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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病人當然都會多少帶點東西的。不過,姚老奶哪會給張洪菊帶一粒米來?叫姚三三這麽一堵,差點沒破口罵出來,然而姚三三正親熱地拉着她的胳膊,話說的也刁巧,卻叫她肚子裏堵憋,嘴裏發作不出來了。

“我那啥,也就是今早上剛聽你爸說這事,我哪裏顧得上帶啥東西來?再說咱自家人,還不就是過來看看?”

“就是就是,咱就是太擔心了,趕緊過來看看,一家人哪還用帶什麽東西來?你這個丫頭也真外氣。”姚三家的一邊說,一邊肚子裏發狠,這個寡言少語的小丫頭,啥時候變得這樣伶牙俐齒了?句句話堵着人說。

“也是啊。”姚三三一臉嬌憨地摸摸頭,說,“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家連個鹹菜都吃不上了,三嬸子,我就不跟你外氣了,我回頭上你那園裏割幾刀韭菜吃,行不?”

姚三家的差點沒咬了舌頭,只好說:“我那園上,韭菜也沒多少了,才割過還沒長起來呢,你要割也得過一陣子。”

“不急,我等它長起來再割。”姚三三痛快地答應一聲,便作勢要送她兩個出去。出了屋門,姚三三忽然小臉一板,說了一句:

“對了,奶,三嬸,你兩個往後別在我媽跟前說什麽命不命的,這往後路還長着呢,誰知道誰什麽命?生了兒子管教不好,打爹罵娘的多了去了,我媽生我們幾個閨女咋啦?我們也沒用旁人養活,輪不到旁人來嫌吧?”

“你……你個作死丫頭,你拿誰說嘴呢?你媽生你們一堆丫頭片子,還不興人說?”姚老奶終于變臉了。

“奶,我小孩子家家,就随口這麽一說。小姑家也是兩個女孩呢,難不成小姑就是孬命?就要叫人看不起?要是叫小姑知道,誰個看不起她兩個女孩,她該傷心掉眼淚了吧?”

姚三三一句話戳到了姚老奶的痛處,便轉身去燒火熱飯,大姐二姐早上飯沒吃就下田了,她得趕緊弄飯,沒那多工夫理會這兩個讨厭的人。看着她爸還沒來家,姐妹三個興許能安生吃頓飯。

姚家豬圈旁邊種了一棵番瓜,那番瓜秧子長得十分旺盛,沿着石頭牆爬到了豬圈頂上。姚三三圍着豬圈看了一圈,葉子密密的,看不到上頭結沒結番瓜,她索性扒着豬圈牆的石頭縫,腳在凸起的石頭上一踩,輕巧地爬了上去。

農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上牆爬樹都是尋常的。

姚三三撥開綠油油的大葉子,找到了一個一尺來長的嫩番瓜,就摘了下來,看到有兩個開了花的小瓜紐兒,便掐了幾朵沒長瓜的雄花,把那花粉小心地抹在雌花肥大的花柱上,這樣抹過的瓜,就保證能長成了。

姚三三把嫩番瓜沖洗了一下,剁了小半截,切成片,放鍋裏炒一炒,添了瓢水,水開了攪點白面進去,做了一碗面疙瘩湯,端去給張洪菊。

“媽,你起來喝口湯。”

張洪菊大概是剛剛受了婆婆和妯娌的挖苦打擊,一副蔫蔫的樣子,有氣無力地半躺着,姚三三也顧不上勸她,便把碗放在床頭凳子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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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擱這兒了,你起來吃,別給涼了。”

姚三三把剩下大半截嫩番瓜切成條,加了幾個紅辣椒炒了,一邊炒,一邊順手把早上沒吃的那鍋棒子糊糊燒把火熱了。嫩番瓜熟的快,姚三三把紅綠相間的一盤炒番瓜端上桌時,姚小疼跟姚小改還沒回來,姚連發倒是先回來了。

☆、靠自己

姚三三剛炒了個嫩番瓜,熱了剩糊糊,姚連發回來了。姚連發看了姚三三一眼,問:“你兩個姐呢?”

