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摸摸心口
景弦是個很排外的人,領地意識太過強烈,其實很不樂意,甚至不能習慣與陌生人同處。
來前,他也是有些許擔心,生怕自己與這些人相處得不好,到時難免尴尬。
然而,車上那些随性而唱的歌,立刻打散他全部的擔心。
他們的機票買得匆忙,直飛烏魯木齊的票早已賣完,只有中轉蘭州的。他們索性先到蘭州,再去烏魯木齊,景弦的機票是自己買的,他不想把自己的個人信息給別人,那天在艾青映那裏,他一起買了。
這會兒去值機,他值好機,正等托運,工作人員招手讓後面排隊的可以先過來。
艾青映大步走來,笑着對人家小姐姐道:“我要和這位先生鄰座!”
小姐姐看了眼景弦,景弦才不想跟艾青映同坐,正要拒絕,艾青映已經将手肘撐在桌上,托着下巴,将景弦擋在身後,不讓他們倆對視,笑道:“謝謝!”
他麽,恨不得到處孔雀開屏,也的确漂亮,小姐姐“噗嗤”笑出聲,探出腦袋來問景弦:“先生?”
景弦無力道:“随便吧。”
孔雀漂亮,孔雀有理好吧?
小姐姐笑着幫艾青映辦值機,也把景弦的機票與身份證還給他,景弦轉身就走。
不一會兒艾青映跑着追上來,機票在他眼前晃:“看,我的機票。”
幼稚不幼稚?機票有什麽好看的?
景弦往安檢的地方走,艾青映又道:“你不看啊?你不想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說起來,景弦的确不知他的中文名,只知道英文名是Cyan。不過那天轉賬時,瞄到對方賬戶的名字是兩個字,*銳,這是他的名字嗎?
“看看吧,看看吧,我求你了。”艾青映再把機票往他跟前遞。
越是這樣,景弦越是不想看,扭頭就走。
他們倆,一個使了勁兒地避開,一個拼了命地往上靠,後頭,艾青映的隊友們看得個個笑,直拿他們倆調侃。
一行順利,飛機上,景弦戴了耳機睡覺,艾青映也沒有煩他。
他們是樂隊出行,自有許多樂器,全部都是另外買了座位帶上飛機,艾青映一開始想挨着景弦坐,景弦不讓,他們倆中間便隔了個吉他,景弦靠窗。
快到時,景弦睡醒,回身看去,艾青映也睡着了,腦袋搖搖欲墜,不停往吉他上磕,艾青映額頭上的紗布還在,一次次撞到傷口,看得景弦都替他疼。景弦不忍心地伸手去托住他的腦袋,不防艾青映醒了,迷迷糊糊問他:“怎麽了?”
景弦立即松手,艾青映卻沒有反應過來,腦袋重重撞到吉他上,他吸了口涼氣。景弦怔住,艾青映可憐巴巴看他:“疼。”
景弦有些自責。
艾青映再可憐道:“我要靠着你坐。”
“為什麽?”
“那樣我就不會再磕到,好疼啊。”
“不可以。”
“我疼啊,我疼。”艾青映伸手去揉額頭。
景弦認輸:“坐過來吧。”
艾青映心中“嘿嘿”笑,火速與他的吉他調換了個位子,很快又睡着,只是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無意,不一會兒他就靠到景弦身上。
景弦屢次想将他用力推走,低頭看看那張臉,嘆氣。
沒辦法,臉蛋的确是第一生産力啊,尤其是個蒙着紗布的“病美人”。
好在,很快,他們便到達蘭州。
只是飛機降落後,那麽大的動靜,艾青映還是沒醒,景弦确定肯定他一定是裝的了。乘客們都已起身,他又不好再去斥責艾青映。反而是,艾青映的隊友們,看着他們繼續笑而不語。
景弦已經做好決定,再坐飛機時,一定一定不會和這個人坐在一塊兒!
說了要改變,到底本性難移!
