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喜事兒

冬季泥鳅鑽泥過冬,捉泥鳅是比較麻煩的。姚三三本來想的太過簡單,她以為只要排幹水,挖開淤泥就可以逮到泥鳅了,捉了泥鳅,順便還能清理魚塘,消毒曬塘子。然而真正開始捉,才發現沒那麽簡單。天冷,塘泥又深,捉起來十分麻煩。

早知道這樣,她就該在深秋時先捉上來,砌水泥池暫養,不過那樣的話,也怕凍,很難把泥鳅留到現在這時節賣高價。

好在埝城的何老板知道一些方法,他說來幫忙,倒真幫上不少忙。

他們先将池水排幹,在池底開挖了幾條半米寬的排水溝,在排水溝上隔一段挖一個坑,池裏沒水,溝裏和坑裏有積水,便有些那在淺層的泥鳅聚集到溝坑內,用抄網一網一網地撈。

也就是塘子裏泥鳅多,正常情況下,泥鳅都應該鑽泥裏了。這樣捉到一部分,而大部分的泥鳅,就躲在潮濕的淤泥中越冬呢。

姚三三叫姚連發找了幾個人手,加上自家人和何老板帶來的兩個人,穿上皮靴皮褲,挖開淤泥,便看到一條條擠在一起的泥鳅,這時節泥鳅也不太肯動,捉起來倒不費勁。

捉上來的泥鳅,還怕它凍壞了,便盡快放進大鐵盆裏,蓋上草苫子運走。

這泥鳅,還真寶貝上了。

“沒經驗,沒經驗。”姚三三嘀嘀咕咕,“這麽捉,麻煩。看來明年要想旁的法子。最好深秋撈上來暫養,要是把水泥池建在地面以下,是不是能抗凍些?”

“這兩天太陽暖暖的,算不上冷,倒也好捉。咱還怕捉到開春嗎?這都是錢啊!捉上三年兩年,我也不嫌麻煩。”姚連發笑着說。

據姚三三的估計,這一口池塘,總得能逮到四五百斤泥鳅,五口塘子,五塊八一斤,算算就一萬多塊錢呢!

一萬多塊,姚連發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頭一個魚塘的泥鳅逮完,總共逮到了446斤的泥鳅。等到五口池塘都逮完,一算賬,總共是2138斤泥鳅。何老板一口氣點了12400塊錢給姚三三。

付錢的時候何老板猶豫了一下,姚連發就站在旁邊呢,十五歲的姚三三也在他跟前站着,何老板只是略微一猶豫,便把厚厚一沓子錢遞給了姚三三。

誰是家長他不管,反正他一直是跟眼前這小丫頭做泥鳅生意的。

姚二叔也被叫來幫忙了,他睜大眼睛,看着那厚厚一沓子錢,被何老板交給了姚三三手裏。再看姚連發呢?樂呵呵地,像是也沒覺着有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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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大哥家如今是三三這小丫頭當多半個家啦!姚二叔說不驚詫,那是假的。不過想想,倒也正常,這些錢,還不都是三三掙來的?給她管着,比旁人管着更有用。

一萬兩千多塊錢!好家夥,整個土溝村差點都轟動了。姚家光是賣泥鳅,就賣了一萬兩千多塊錢呢!他家夏天收泥鳅才一塊幾毛錢,這冬天賣五塊八呢!加上他家豬和羊,加上糧食,姚家今年收入怕不得有小兩萬呢!