“她兩個說去花生地薅草,還沒回來。”姚三三回答說,她把炒好的番瓜端上桌,也不叫姚連發吃飯,免得他自己個沒心情吃又要罵人,怕姚連發問起跟老師說沒說辍學的事,她還沒打算好呢,就自己卷了塊煎餅,悄悄離開了家。

姚三三匆匆跑進教室,坐下沒多會子,教數學的劉老師就進來了,開始發作業,發到她同桌姚領弟面前,重重地把作業本子往姚領弟跟前一摔,說:

“姚領弟,統共就四道應用題,你都能做錯了四道,你到底帶沒帶腦子來上學?”

姚領弟被訓的縮了頭,等老師一離步,就趕緊湊近姚三三,小聲說:“三三,你的作業給我看看。”

小村子,小學校,五年級這個班,一共就有二十個學生,其中只有七個女生,女孩要麽是沒上學,要麽就半路早早辍學了。本家這個姚領弟,家裏條件稍微好一點,聽說她爸在天津撿破爛,每到年底,都能帶不少錢來家,便也就支持閨女上學。然而姚領弟那個成績,怎麽說呢,實在是沒争過氣,老師就說她糊糊喝多了,腦子總是糊裏糊塗的。

姚領弟說着悄悄挪過姚三三的作業本,剛要翻開,正發作業的劉老師忽然一回頭,說:“姚三三,你教教她,叫她好好訂正。”

姚三三上學的時候,考試成績還算不錯的。老師安排座位,總是成績好的跟成績差的同桌坐,為的就是好生能帶帶差生。姚三三便翻開姚領弟作業本上大大的紅叉,把第一道題目來回讀了兩遍,琢磨了半天,才發現那些公式啊、關系式啊什麽的,她自己也早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姚三三勉強給姚領弟講了第一、二兩題,她嘴裏小聲講着,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至于姚領弟聽沒聽明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剩下的兩道題,姚三三自己現在做的話,也未必會。要知道,重生的姚三三,離開小學課堂都已經二十幾年了。而姚三三前世的日子,跟文化這東西基本上就沒沾過邊,整天幹農活帶孩子,小學畢業後,她連書本都沒摸過幾回。

本來就學了那點東西,早還給老師了吧!

看看姚領弟一臉迷糊的樣子,姚三三尋思,即便自己能講清楚,她也未必往腦子裏去,便幹脆悄悄把自己的作業本挪到她那邊,小聲說:“你再好好想一想,剩下兩題,你自己看吧,我也講不明白的。”

大姐也是上到小學畢業,二姐根本就沒上過學,姚三三前一世,小學畢業就辍了學。她心裏清楚,家裏這個樣子,就算她成績再好,也是不可能供她上高中讀大學的。

九十年代初,不比現如今,那時候社會助學什麽的基本就沒有,姚三三知道,自己要想上學,是十分困難的。

然而她如今剩下的那點文化,不比文盲強多少。姚三三覺着,自己想要改變前一世的可悲命運,還得再念幾年書,腦子裏太空了,一點文化沒有,九十年代她能幹成什麽事?

姚三三記得當時初中還是要考的,離小學畢業還有不到兩個月,要想上初中,那麽在這個把月裏,她首先要好好複習,保證自己能夠考上初中。

姚三三看着姚領弟低頭抄作業,自己捧起課本,趕緊認真聽老師講課。

姚小疼弄來的豬草,裏頭有很多馬菜,學名該叫馬齒苋。這東西豬喜歡吃,人其實也能吃的。家裏缺菜,下晚放學,姚三三把馬菜掐掉老莖,仔細洗幹淨了,開水一焯,撈出來切成小段,搗點蒜泥青椒,醬醋細鹽調了,她嘗了一口,味道還是十分不錯的。