他們樂隊的助理都安排得很好,等到行李,車子便來接他們去酒店,大家又一起去吃晚飯。吃了飯,他們樂隊要趁半夜去現場排練,畢竟明天就要演出。
景弦不是夜貓子,沒有去看他們排練,次日演出時,他再過去。
昨天吃過晚飯後,景弦沒有與艾青映再見過面,他堅持不互留聯系方式,艾青映也沒有勉強他。景弦早早就到了他們演出的livehouse,藏在一個廣場背後,令他驚訝的是,他到得非常早了,然而有更多人比他還早。
他知道艾青映唱歌不錯,卻也沒有正經聽過他們樂隊自己的歌,那天在音樂學院,到底沒有用心聽,因為心神都放在了臺上那個人身上。他看雲遠山她們那樣瘋狂,以為他們樂隊的粉絲幾乎都是小姑娘,全都是因為艾青映的臉。
沒想到,此時就在livehouse外面排隊等待的觀衆們,女孩子并沒有特別多,與男生的比例大概一比一。
門口張貼了他們的海報,景弦走到海報面前仔細打量,這樣的樂隊與電視上大部分類似于偶像明星的流行樂隊并不同,他們的賣點不是相貌,也不是所謂人設,他們販賣的是自己的音樂、歌聲,甚至是自身的夢想。
或者說,他們不是販賣,而是傳達,将自己的理念與想法傳達給能夠接受到且認同的每一個人。
海報不過是尋常的舞臺照片,沒有精致妝容,沒有高定華服,甚至沒有精湛拍攝技巧。
這樣的樂隊不迎合市場與衆人,注定了不會大火,景弦看在眼裏卻覺得很舒服,也能理解為何到了蘭州,也依然會有這麽多人願意過來排隊。
他想,他晚上要好好聽聽他們的歌。
他再往下看,海報底部是演出時間與票價,也太便宜了,才八十塊一個人。
難怪都當鴨了,還是那麽窮。
景弦看向海報中央高舉礦泉水瓶往身上倒水的那個人,不自覺翹起嘴角,這樣奇怪的鴨,其實也蠻可愛。
艾青映給酒店打電話,想通知景弦可以過來了,哪料電話怎麽打都沒反應。
他立馬放下吉他,往外跑,一出來,就被人給認了出來,大家紛紛往他湧來,艾青映臉上沒笑,正想将人給打發了,瞧見站在海報前,景弦的背影。
他的笑容瞬間就上了臉,大步走到景弦身後。
景弦看着海報,伸手揉揉自己的嘴角,忽然聽到漸起的吵嚷聲,微微怔住,回頭看去,艾青映笑得陽光燦爛。
他不自在地趕緊收回視線,艾青映已經伸手拉住他。
他下意識地要甩開,艾青映拉着他往裏走,笑道:“來了怎麽不進去找我!”
景弦被出櫃出怕了,趕緊回頭看四周的年輕小夥子與姑娘們,有驚訝,也有好奇,還有笑意,更有女孩子拿着手機對着艾青映拍,他就更慌了。
卻聽有小夥子大聲問艾青映:“Cyan!你的額頭是怎麽回事!”
景弦又是一慌,艾青映回頭看問他話的人,笑道:“為了看個美人,撞上了路燈杆子!”
“哈哈哈哈哈!”大家大笑出聲,還有不少人朝他豎大拇指,“牛逼!!”
“…………”
景弦非常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牛逼的??
艾青映笑着,毫不在意地将景弦給拽了進去。
這麽一打岔,景弦的驚慌也散了,艾青映還要排練,并沒有時間陪他。艾青映去拿來兩個紙袋子,一袋是麥當勞,一袋是肯德基。
艾青映俯身對坐着的他道:“我看你昨晚都沒怎麽吃,是不是不喜歡吃這兒的飯?我們先前吃了盒飯,你應該也不喜歡,附近沒有上海菜,我給你買了這倆,也不知道你更喜歡哪個,我都買了,你喜歡哪個,就将就着吃一些。我問過了,我們酒店旁邊有廣式茶餐廳,那個清淡,通宵營業,晚上演出完,我們去吃。”
“…………”景弦看着兩個鼓鼓的紙袋子,有些懵。
那邊有人喊艾青映,他急道:“我先去排練,你就在這兒玩吧。”他又指指桌上,“有充電寶,可以玩手機,表演時,我帶你去第一排。”
“Cyan!快來!”