那幾天,土溝村不知有多少人在給姚家算今年的收入賬。

在捉泥鳅之前,姚三三就跟大姐一起把能賣的羊都賣了,照例留下了健壯的母羊和羊羔。十七只肥羊,光是賣羊的收入,也有兩千三百塊。

姚連發如今也不急着跟閨女手裏要錢了,他知道,這錢無論有多少,最後還是他姚家的,錢在三三手裏,就能再生出更多的錢。

好容易捉完了泥鳅,就進了年關。臘月二十二這天,姚小改也放假回來過年了,楊北京正好也來送年禮,姚家一家人聚齊,從沒有過的熱鬧。姚連發由楊北京陪着,喝了幾盅小酒,滿臉紅光地算賬給一家人聽。

“賣泥鳅,一萬兩千四;賣豬,五百七;賣羊,兩千三;糧食啥的,也賣了一千露頭,平時那些針頭線腦的,收姐猴什麽的零碎收入咱就不算了。咱家這一年的收入,算起來就超過一萬五了。”姚連發說着沖端菜上桌的張洪菊嚷嚷:

“聽見沒?我是萬元戶了,我遠遠超過一萬元了。”

“你要這麽算,爸,我今年給人家打工,我也拿來兩三千塊錢的工資呢。”姚小改笑笑說,“你再加上,就夠着兩萬了。”

“你在那瞎吆喝什麽呀!你幹脆出門去大街上喊去!看你得瑟的,這裏頭有幾個是你掙的錢?看把你美的!”張洪菊毫不客氣地數落姚連發。在夫妻關系中,張洪菊漸漸有了些地位,也越來越敢消遣姚連發兩句了。

那邊熱鬧地算賬,姚三三呆在她們屋裏,也在算賬呢,她在算投入和利潤。天冷,她穿着大姐做的手工棉鞋,圍着個小火爐,仔細算這一年的賬目。

六口魚塘的承包費一年是兩千四,今年春夏,收購來投放進去的泥鳅,也将近兩千塊錢的。

這裏頭沒有排除現在還留着的那口魚塘。那口魚塘,裏頭的泥鳅少說也該有四五百斤,兩三千塊錢。

這麽一算,她這六口魚塘養泥鳅的收入,怎麽說也有一萬元以上的純利潤。

同時姚三三也在反思,冬季捕捉的泥鳅,其實是比較瘦的,價錢雖然高,重量卻對比深秋少了些。這個問題有什麽好法子解決呢?并且冬季幹塘子捕捉,其實沒有捉幹淨,有不少泥鳅還在濕泥裏躲着呢。那五口魚塘,晾曬幾天消毒,就要放水進去,免得那些泥鳅時間長缺水死掉。

話說這個季節的泥鳅,只要有濕泥,存活能力十分頑強。

“小財迷,還在這數錢呢!”姚小改一腳進了屋,去床上摸了個包,從裏頭拿出一沓子錢,往姚三三跟前一放說:“給,這是我下半年的工資,一千四。”

姚三三拿起那一沓子錢,沒好氣地說姚小改:“二姐,你也差不多一點好吧?你總共給人家幹了十個半月的活兒,每個月工資兩百八十塊,你前後都拿回來兩千七八百塊了,你平時真就不花錢啊?”

今年春夏缺資金,姚小改每月領的工資,都給姚三三做本錢了。

“年底這回發工資,人家多給了我一百塊紅包,我留着花呢。”姚小改說,“我平常花什麽錢?吃住都在養殖場,我也無非來家坐車花一點兒,有時給小四買點零嘴啥的,旁的也沒啥花銷。”

姚三三無奈地搖搖頭說:“你說你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你就不會好好打扮打扮?你多買點衣裳啥的。”

“我整天給人家幹活,孵魚苗,喂魚苗,我打扮給魚苗看?”

“那你的錢,你自己收着。”

“你一塊管着,這是咱發家致富的本錢呢。”

姚三三收好了錢,便去西屋找姚連發。

“爸,你這幾天去找找村幹部,兩件事兒,一件是村前餘下那十幾個魚塘,能轉的話,我都承包了。另一件,你去要一塊宅基地,咱開春把房子蓋起來。”

姚家現在的房子只有兩間地方,要蓋新房子,總得四間地方才夠吧?