姚三三弄馬菜,姚小改喂豬,姚小疼就去燒了一鍋米湯。姚小疼拿個飯勺,仔細把米撈出來,米本來放的就不多,姚小疼統共撈了一碗,端給張洪菊吃,其他人便喝米湯吃煎餅,就着蒜泥調馬菜。

“快開始割麥了。我今上午經過西嶺地看了看,早熟的麥子已經上飽糧食了,估計頂多十天半月就能割。”姚連發稀裏呼嚕地喝着湯說,“你三個,準備一下,你媽怕臨時不能下田割麥,割咱自己割,我跟你二叔說了,叫他幫着拉,幫着打麥場。”

姚三三家沒有牲口,打場、運輸這樣的活,還是得靠着求人。

姐妹三個便都答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姚連發掰了個青辣椒卷進煎餅裏,吃了一口,辣得咝咝呵呵的,忽然問姚三三:

“三三,你跟老師說了嗎?畢業證他能給不?他要是不給,我找他去,上了五年學不給畢業證,學費錢扔到水裏也不響。”

小學畢業證,姚連發居然這樣在乎,這是他家閨女上了小學的證據啊,是他花了五年錢的憑證,問題是,小學畢業證到底有什麽用?

姚三三默默無語,低頭吃飯。飯桌上一時安靜下來,只能聽到筷子和姚連發喝湯的聲音了。姚連發見她沒吱聲又說:

“小閨女孩,念太多書也沒有用,我聽說初中學費比小學貴不少,咱家反正也上不起,你幹脆下學吧,明天別去了,來家伺候你媽幾天,跟你兩個姐一塊幹活,孬好也給家裏打點勤咧,正好也快割麥了。”

姐妹三個都停住了筷子,姚小改随即就低下頭繼續吃飯了,在她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村裏辍學的女孩比男孩多的多,即便男孩,好多年也沒有考上大學的。姚連發能給三三上完小學,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姚小改她根本就沒上過學呢。

而姚小疼張了一下嘴,想說什麽,看看姚連發冷漠的臉色,終究沒說出來。

姚三三一整天都在思考關于上學的問題,本來還沒下決斷,就在姚連發開口的空當,她心裏頭已經有了決定。

“爸,我想把初中上完。你放心,我知道家裏條件有限,我也沒想要念高中上大學,我就是想再上完初中的,我如今才十二歲,辍學也幹不動大人的活,家裏收拾、弄飯、打勤咧這些活,我念初中也不多耽誤。”

姚連發把筷子在碗上一敲,說:“哪來的錢?養你無用也就罷了,這三年初中,我得多少錢跟着你?閨女橫豎是人家的人,我就算給你上大學又有什麽用!”

閨女是人家的人?她爸到老了,還不都是指望四個閨女?姚三三聽得心裏難受,忍不住說:“爸,閨女也一樣給你養老,兒子不養老不認爹娘的,也多的是。我只要求上完三年初中,花不了多少錢的,我自己也能幹活,我又不吃閑飯,我做飯,種地,喂豬,也能給家裏增加點收入。”

“我要誰養老?等我老了不能動了,等兒女端口水喝,還能再活幾天?家裏本來就窮,等趕明兒你們有了弟弟,總得給他好生的蓋房子,供他上學,那是咱家後世的香火!你兩個姐都沒上初中,就你比旁人能?你非得上初中,活少幹,錢多花,還不是要拖累咱家?”

姚連發振振有詞,早已經把莫須有的兒子擺在了前頭,對他那個花崗岩一樣頑固的腦袋,姚三三已經不指望跟他辯駁了。眼見姚連發摔筷子要翻臉,旁邊的姚小改趕緊拉拉姚三三,小聲勸她:

“不上就不上了,上這三年學又能有什麽用?你可別再惹爸生氣了。”一邊說,一邊朝她使眼色——快別說了,你再犟,他打你你能躲掉?