“來了來了……”艾青映朝舞臺喊,又回頭對景弦笑,“我過去了啊。”
景弦還在看着那兩個紙袋子,覺得自己的心也慢慢鼓起來。
“嗯?”艾青映卻還在等他的答案。
景弦擡頭看他額頭:“你的傷口,怎麽辦,不會影響演出?”
“嗨,這算什麽!這樣才酷呢!多少吃點,我過去了。”
“好。”
得到他的答案,艾青映才轉身往舞臺跑去。
景弦望着遠處排練的他們,伸手去打開那兩個奇鼓的紙袋子,竟然把能買的品種都買了。景弦再嘆氣,這人啊。
他的确吃不慣這兒的飯菜,昨晚今早都沒怎麽吃,他沒想到這人會觀察得這麽仔細。
他從小就受盡父母外婆外公爺爺奶奶,甚至其他親戚的疼愛,是個被好好呵護長大的人,并不少關懷,也不缺愛,本不該輕易為人的關心而生出感慨。
但這人,的确是除了親人之外,對他最好的。
連白帆都沒他對自己好,白帆的性格大大咧咧,根本意識不到這些。
這人的性格其實也是很大方的那種,沒想到有這麽細心的一面。
然而,他們才認識一個月不到,關系還如此的詭異。
景弦拿着個蛋撻慢慢吃,不知第多少次的郁悶,這人為什麽偏偏是個鴨呢。
臨近演出的正式時間,觀衆紛紛進場,場子裏已經非常熱鬧。
艾青映沒空過來,他們的助理過來,帶着景弦去了第一排。說是第一排,其實也是站着,場子裏沒有任何的座位。
第一排與舞臺之間有欄杆擋着,但是離舞臺也特別近了。
等待演出的時候,景弦就已經被人給包圍,景弦右側是一對小情侶,左側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小情侶一直在說話,不時親親抱抱,漂亮的小姑娘則是不停在自拍。拍着拍着,問景弦:“小哥哥,可以幫我和舞臺合個影嗎!”
“好。”景弦接過她的手機,幫她拍照。
小姑娘于是就熱絡起來了,問他最喜歡青映的哪首歌,景弦啥也不知道,只能笑笑,小姑娘以為他是性子腼腆,開始大說特說,給他看手機裏拍攝的所有青映的照片,這是個鐵粉,追過青映的不少現場,這次是特地從北京來的。
她的手機裏居然也有與樂隊的合照,還有與艾青映的合照。
小姑娘“哈哈”道:“這是前幾年,他們還沒有現在這麽火的時候,在一個很小的場子演出,我才能上去合照的!”
景弦看得津津有味,小姑娘翻到後一張,照片裏還有一個陌生的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往鏡頭裏湊,伸着手似乎要去拉艾青映,她立馬皺眉氣道:“這人成天搶着想要給Cyan當果兒!我呸!不要臉!非要往我鏡頭裏湊!要不是有Cyan,我早把這張照片删了!看到她就來氣!幸好這次沒來!”
景弦不太懂了,他很想問“果兒”是什麽。
小姑娘很氣憤:“睡不了Cyan,她又去睡Link!”
