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新打算

趁着過年清閑,姚三三便拉着鮑金東商量眼下的打算,其實說白了就一個目的——我需要地方啊啊啊。

她需要更多的地方做泥鳅育苗。

姚三三心目中早已設計好了大致樣子,連片的水泥池子,兩溜兒大的,一溜兒小的,春末做育苗,秋末暫養塘子裏逮出來的泥鳅。北邊蓋上一排房子,反正都有用處。

按村裏的習慣做法,兒子或者閨女招贅的,可以給一處宅基地。姚家已經拿了六間屋的宅基地,老房子那邊還護着兩間屋的地方,再找村裏要地,就有些理不直氣不壯了,姚三三便把主意打到鮑金東頭上。鮑家四個兒子,如今連老房子才有三處宅基地,能不能用鮑金東的名義再要一處?當然啦,越大越好。

“老房子兩間地方,太小了,不濟什麽用。你看村裏那些幹部,基本都是你一家姓鮑的,你出面去要呗,咱給它弄成泥鳅育苗場。”

“要宅基地肯定得要。”鮑金東說,“我琢磨往後家裏房子不寬綽。六間屋,現在你大姐、二姐她們都來,就住不下了,往後我們結了婚,還不更緊張!”

姚家的六間房子,是兩間并做一居室。姚連發張洪菊住了一處,三三和小四一處,剩下一處居室,姚小疼和姚小改都來的話,真沒法住。

“但是你想用宅基地建育苗場,我看不行。就算給你六間、八間地方,那才多大?暫時是夠用的了,長遠了看,還是不夠用。”鮑金東斷言。

這一點姚三三也想到了,她只是想,一步一步來呗!去年泥鳅育苗就用的自家院裏的水泥池子,今年要擴大,多一處宅地基也比沒有強。

“那你說咋辦?”

“咋辦?大大方方去要就是了。”鮑金東笑笑,“幹脆直接找鎮政府要。就說要辦企業,現在鼓勵農民辦企業。實在不行,打個招商引資的名義,說不定還能順便得到幫扶政策呢。就算地方暫時用不了,先把架子拉起來再說。”

“我本來還想一步一步來,你這一打算,一下子規模就大了。”姚三三心裏合計一下,說:“我看行。投資可能要多些,我本來還打算到秋天咱買個車,咱自家把泥鳅銷售這塊做起來,泥鳅賣給二道批發商,他還不是為了掙咱的錢?咱自己做批發銷售,省掉了中間環節,又能多掙一部分。現在看,要是資金不夠,買車就先緩緩,先把育苗場建起來。”

按姚三三前一世的經驗,地皮這東西,只要你能要到手,它就沒有個賠錢的說法。趁着如今政策鼓勵,在村子旁邊要下來一大塊地皮——

想想都激動人心!

鮑金東如今覺着,姚三三對錢這東西,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渴望和敏感。才十來歲的時候,旁人逮姐猴賣,她卻能想到收姐猴,當二道販子,理論就是,小販收我的姐猴,還不是為了掙我的錢?

再往後他逮泥鳅賣,三三她卻開始收泥鳅,還是說的那句話,收泥鳅的人,還不是為了掙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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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好嘛,又來了,要把批發銷售這塊自己做起來。

看起來誰想掙這小丫的錢,不容易啊!

“嗯,說定啦!金東哥,你就負責去要地。”姚三三笑眯眯吩咐。

鮑金東挑眉:“哎,為啥我去?”

“主意是你想的,當然你去。再說,我一個年輕小丫,我才不跟鎮政府那群腦滿腸肥的人打交道呢!”姚三三一副拽拽的樣子。

好吧,他是男人,他就活該去跟鎮政府那些腦滿腸肥的人打交道。鮑金東笑笑答應着:

“行啊,過年上班我就去。”

倆人“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大概就從這兒開始的。姚三三負責運籌帷幄,用她自己的話說叫做蹲家裏數錢,外頭交際聯絡、開拓打拼的事情,則是鮑金東的任務。

年初六,村裏又響起了鑼鼓和鞭炮聲,姚大文結婚了。婚禮頭一天,姚二叔使喚二文來請姚連發去喝喜酒,第二天則沒人來叫姚家娘幾個去吃喜宴,張洪菊便使喚小四送了五十塊錢去。

姚小改出門子,二嬸來的是三十塊錢,為啥給添了二十呢?張洪菊的想法也是精妙:咱二閨女出門子,他家除了三十塊錢,不是還有兩包馃子嗎?兩包馃子也要三四塊錢呢,咱多給他點,咱家不缺那倆錢,叫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叫村裏人也說不出二話來。