一個家庭中,作為頭一個孩子的姚小疼,雖然也是閨女,卻相對還受到過關注,作為二女兒的姚小改,就已經是被忽視被嫌棄的了。然而姚小改是十分精靈的,她從來都知道審時度勢,早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在姐妹三個當中,也會有心去讨姚連發的喜歡。

上邊有比她大的,下邊有比她小的,被忽視的孩子,總得自己去争取一些吧?

姚小疼也悄悄扯扯姚三三的袖子。因為張洪菊小産,姚連發本來心情就不好,姚三三非得跟他反犟,還不是要招來一頓打罵?那年代,農村人打罵孩子,是再尋常不過的,何況姚家這些被嫌棄的丫頭片子?

兩個姐的心思,姚三三當然知道,可是,她不能就這樣算了。

“爸,你跟媽整天東躲西藏,我跟大姐二姐,還不是自己養活自己?我只要上三年初中,我又不指望你給我上大學,你要怕花錢,我上初中的學費,我不要你管,我自己解決還不行?”

☆、烏拉牛

“你要怕花錢,我上初中的學費,我自己解決還不行?”

姚三三這句話說完,姚連發筷子便摔桌子上去了。

“個小玩意,可把你能死了,養你這無用的吃物就罷了,還學會犟嘴了,你自己解決,你能掙個屁錢?”

姚小疼跟姚小改都吓了一跳,姚小疼趕緊拉住姚三三,怕她再多說一個字,姚連發的巴掌就打過來了。姚小改一把扶住差點叫姚連發碰到的米湯碗,伸手拉住姚連發的胳膊,說:“爸,你別生氣,三三她還小,她不懂事,你別理她。”

姚小改回頭又喝斥姚三三:“三三,趕緊認個錯,別跟爸反犟了。”

姚三三這一刻,腦子裏閃現的卻是二十幾年後,姚連發蒼老佝偻,蹲牆根曬太陽的樣子。前一世,姚連發終究沒能生出兒子來,大姐姚小疼留在家,招贅了個大十幾歲的女婿,卻從來沒把姚連發和張洪菊當回事,夫妻也不怎麽和睦。姚小改因為對父母的漠視傷透了心,遠嫁外地,出嫁後統共就沒回來過幾趟。

而姚三三自己呢?嫁到宋家,彩禮都叫家裏蓋房子了,卻什麽陪嫁都沒有,一過門就叫婆家瞧不起,終究殒命……

此刻在姚三三心裏頭,上初中已經不是單純的上初中,而是她能不能反抗姚連發,能不能跟悲劇命運抗争的第一步了。

姚三三脖子一梗,咬着牙說:“爸,我說到做到,我暑假前掙到初中一年的學費,你就得答應我上初中,往後頭我自己掙錢交學費,你不能幹涉我。”

“我不能幹涉你,我他娘的一拳頭砸死你。”姚連發氣得紫了一張臉,站起來一巴掌就呼到了姚三三頭上,姚小疼吓得驚叫一聲,慌忙去推姚三三,想叫她趕緊走開,姚連發打不着,過了這事,消了氣也就算了。姚小改吓得一把抱住姚連發的胳膊,哀求道:

“爸,你消消火,三三她小孩不懂事,我跟大姐回頭數落她,咱家別吵吵叫旁人笑話。”

姚三三推開姚小疼,直直地站在姚連發面前,說:“爸,閨女也是你生的,你不想給我活,你擎管打死,我不過說了幾句心裏的話,你是我爸你也得講理吧?我又沒提什麽過分的要求,走到老天邊,這理我也敢跟你講。你真要容不了我,我這就去西邊跳水庫去!我就要叫十裏八村都看看,我爸是怎麽疼閨女的。”

拼了!姚連發重重的一巴掌激起了姚三三心裏的酸楚,想起自己上一世撒手去了,撇下兩個沒成人的女兒,怕也過的是可憐可悲的日子,再想想自家姐妹四個的境況,姚三三真覺得,這樣下去,活着也沒意思了!

