆了一呆,忙糊弄道:“是啊,你說巧不巧,我的閨名剛好和端王殿下的字一模一樣。”

崔渚卻信以為真,好言勸道:“你既然侍奉在太後娘娘左右,還是換個名字為好,以免沖撞了端王殿下。”

李衍擺了擺手,不屑地說:“端王十分疼愛我,他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

“原來如此,是我多慮了。”

崔渚暗自猜測着宜安表妹和宜安表弟的關系,又道:“那麽宜安表妹叫我雁洲就好。”

“雁洲哥哥。”李衍從善如流地叫了一聲,又扯出個笑容,不壞好意地拍拍大腿,“雁洲哥哥,你生病了就別操這麽多心了,簡直跟新媳婦兒似的啰嗦。你在這裏躺下,讓妹妹好好照顧你罷。”

崔渚已經對“宜安表妹”毫不設防,便聽話地在李衍的膝頭躺下。

李衍把崔渚的腦袋放在大腿上,又一把扯過棉被粗魯地蓋在崔渚身上。

崔渚疲倦地閉上眼睛,胸口不斷起伏,在沉重地呼吸。

李衍一邊輕輕撫摸崔渚高熱的額頭,一邊在心裏盤算該怎麽折騰這個該死的表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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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