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光腚光
鮑金東這天晚上回去很晚,他悄悄進了家門,卻發現堂屋裏還有燈光,鮑金東伸頭一看,他爸媽都還沒睡呢,在剝花生。
“金東,你今晚上又跟三三在一塊吧?”
鮑老媽手裏剝着花生,沖自家老頭擠擠眼,笑了起來。
鮑金東走過去倒了碗水,一口氣喝光了,才說:“爸,媽,你們倆咋還沒睡?”
“我跟你爸正說呢,你說咱是不是該正兒八經請個媒人,到姚家去說一說?你自從昨天回來,除了睡覺,你就一直跟三三在一塊,也不怕人姚家攆你。這擡頭不見低頭見,兩家大人也不好說話。你兩個既然這樣好,咱正經八百定個親,不是更好?要不,人家該說咱做父母的不理事了。”
“媽,這事你就別瞎張羅了,我心裏有數。”
“你有數個屁!”鮑金東的爸開腔了,“姚家如今可不同以往了,那三丫頭哪樣不比你強?你自己看看你有啥?一家有女百家求,等人家遇上高枝了,我看你還能有什麽數!”
“你倆要是真好上了,就趕緊定下來吧,這夜長夢多不是?你當你還小呢!”鮑老媽也跟着叨叨。
鮑金東放下碗,在他爸媽的雙向夾擊中,只說了句:“這事你們別瞎摻和,我自己安排。我洗腳睡覺了。”便随手拎了個暖壺回自己屋。
鮑金東一宿睡得很香很香,一直美.美睡到太陽都出來了,要是沒人來打擾他懶覺的話,那就更美了,然而卻有人非要把他從被窩裏揪起來,居然還用冰冷的手貼着他睡得熱乎乎的臉,叫他:
“起來起來,這都幾點了?你在部隊就這樣睡?”
說着,那人居然還把冰冷的手往他被窩裏塞,打算捂手呢是吧?鮑金東煩唧唧地揮開那人的手,身體一挺坐了起來,順手給了那人一拳。
“喂喂……“鮑金來險險地挨了一下,幸好這拳頭沒使多大的力氣。“起來起來,四哥,我有事找你。”
鮑金東橫了金來一眼,居然又躺下了。鮑金來忙去叫他:“四哥,你起來吧,我真有事找你。”
鮑金東在家是老二,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四,堂弟堂妹便叫他四哥。
從鮑金東探親來家,鮑金來都沒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他來到家只幹了三件事,吃飯、睡覺、找三三玩。見鮑金東眯着睡眼沒搭理他,鮑金來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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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我媽逼我去相親,也沒商量我一聲她就跟人家約好了。你跟我一塊去應付一下吧!”
鮑金東睜眼看了看他,那目光裏帶着莫名的鄙夷,打了個哈欠,仍舊沒搭理。他不起床,鮑金來就坐在他床前發愁。
“四哥,你跟三三,你們倆到底是不是好上了?以前問你,你都說我胡扯,說她一個小孩,可我總覺着你倆有事兒。要是好上了,你這趟回來,是不是打算訂親?”
鮑金來頓了頓,又開始聒噪。
“你要是真看上三三了,你趕緊點兒吧,旁人不說,後村鮑春生那小子,我咋看着沒事就往三三跟前繞?我在姚家魚塘邊遇見好幾回了,沒話找話說,我看那小子都礙眼。”
“三三搭理他了?”鮑金東終于開口了。
“那倒……不像。”
“那不就結了。”鮑金東嗤鼻,“你以為三丫兒能随便搭理誰?她那個性子,不是熟悉信任的,她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鮑金東有沒有危機感?有。他對姚連發那兩口子根本信不過,心裏琢磨着這兩人千萬別張羅三三找婆家啥的。然而鮑金東對姚三三卻有一種沒由來的篤定,那種青梅竹馬、天長日久的感情,輕易是不會改變的。
再說三三那小丫頭,沒那麽容易就相信誰,她精着呢。
姚家生了棵好花兒,任誰都能想着嗎?幹巴巴的時候他養了好幾年了的,如今出挑了,招眼了,任誰就能來搶?且不說那小丫頭是不是好哄的,他就這麽整天大大方方地澆水施肥松松土,明擺着他們是一對兒,讓周圍人都心知肚明,誰還能不長眼地惦記她?
這大約就是鮑金東的策略了。
鮑金東挺腰坐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沒好氣地呲吧鮑金來:“你一大早跑來聒噪我,就為了跟我說這些?你怎麽跟我媽、三嬸她們似的?你要是閑的沒事幹,你趕緊把自己的事兒着落好。你今天要是去相親,我看你回來怎麽跟你那個燕子交代!”
鮑金來猛地一吓,差點從凳子上翻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扶穩凳子,睜大眼睛問鮑金東:
“你你……你咋知道的?你不是才來家嗎?”
“就你那點破事兒!”鮑金東說。
鮑金來扶住凳子,垮着肩膀坐下來說:“我還尋思沒幾個人知道呢!這不是……我們還在處着呢嘛,都不知道呢,我媽就逼上來了。燕子那邊……我這不是還沒能确定嗎?不處處看,怎麽知道合适不合适?”