村西不遠,有一個當地有名的大水庫,小時候,村西頭便有個小媳婦尋死跳進去了,屍體泡得漲漲的。姚三三不知怎麽的,一下子就想起了兒時看到的那個場面,跳水庫的話就沖口而出。

姚連發被姚小改抱住胳膊,還沒來得及抽手再打,随着一聲哭喊,張洪菊拖着孱弱的身子出來了,張洪菊扶着裏外屋之間的門洞,哭喊道:

“三三,你怎的這樣不懂事?小小年紀,連跳水庫的話你都敢說,你還讓不讓你媽活了?”說着又轉向姚連發,哭着數落:“她一個小丫頭,也才剛十二歲,她想上學錯了嗎?落在咱這樣的家裏,你不嫌她可憐,你不覺着虧心,你就使勁打好了。”

“你還敢說!看看你養的好閨女,小小年紀她反了天了!你自己肚子不争氣,掉丫頭窩裏也就算了,還他媽不省事,你就叫她作死吧!”

“她才多大?她想上學有什麽錯?”張洪菊哭訴着,“三個丫頭,有一個吃閑飯的嗎?家裏家外還不都指着她三個丫頭?你也別打小孩了,橫豎是我的錯,你找根繩子勒死我,你一了百了!”

“好,好,都長能耐了是吧?”姚連發指着張洪菊,又指姚三三,“好,你自己掙學費,你有本事掙到學費你就上初中,你掙不到錢,你就老老實實來家給我幹活,我反正沒有那個閑錢!我看還把你能死了!”

姚連發說着,氣哼哼地摔門出去了。張洪菊淚眼汪汪看着姚三三,哭。

“三三,你這個丫頭,怎麽非得跟命犟!你看看村裏,男孩子沒上初中的都多的是,你就算想上學,你也好好說,你跟你爸那個倔驢犟的什麽!再說家裏這情況你也知道,要是有錢有勢,還能不叫你好生上學?”

“媽,我是年紀小,可我就是不想認命!我什麽都聽我爸的,這日子就能過好了?我爸我奶他們,就能拿我重視了?媽,這老些年,你都是順着我爸,對我奶也服服帖帖的,又怎麽樣?你落着什麽好了?”

姚小疼擦了一把眼淚,說:“媽,三三人是小,可她說的也有道理,她這個年齡,正應該上學的時候,你就由着她一回吧!反正你跟我爸,多數時間也不在家,我跟小改,無非多幹點活,也願意叫三三再多上幾年學。”

姚小改走過去扶住張洪菊,說:“媽,你趕緊回去床上,別吹了涼風,三三已經挨了爸的打,你就別再說她了。”

姚三三看着二姐扶張洪菊進了裏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在板凳上坐了下來,半天沒吱聲。

她這樣做,是不是對于大姐二姐來說,太自私了?

不,這個家,目前就是看不着前途的一團亂,只有她先找着路了,才能把家裏姊妹拉一把。

自己掙初中學費,姚三三這是話趕着話,心一橫就沖口而出,然而她也深深明白,自己要想上學,她就只能靠自己解決學費,她爸媽,是不會去顧她的。在姚連發心裏頭,閨女,就是人家人,早晚有一天要出門子,在閨女身上花錢就是虧了。所以出門子之前,閨女就該是給家裏幹活掙錢,不然就白養了,哪還能多花錢?

十二歲啊!姚三三看着自己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心裏頭琢磨着,跟姚連發叫板是很豪氣,但她這個年紀,一個小女孩,想要掙到哪怕是一分錢,又談何容易!她不能出遠門去打工,也沒人會雇用她。

姚三三打聽過了,初中一學期的學費,要一兩百塊,秋末頭的時候還好,耧花生,耧地瓜,撿稻穗,一秋天下來總能賣些錢,然而如今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暑假前她要想掙到暑後的學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大不了,熱天她可以上街賣冰棍,賣汽水,姚三三記得九十年代初,那種小塑料袋裝的汽水很盛行的,小孩子喜歡買,批發來賣能掙到錢的。就是,這個需要些成本。成本,姚三三哪有啊!