“行,要!”姚連發一高興,脖子都粗了不少,“我去要,他們肯定得給我最好的宅基地,村子當中的,我蓋得高高的,蓋最好的大走廊屋。”

“不要村子當中的,爸,你就要村前的宅基地,最好是挨着南邊大場的。”

要村前的宅基地?那可算不上好,姚連發絮絮叨叨說了半天道理:蓋房子,還是蓋在村子當中好。

“爸,你信我的沒錯兒,就村前的,靠着大場的。”

往後幾年,老百姓家裏都弄了水泥地院子,收麥子都是大型機械,大場漸漸就改作他用了。

——那大場,用不了幾年也得是她姚三三的,她要用那好幾十畝的大場,建起自己的泥鳅養殖場、育苗場。

姚三三說着,伸手從桌上盤子裏捏了一塊雞肉,丢進嘴裏吃了起來。張洪菊見了,拍了她胳膊一下,責怪道:

“你哥在這喝酒呢,小姑娘家家,下手捏菜吃,丢不丢人啊!”

姚三三縮着脖子一笑,楊北京忙說:“嬸子,菜也都齊了,叫幾個妹妹都來吃飯吧。”

“你們先喝酒,她幾個丫頭等會兒再吃。”張洪菊連忙說。蘇北魯南一帶農村的規矩,家裏來了客人,男人喝酒,女人是不上桌的。

“嬸子,我還是外人嗎?”楊北京笑着一推姚三三,“三三,去叫你大姐二姐,還有小四,全都來吃飯。”

“好嘞。”姚三三如今覺着,女人不上桌喝酒,根本就是個狗屁規矩,何況來的是楊北京。她沖着在鍋屋燒湯的姚小疼叫了一聲:

“大姐,趕緊來吃飯吧,大姐夫心疼你,怕你餓着呢!”

姚家的日子眼看着紅火了,于是這個年關,家裏氣氛就要尤其的好,還一連來了兩個說媒的,給姚小改說媒,兩個都是要招贅的。

姚小改想都沒想,一口就回絕了。

姚連發想說,這兩個條件都是不錯的,小夥子家裏兄弟多,窮困,本人還是端正可靠的。姚家的日子既然好了,那一大筆的收入引人矚目,又傳出開春要蓋新房子了,自然也能引來條件好的小夥子。

姚小改根本就不聽他這些,她拒絕的理由也很絕——誰有那閑工夫啊,忙得很。

“爸,你就別管我了。我今後要是找對象,我堅決不相親,一定要是我自己看好,熟悉了的,各方面都合适的。”

姚小改這麽一說,姚連發也不好再叨叨她,這二丫頭如今也越來越有性子了,姚連發覺着做不了主的事情,索性就由着她吧。并且他眼下也很忙,他要給三三聯系包魚塘,跟村裏要宅基地,另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姚小疼的喜事。

姚小疼過了這個年,就二十歲了,到了結婚的年齡。十七歲跟楊北京訂親,如今也該考慮辦喜事兒了。楊北京喝酒的時候,就跟姚連發提了提,姚連發一聽話音,馬上就表示同意。

“你家選日子好了,這事兒你家做主。”

“那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定個日子吧!”楊北京臉上微微笑着,似乎很平靜,其實桌子底下,兩只手已經興奮得攥起了拳頭。

太好了,他終于可以把媳婦兒娶回家啦!

訂婚兩三年,這婚也真該結了。這幾年,姚家的門檻兒都要讓楊北京踩壞了。都說女婿半個兒,如今姚連發也是十分重視楊北京,早把他當作自家人,很多事都願意聽聽他的意見。

而楊北京呢,早早沒了父母,也願意親近岳父母,這一來,他在姚家的地位不要太好!

“女婿半個兒,等我們老了,還得指望你。等你們結了婚,要是真能分一個孩子給他姓姚,我也就随你幾個妹妹了,她們誰願意留就留,不願意留在家,就都嫁出去吧,我也看開了,她們也不會缺我的吃少我的喝,再有個孫子姓姚,我還操心那麽多幹啥?”

翁婿這頓小酒,越喝越高興,姚連發直接喝醉了,楊北京居然也有了幾分酒意,姚小疼見他喝了酒,便不肯讓他騎摩托走。

“沒事兒,我喝得不多,一會子就到家了。”

“不行,你看你,臉都潮紅了,騎摩托車多危險!”