當地喜事禮金,一般沒有給四十這個數的,張洪菊于是大大方方給了五十。

小四送去後回來,說二叔留她吃喜宴來着,二嬸卻在旁邊翻白眼。

“我說寒假作業沒寫完,就趕緊跑回來了。”小四笑嘻嘻地說,“不過三嬸子好像也沒去,紅霞也沒去,三叔跟柱子去了。我朦胧聽人說,三嬸跟咱奶吵了一仗,嫌咱奶給大文添錢了,沒給她家。咱奶說柱子還小,臨時不用錢,三嬸就罵咱奶偏心的老貨。”

“心思都用這些事了。”張洪菊直搖頭,“光想撈現成的,自己不想法子掙錢發家,指望旁人給個一星半點,下輩子也富不起來。”

“咱媽如今覺悟高了啊!”小四跟三三擠着眼睛說笑。

“我說錯了嗎?你爸他們也是弟兄仨來着,一個個自己不長進,整天窩裏鬥,半點出息頭也難有。如今喜事都不上前走動了,反倒叫旁人看笑話。”

張洪菊晌午才這麽說,到晚間就傳來了更大的笑話:二文跑了。

二文跑得不簡單,他不是空身跑的。據說白天大文結婚,叫二文和三叔給記賬收禮,三叔記賬,二文收錢。親戚朋友都要給禮金呀,趕到過晌,親戚朋友都出禮完了,也收了有約莫一千塊錢的樣子,姚三叔就跟二文說,倆人先去吃點飯,吃飽飯一起合帳交賬,收的禮錢便是二文暫時保管。

再然後,二文就失蹤了。

錢也一塊失蹤的。裝錢的黑提包在他床上找到了,裏頭倒是留了張字條,說要出去闖蕩世界,等到混好了再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混不好,就不回來了。這是最後一句話。

老家那邊鬧成一團,姚老奶連哭帶喊,叫人趕緊去把二文找回來,擔心孫子在外頭出個什麽事情,擔心孫子真的一去不回來……姚二嬸則是跟姚三叔吵起來了,二嬸把錯怪罪在三叔身上,三叔負責記賬的,都怨他沒看好二文呗!

而新房裏小夫妻也在吵吵,新媳婦認為婚禮收的錢,自然該是屬于他們小夫妻的,這下子沒了,便也使起了性子,把大紅的被子都掀翻在地上。

怎一個亂字了得!

“出了這樣的事,咱奶跟二嬸首先想到的,還是護着二文,拿他當小奶孩子呢!有今天的丢人事,還不都是咱奶慣的!”姚三三一家吃着晚飯,就說起了這個事。

“管他呢,反正不關咱家的事!”張洪菊說。

姚連發則端着飯碗直嘆氣。

才說完這話沒多會兒,姚老奶哭哭啼啼來了。一進大門,姚老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哭喊着:

“老大呀,你可不能絕情不管呀!你趕緊幫我找二文啊,外頭壞人多,他要是在外有個三長兩短的,再要是從今不回來了,你可叫我怎麽活呀……”

“媽,不是我說你,二文都這麽大的人了,幹出這事來,你還一門心思擔心他,護着他,我看全叫你慣壞了。”姚連發難得說了回公道話。

“二文他不還是小嘛!小孩他一時不聽話,你還能不顧着他?樹大自直,他大一大自己就懂事了嘛!”

“還小?二文他都十八了,你還當他吃奶呢?他比咱家三三只小了幾個月,你看看三三,你再看看他!”姚連發說話帶了氣,“好好小孩都叫你慣壞了,二狼八蛋的玩意兒。”

“你就算要管教,那也得先把他找回來吧?他身上還帶着錢,萬一有人害他……”嚎哭。

張洪菊聽着卻不樂意了,大過年的,這姚老奶進門來就哭喊拉叫,這叫什麽事兒啊!

“行啦,叫小疼爸去給你找,你趕緊起來,趕緊回家去找去。”張洪菊尋思麻溜兒叫她走。

“不行啊,你自己往哪裏找?附近地方都找遍了,找不着啊!老大啊,你家小孩多,幾個女婿外頭都有人面兒,你趕緊叫他們都來幫着找。旁的面子不看,你總得看他是你親侄子,連着血脈呢!”

姚老奶說着又開始哭嚎,“你說這個小祖宗,他咋就這樣不聽話呀,他要是找不回來,我這日子還怎地過呀……”

姚老奶坐在院裏哭嚎,這大黑天,聽着怪瘆人的。姚三三走過去,在幾步遠蹲下來,對姚老奶說:“奶,你先回去跟着找,多一個人找總是好的。我這就打電話叫大姐夫、二姐夫他們幫着找。你先趕緊去找去,行吧?”