“你怎麽就這樣犟!”姚小改安撫了張洪菊,出來數落她,“你自己也說,反正不指望能上大學,咱爸那人你也知道,他橫豎是不會顧你,你一個錢沒有,非得上個什麽受罪的學?”

姚小疼也說:“三三,等爸消氣了,咱再跟他好生商議商議,看他能不能松口,指望你自己掙學費,你以為掙錢容易嗎,就你這麽小,能幹什麽?”

“大姐,二姐,你兩個別叨咕了,給我自己想想。”

姚三三也是滿心煩躁,她一晚上都在琢磨掙錢。過了麥收,姐猴該出來了,她可以捉姐猴賣,然而能捉姐猴的時間一共沒多少天,旁的時間呢?

對了,眼下她可以摸烏拉牛賣,只要先湊夠暑假後這一期學費,往後就有指望了。

當地人把田螺叫做“烏拉牛”,這時節正是吃烏拉牛的時候,池塘溝渠,水庫河道,很容易找到的。當地人吃這東西,自家拎上筐子,随便去哪個河溝摸一半天,也就夠炒一頓的了。然而姚三三想到,她可以弄烏拉牛肉,去賣給鎮上的飯店。

試試再說!姚三三給自己打氣。凡事沒有想的那樣容易,然而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

有了父女的口頭協定,姚三三第二天便照常去上學了,那時候放學早,下午兩節課,太陽多老高就放了學,姚三三出了學校的門便沒有走家,而是從書包裏掏出她準備好的塑料袋,順着學校院牆往南走,一直走過大片的田地,這一片地頭上一溜排開好幾個村裏挖的魚塘,都是兩畝見方的水面,烏拉牛是自生的,她摸烏拉牛,養魚的人應該不會去管她。

魚塘的水算不上多清,卻也能看見邊上淺水裏的烏拉牛,黑不溜秋的,大人手指頭大小。姚三三卷起褲腿,嘗試着下了水,姚三三小心地挪了挪腳,塘泥有點滑,這是人工挖的魚塘,邊上應該不深,然而再往裏頭,至少也有一兩米吧。這要是一不小心,滑進深水裏,就她這小身板,肯定淹沒頭頂。

光腳踩到那又滑又軟的泥,姚三三退了回來。這樣不行,滑進去淹死了都沒人知道。姚三三只好蹲在水邊上,伸手進去撈,倒也能撈一些,再往遠處,眼睛看得見,她那小短胳膊卻夠不着了。

姚三三勉強摸到了一碗多烏拉牛,眼看着太陽西墜,四周漸漸安靜得吓人,便匆匆離開。她回到家裏,顧不上幹別的,先找了個盆,把剛摸到的烏拉牛倒進去養起來。

姚小疼跟姚小改已經回來家了,姐兩個不用誰安排,各自忙碌着。姚小疼喂豬,姚小改便去弄晚飯。看到姚三三拎了一小包烏拉牛回來,姚小疼忍不住問:

“三三,你弄這一大捧烏拉牛做什麽?吃也不夠啊!”