“不确定你跟人家小姑娘瞎攪和!”鮑金東淡淡地瞟了鮑金來一眼。
鮑金來家庭不錯,三叔好幾年前就蓋了新房,買了拖拉機,這幾年拉煤炭賣也攢了不少家底子,在農村算是上等人家了,鮑金來長得也不錯,鮑金東私下裏知道,那個燕子已經不是他第一個“不确定”的了。
那年代農村裏的愛情,怎麽說呢?并不是只要兩情相悅就行。鮑金來初三時跟一個女同學處的好,後來居然是因為“屬相不合”的理由叫女方她媽給斃了,失意了好一陣子。再後來又處了個鄰村的姑娘,結果發現那姑娘太過勢利,跟他處就是因為他家庭殷實,一旦遇上更富裕的,就立馬動搖了。
鮑金來也是悲催。
“四哥,你對三三,你怎麽就能确定?你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你能确定她的心意?”鮑金來臉上有一絲困惑,對他自己的困惑。
“我倆跟你那些事不一樣。”鮑金東懶懶說了一句,翻身從床上下來穿鞋。
“既然這樣,那你咋還不幹脆訂親算了?”
“哪有你說的那麽簡單?”鮑金東說,“喜歡是兩個人的事,訂親就是兩家人的事情了。三三現在能幹出息,我現在卻是光腚光,我拿什麽跟她定親?她反正年紀也小,不急,我不能委屈了她。我要的是旁人覺着我倆很相配,我鮑金東配得起姚三三,而不是讓人覺得我鮑金東多麽走運,覺得我高攀三三了。”
“你這還當兵呢,你就不怕沒在跟前,叫旁人橫插一杠子?”
“他敢!”鮑金東的拳頭忽地就送到了鮑金來眼前,停在他鼻尖上,“三三才不會!”
姚三三一早起來,去魚塘轉悠了一圈,又把自家水泥池裏的泥鳅察看了一遍,再去羊圈繞繞……還是覺着心裏有啥事情沒辦。
如今早上張洪菊做飯、喂豬,二姐則會主動喂羊,姚連發也會幫着做些家務,比如偶爾掃掃院子、喂豬啥的,姚三三.反倒閑人一個了。
而這會子,她圍着院子閑逛蕩,姚小改便裝了一袋子熟地瓜幹,沒好氣地叫她:“去,你既然閑得慌,把這熟地瓜幹送給鮑金東去,他昨晚不是要吃嗎?”
姚小改對鮑金東的态度有些好笑,一方面她是樂見其成,知道鮑金東對自家妹妹真心好。另一方面她卻又覺着,那家夥敢惦記我妹妹,敢搶我妹妹!為此便多少看鮑金東有些不順眼了。
看見三三早上起來到現在,少了魂兒似的來回轉悠,姚小改便決定打發她主動去找人去。
姚三三接過熟地瓜幹,對二姐露出一個傻傻可愛的笑容,像是終于有了事情幹似的,她拎着熟地瓜幹,出門去找鮑金東。
鮑金東家住在村子西南,原先姚家的老房子離得遠些,隔着大半個村子,如今姚家的新房蓋在村前,反倒離鮑家的房子近了。姚三三轉過兩個巷子口,再穿過一條小巷,便到了鮑金東家門口。
“二伯娘。”
姚三三揚聲叫人,迎接她的先是一陣狗叫聲,鮑金東家那條大黑狗汪汪了幾聲,見姚三三推開大門進來,便搖了搖尾巴,乖順地窩回去了。
這狗,認得她呢!
堂屋裏搖搖晃晃出來一個小人人,姚三三一看,是鮑金東三歲半的小侄子雷雷,他大哥的兒子,手裏還抓着半塊餅,吃得兩個腮幫子都是餅渣渣。姚三三便走過去,蹲下來問他:
“雷雷,你家人呢?奶奶呢?”
“爺爺奶奶走親戚了,都去了。”
“那你二叔呢?”
“二叔去相親了。”
什麽?姚三三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問:“雷雷,你二叔幹啥去了?”
“相親去了。六叔也去了。答應給我買糖吃。”雷雷咧着小嘴笑起來,“就剩小叔跟我在家,小叔去我家拿阿積去了,我在家看門兒。”
姚三三感覺腦袋裏嗡的一聲,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在叫,她愣了片刻,使勁晃晃腦袋,站起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去,把裝地瓜幹的袋子往雷雷手裏一塞,說:“雷雷,這個給你吃。我走了。”
“三姑姑,你不跟我玩阿積?”
姚三三也沒心思問他阿積是什麽,随口說:“你自己玩吧。”
“那你去幹啥?阿積很好玩的。”
姚三三停住腳,看着雷雷說:“三姑姑也去相親去,回來給你拿糖吃。”說完,姚三三匆匆離開了鮑家。
出了鮑家大門不遠,姚三三遇上了鮑金東的小弟鮑金成。鮑金成跟三三一年生人,比三三還大了兩個月,他一見三三,就笑嘻嘻地說:“三三,你找我二哥?他出去了。”
“我才不找他。”
姚三三匆匆從金成身邊經過,鮑金成見她走遠,還喊了一聲:“三三,回頭二哥回來,我叫他去找你。”
你叫他去見鬼吧!姚三三恨恨地離開鮑家,她沒回自己家,順着大場往南走,便往自家魚塘邊去了。姚三三在魚塘邊呆坐了一上午,直到吃晌午飯時間,小四跑來叫她回去。
吃飯時姚小改瞅了她兩眼,問她有啥事沒有,姚三三說沒有。
“沒啥事啊!能有啥事?”
姚小改便沒再問了。姚三三回了自己屋,找出一本水産養殖的書,胡亂翻了一下午,心裏頭往外煩。
鮑金東居然去相親了!
可是,他憑啥就不能相親?
可是,他居然就跑去相親了!
他也沒跟誰訂親,他相親礙着誰了?
唉……
姚三三心裏覺着,鮑金東相親也成不了。他哪能随便就喜歡哪個女人?或者說,他不會随便就喜歡一個女人的。
可是,他怎麽可以跑去相親!
又繞回來了。
她糾結的,還是“相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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