姚老奶聽了,終于爬起來走了。姚連發一面生氣,一面卻又挂記着那是他親侄子,皺着眉對姚三三說:

“那要不,你給你大姐夫、二姐夫打個電話?叫他們在鎮上幫着找找。”

姚三三說:“爸,你也不想想,他身上帶着錢呢,自己跑的,他要是有心躲人,你往哪兒找?他平時也不往咱家走動,二姐夫甚至都認不到他,怎麽找?”

“那你說咋辦?”

“咋辦?”姚三三沒好氣地說,“錢敗光了,他也就該回來了。”

鮑金東的行動能力果然不差,剛過元宵節,他就說跟鎮政府要下了一塊合适的地方。

“小學校前邊的那塊地,北邊靠着小學校院牆,西邊挨着大場。離咱那魚塘不遠,離南邊大路也近。”

“多大地方?”

“劃給咱十五畝。”鮑金東說,“往後要是不夠,咱再想法子慢慢擴張。”

“十五畝?”姚三三驚呼,“要錢不?”

“不要。”

“這麽厲害!”姚三三激動了,跳起來一把摟住鮑金東脖子,差點就貼在他臉上了,“金東哥,你怎麽要來的?”

“本來鎮裏不太痛快。”鮑金東笑的十分得意,“我聯系了一個南方的戰友,打了個招商引資的名義,妥了。”

九十年代,各地方急于發展經濟,鄉鎮幹部們招商引資往往有任務,都要急紅眼了。這鮑金東還真會投機取巧。

“這一來,不光地能拿到,咱還能多少享受些優惠政策呢!”

“招商引資?”姚三三忙問,“那他真投資假投資,他不會跟咱分錢吧?”

“放心吧,就是打個旗號,表面上他占不到一半的份額,法人是你。我跟他私下裏先簽好協議,等地到手,育苗場辦起來,他再把股權轉讓給我。這也是我找二姐夫參謀過的,不會有問題的。”

鮑金東說着,抓住她兩只胳膊,把她從自己懷裏拉開,臉上有些可疑的神色。“三三,你往後不能光對我這樣,明白嗎?”

“咋啦?”姚三三挑眉,“不許我挨你近了?”

“你這叫投懷送抱懂不懂?”鮑金東無奈地拿手指敲了下她的頭,“不然的話,發生什麽事情你後果自負!”

後果自負?呿,她好怕呀!姚三三心裏偷笑,沖他做個鬼臉溜了。

正月末,那塊地正式批下來了,鮑金東和姚三三連續跑了幾趟沂城,去辦理用地的各種手續。地拿的還算順利,各種手續卻各種麻煩,這天鮑金東獨自去送一份材料,回來的時候,提溜了一個人回來。

誰呀?

二文。

“我路過一個游戲廳門口,見他正被幾個人打,我把那幾個人喝斥走,就把他提溜回來了。”

算算時間,二文初六偷了大文結婚的一千來塊錢禮金離的家,姚老奶他們整天跟着找,沒見人影兒,到姚三三她們家來詢問過兩回,姚三三便之說都在找呢,沒找到。

如今二十多天過去,錢也該花光光了。

不難推測,他這是躲在沂城,反正身上有錢,吃飯住店打游戲,神仙日子。

九十年代中的游戲廳,一眼望去各種街機,老虎機也不是沒有,估計二文潇灑敗光了所有的錢,因為什麽原因被人家打。

再看二文,頭低毛耷,兩只眼珠子通紅地凸起來,嘴唇幹得起了一層皮,兩眼呆滞,一臉麻木。姚連發跳起來就想罵,卻叫張洪菊狠狠搗了一胳膊肘子,姚連發壓下火,憋着氣叫二文:

“走吧,我送你回你家。”

從始至終,二文都沒開口說話,僵屍一般地跟着姚連發走了。

據說回到家,姚二叔和姚大文,一人摸了一根棍就撲過來了,但随即姚老奶和姚二嬸便也撲了上去。

“不能打啦!好不容易找回來了,你再把他打跑了咋辦?”姚老奶。

“再孬是你兒子,你還真能打死他?二文他不是個壞小孩,他肯定是叫壞人給哄了。”姚二嬸。

姚連發搖頭嘆息,轉身回了家,好幾天提起來還悶悶地嘆氣。

不過沒幾天,一個好消息傳來,姚連發立馬又眉飛色舞起來。

什麽好消息?姚小疼懷孕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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