“不是吃的,弄多了,我挑肉賣。”

姚三三舀了一瓢清水倒進盆裏,轉身便去設計她琢磨的“專用工具”,她翻出一截鐵絲,沒有合用的小眼漁網,便找了塊粗紗布,縫成茶杯大小的口袋,穿上鐵絲,做成了個簡易的網兜,又找了個一米長、手指粗細的直溜棍子,試了試,蠻結實的,把那小網兜緊緊紮在棍子上,便做成了一個簡單好用的撈網,拿在手裏一試,還蠻趁手的。

這樣她不用下水,就能撈到遠一點的烏拉牛了。魚塘裏的烏拉牛并不多,星期天的話,她可以去水庫摸,那裏更多。姚三三看着手裏的撈網,露出了一個笑容。

☆、掙到錢

姚三三把烏拉牛用清水養了,又自己做了個趁手好用的撈網,正滿意地拿在手上,姚連發回來了。這時節沒什麽大活,姚小疼、姚小改姐妹倆每天也就是下田除草,順便打豬草喂豬,這兩天,姚連發每天吃了飯就出去,好吃下一頓了就回來,他做什麽去了,沒誰知道,也沒人問他。

姚連發經過姚三三身邊,瞅見她拿着自己設計的撈網,也沒搭理,就進了裏屋,去找張洪菊說話。

“我這兩天找了個陰陽先生,去看了咱家老祖墳,他說西北角那片坡地,有個水溝不好,是毛病,走風水的,主不旺長支,咱這一大戶,我正好是長支長子,怪不得總也沒個男孩。”

張洪菊就問:“那要怎麽弄?”

“填上。我等回找家裏老輩們說說,明天我找幾個人,去給它填上。”

姚三三端着鋼精鍋走進外屋,聽到裏屋這段對話,幾不可見地撇了撇嘴,老祖墳風水不好之說,姚連發已經不是頭一回提了,記得他還找人來看過房子風水,大概就因為這種封建迷信,才橫下一條心非得要生個兒子不行。

晚飯是棒子煎餅,喝開水,姚小疼弄了個蒜茸炒辣椒,切了一小碟子鹹菜。姚小改一邊倒水,一邊叫姚三三:“三三,去剝一把蔥來卷煎餅。”

姚三三出去剝蔥洗蔥,姚小改叫姚連發:“爸,吃飯了。”

姚連發從裏屋出來,接過姚小改遞給他的煎餅,坐倒吃飯。姚小疼端着一碗蔥花湯的挂面進來,端去裏屋給張洪菊。蒜蓉炒辣椒,今年家裏種的辣椒是那種“氣死雞”的小尖椒,辣死個人,要是兌了旁的菜炒,姚三三還将就吃一點,光炒辣椒,姚三三是不怎麽敢吃的,便拿煎餅卷了一棵小蔥,就着鹹菜吃。

兩塊煎餅下肚,姚三三喝了多半碗開水,便趕緊去寫作業。小學臨近畢業,作業是很多的,而且她如今做作業總有些吃力,忘得太多了,這兩天上課的時候,總覺着腦子有點跟不上老師的節奏。

不過,小學的知識畢竟淺些,姚三三決定,要盡快把整個五年級的課本複習一遍,以她成人的思維,要把這兩冊書的知識吃透,只要肯下功夫,應該有門的。

姚三三在昏黃的白熾燈下打開課本,先寫今晚的作業。她寫了幾個字,擡頭看看房梁上的燈泡,家裏用的燈泡是十五瓦的,那燈泡也不知用了多久了,灰突突的,屋子本來也灰突突的,吸光,在這燈光下看書寫字,總是累眼吃力。

“大姐,咱換個25瓦的燈泡吧?”姚三三悄悄跟姚小疼說。

姚小疼擡頭看看燈泡,露出一絲為難,用15瓦的燈泡,本來就是姚連發叫的,說省電,可是,別說三三寫字看書,就是姚小疼、姚小改在燈下縫鞋墊,也是有點暗了。可這個燈泡沒壞,非得要換的話,姚連發大概又要嫌費電費錢了。

姚連發吃過晚飯出去了,大概是找老家商量填溝的事情了吧,畢竟祖墳上頭做一些改動,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姚三三索性搬了個凳子站上去,把那燈泡一擰,屋子裏便陷入黑暗了。

姚三三摸着黑下了凳子,就進了裏屋找張洪菊。

“媽,外屋燈泡閃壞了。”

“閃壞了?怎麽壞了呢?”