“…………”
小姑娘又罵了幾句,場子裏暗了,她收了手機,不再管景弦,立馬開始尖叫,景弦差點沒被她給叫聾了。
她也顧不得罵了,與其他人開始一起喊“青映”兩個字。
景弦擡頭看舞臺,黑暗中,成員們漸漸上了場,腳步聲輕輕,他竟然也跟着有點激動起來。
幾陣鼓響後,驟然聯合響起貝斯與吉他聲,燈光瞬時恢複,鋪滿舞臺的每個角落,整個樂隊現于衆人面前,大家都瘋了,朝着舞臺用力尖叫。
艾青映一眼看到景弦,站在中央朝他笑。
景弦差點要丢臉地去摸摸心口,看它還動不動。
好在艾青映笑過後,就收回視線,看向衆人,話也不多說,直接唱起了歌,正式開始今天的表演。
艾青映額頭上果然還留着那塊白色紗布,卻根本不減他的魅力。唱快歌時,臺下的人跟着跳,跟着叫,唱稍微舒緩點兒的歌時,臺下的人便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舉着手機搖晃手臂,仿若燈海。
表面看來,景弦是場中唯一一個冷靜如斯的人。
而實際上,若說剛上場時,他以為心跳已停止,此時,他覺得心快要跳出來了,毫不誇張。
舞臺上的艾青映太有、太有魅力了,尤其是這種純粹的主場。
這次,景弦認認真真地,站在第一排,全身心地沉浸進去聽。
青映的風格,有點類似于brit pop,有一些些頹廢,又有一點點的萎靡,夾雜着迷幻,艾青映手握立麥跟随着音樂舒緩而又享受地搖晃身體時,他覺得自己比在場那些瘋狂尖叫的女孩還要瘋。
燈光零零碎碎落在他身上,落在他普普通通,又簡簡單單的白色T恤上。
當然,他們的樂隊并不是純粹的brit pop,自有獨屬風格。
整體上,青映的風格便是頹靡中帶着迷幻與華麗,綿綿的,細細的一點點侵略着每個人的耳朵與骨髓。是黑色,是白色,卻也是灑滿金箔的朦胧彩色。
景弦站在舞臺下,靜靜地仰頭看着或靜或動,或笑或皺眉,或閉眼,或睜眼的他。
實在是一顆太過漂亮而又純淨的寶石。
唱到後半場時,整個場子都在蹦。
艾青映跳着跳着,揮手時,話筒不小心撞到額頭的傷口,用力過猛,還是挺疼的,結痂的傷口可能又開了吧,但他早已唱爽了。尤其看到景弦那靜默如沉潭的雙眼,寫滿沉醉與欣賞,盛進滿室絢爛,他太爽了,直接伸手撕了那塊紗布給扔了。
剛接的疤直接被他給撕了,也果然有血流下,他毫不在意地用手一擦,繼續彈吉他,繼續唱歌。
卻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到底有多性感,下頭的小夥姑娘們叫得更瘋。
景弦卻是将眉頭一皺,這得多疼啊?
他摸摸身上,口袋裏有手帕與領帶,這都是他習慣帶在身邊的東西,因為是他常用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有研讨會要開,戴上領帶比較正式。
他抽出那條黑紫相間斜條紋的領帶,低頭看了眼,沒有多想,他便擡頭,将那條領帶遞出去,遞給艾青映,他想叫艾青映把傷口再紮上。
艾青映忽然頓住,樂聲還在繼續,歌聲卻驀地停止。
所有人都朝景弦看來,景弦這才發覺自己到底幹了什麽傻逼事情。他趕緊收手,然而晚了一步,艾青映已經大步走到舞臺邊緣,彎腰,伸來手臂,直接從他手中抽走那條領帶。
艾青映就站在舞臺邊,笑着看他,邊看,邊将那條領帶綁到了額頭上,在腦袋後打了個結,回身抱着吉他繼續跳,也再度唱起了歌。
仿佛不經意。
沒人再看景弦,繼續看舞臺上的發光體,也繼續跟着跳。
景弦吐出一大口的氣,腳一軟,伸手扶住欄杆,整個身子靠趴在欄杆上,終于偷偷地伸手,摸了摸心髒。
原來,還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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