姚小疼端了盆水來,讓楊北京洗臉醒酒,楊北京半靠在床頭,看着姚小疼一個勁兒地笑。姚小疼拿了熱毛巾去給他擦臉,他便老老實實地由着她擦,然後一伸手,把她兩只手捉住,貼在自己臉上,低低地笑。

“媳婦兒,咱們要結婚了。媳婦兒,真好,我要娶媳婦兒了。”

“說什麽呀你,酒憨子。”姚小疼又紅了臉,連忙轉臉看了下門,生怕哪個妹妹進來聽見。

“誰是酒憨子!我才喝了幾杯酒。我就是高興。”

姚小疼拿着毛巾,想掙開他的手,哪知道楊北京反而抓住她,一使勁,就把她拉過去,趴在他胸膛上了。楊北京胳膊一抱,一只手把她壓在自己胸前,摸着她柔軟的頭發低笑,自言自語。

“媳婦兒,等結了婚,咱倆每天都在一塊兒。”

“哎……你放開我,回頭她們幾個進來……”

“你那幾個妹妹?一個個比鬼還精,她們才不會進來呢!”

楊北京抱着心愛的姑娘,四目相對,忍不住就湊上去,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看着姚小疼燒紅的臉蛋,他忽然挫敗地躺回床上,小聲嘀咕着:

“咱們要是今天結婚多好……”

姚小疼紅着臉,手忙腳亂地理了理頭發,收拾了水盆端出去,一出門,就看見姚三三正站在門外,沖她暧昧地擠眼睛。

“醉了?”

“誰知道,反正喝得有點多。”

“我教你個醒酒的好法子。”

姚小疼傻兮兮地跟着問:“什麽法子?”

“你去端一盆涼水,往大姐夫頭上一潑,保準他立馬醒酒。”姚三三說着,自己噗嗤一笑,轉身跑出多老遠。

“大姐,大姐夫真喝多了?”姚小改探頭來問。

“反正喝了酒,不敢讓他騎摩托啊。”

“咱家就兩間屋,這也沒法子留他住一宿啊。”姚小改眼睛一轉,“要不,讓他在羊圈裏呆一晚上?”

“哈哈哈……二姐,你也不比我厚道。”姚三三站在幾步遠,笑得不行了。

“誰說的?我比你厚道。”姚小改一本正經地說,“大姐,叫大姐夫起來,我送他回家。”

姚小改說着,走到楊北京的摩托車跟前,帥氣地一推車子,騎了上去,看起來還蠻像那麽回事兒。

“二姐,你會騎摩托車?”姚三三驚訝了。

“會啊,有人教過我。”

“可是……可是這是男人騎的大摩托,又不是小踏板,再帶上大姐夫,你能行嗎?”

“放心吧,不然怎麽辦?還真讓他呆羊圈裏?”

楊北京其實并沒有喝醉,酒是喝了幾杯,還沒到喝醉的程度。他起身出了屋,便看見姚小改騎在他的摩托上,利落地打響了車子,他也是吓了一跳。

“小改,快下來。我沒事兒,我自己走。”

“走吧,我送你回去,要不然大姐今晚上肯定擔心得睡不着覺。”

楊北京愣了半天,姚小改卻騎着他的摩托,穩穩地出了院門。張洪菊追出來,喝斥道:

“小改,你給我下來!你也敢騎這車?你可別吓唬我了。”

“不過就是騎摩托,我真會。在養殖場的時候,我騎過摩托,還帶過人呢,我騎得好着呢。”

最後,楊北京無奈地坐上摩托後座,讓姚小改給送走了。一邊走,楊北京心裏一邊暗暗發誓,往後絕不能在姚家喝酒了,不然這幾個丫頭……

而姚三三,卻愣眼地看着姚小改穩穩騎着大摩托離開,心裏忍不住琢磨:

誰教二姐騎摩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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