“時間長了,誰知道它怎麽壞了!”

“那叫你大姐再去買一個吧,總不能這樣摸黑。”張洪菊說,“那抽屜裏你找一找,興許有錢,沒有就得等你爸回來了。”

姚三三拉開左邊的抽屜,翻了半天,找到兩張一毛的,中間抽屜鎖着,三姐妹也不敢随便開,姚小疼從身上又掏出兩張毛票,這是往常姚連發不在家,給姐妹三個買鹽買火的,姚三三接過錢出門,到老齁的小賣部,買了個25瓦的燈泡來。

燈泡換上,屋裏亮堂多了。

姐妹三個,姚小疼、姚小改沒了旁的事,都在燈下縫鞋墊,當地人有繡鞋墊的習慣,兩雙鞋墊對面繃在一起,當中隔了好幾層麻布,用的“對針繡”的方法,像納千層底那樣,一針一線納成的,納好後從麻布當中割開,鞋墊上便縫成了天然對稱的圖案,梅花,鴛鴦,石榴……有字有花,鮮豔古樸,柔軟且透氣吸汗,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姚小疼、姚小改年紀雖然不大,但針線活卻做的十分好,那鞋墊的針線,縫的細密勻稱,一看就是好手工。

姚三三一邊翻開課本,一邊忽然就想,這樣純手工的花鞋墊,要是賣到大城市去,非得被城裏人當作藝術品不可。她想着自己就笑笑,走火入魔了,如今滿腦子都是怎麽掙錢,就算這鞋墊能到大城市去賣,也不是她現在就能做到的。

姚三三專心做完了當晚的作業,便找出五年級上冊的課本,先從數學開始,一課一課的認真複習。數學這東西,一節扣着一節,要多下些工夫,語文的話,她打算往後早上早點兒起來,背課文,複習生字詞,先把基本的東西鞏固好,旁的才能學好。

有了自制的撈網,姚三三利用下午放學的時間撈烏拉牛,到了星期六,居然也撈了一滿瓷盆。九十年代初還沒開始雙休日,農村小學都是上五天半課,休息一天半,周六下午放學,姚三三開始擺弄這些烏拉牛了。

當時,農家吃這東西,還少有帶殼炒的做法,尋常便都是清水養兩天,讓烏拉牛吐淨了泥,上鍋一煮,烏拉牛便都張開了,拿針挑出肉來,炒韭菜,炒辣椒,那是十分鮮美的。

姚三三刷幹淨家裏的大鍋,把烏拉牛沖洗幹淨放進去,架上火燒開,揭開鍋一看,烏拉牛都已經張嘴了,她就拿了個大笊籬撈出來,搬個小板凳坐在鍋門口,找大針一個一個地挑。

姚三三左手捏起一個烏拉牛,右手拿針靈巧地一插一挑,前頭的烏拉牛肉就挑出來了,後頭的內髒,髒東西,自然就留在了殼裏。她正挑得專心,二叔家的兒子,二文領着三文,打從門口過去。

兩個小孩看見她弄了一堆的烏拉牛,一溜小跑過來問:“三姐,你哪弄這老些烏拉牛?”

“撈的呗!”姚三三不住歇地回答。

“炒韭菜好吃,給我吃點行不行?”

“不行!”姚三三十分幹脆地說,“我這是留着賣的,我自己還舍不得吃呢,你要吃,叫你媽去撈。”

“膈應,什麽好東西,又不是你買的,你都舍不得。”姚二文撇着嘴說。

“我辛辛苦苦撈的,費事巴拉挑出來,憑什麽我就非得給你吃?你家平常弄什麽好吃的,怎麽沒給我吃過一口?”

姚三三這麽一呲吧,二文只好領着三文走了。

一個多老大的烏拉牛,只能挑出小拇指甲那麽大的一丁點肉來,費了一下晚工夫,姚三三跟前堆起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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