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雪夜

淩晨一點鐘,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

夏安擡起頭,煞白的燈光讓瞳孔有瞬間的刺痛,他閉了閉眼,然後跟傅簡豫一同站了起來。

醫生卸下口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解釋道:“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手術很成功,待會兒會送入普通病房,之後的一段時間仍然需要接受檢查以确保病人的生命健康。”

傅簡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聲道:“好的,謝謝醫生,辛苦您了。”

“沒事,”醫生知道傅簡豫的身份,看他态度親和,也多說了幾句,“是我應該做的。你們家屬應該也累了,早點休息。”

第二天上午,傅母醒轉過來,醫生護士進行了詳細的檢查,确認手術十分成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傅簡豫醫院片場兩頭跑,那一天說了一半的事情沒有再提。夏安沒有想太多,只以為是他順口一說,事情一忙也忘了。

九月底,劇組裏得了消息,影片的檔期延後了。

裴朝劍在和演員們圍談劇本的時候提了一句:“《一望江山》原本是定在元旦的,現在我們還沒拍攝到的場次也不多了,國慶節結束之前應該就能夠拍完。不過現在檔期延遲到了新年檔,大家也不要急,有些地方我們還可以再雕琢一下。”

演員們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調檔的原因則是另外一部電影因為題材原因被撤檔,影片檔期調整對他們來說反而是好事,新年檔的流量要比元旦好許多。

裴朝劍繼續說道:“之前的計劃是在十一月前殺青,大家的檔期應該都是沒問題的吧?”

演員們發出了一陣哀嚎,潘欽在窗邊抽着煙,知道他的意思,但笑不語。

裴朝劍假裝沒有聽到衆人的抗議:“十月十五日之前我們把邊境以外的戲份拍完,時間完全夠用,接下來大家一起去一趟C市,把邊境的戲份拍完,按照原計劃在十一月末殺青,不用提前。”

C市是著名的冰城,現在已經進入了冬天。許多古裝劇在拍攝打仗之類的劇情時都會選擇在C市,那裏也有一個小影城基地,專門為影視拍攝服務。

蘇艾接話道:“附近也有比較合适的地方,那邊主要是拍攝雪景方便,但是不下雪也可以拍得出來。”

裴朝劍看她一眼,颔首道:“雪景雖然能造,但是還是不如實景更有說服力。”

夏安坐在傅簡豫的身邊,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曾經去過C市拍攝冬日寫真集,在真正的冬天架起三腳架才能拍攝到純粹的蕭瑟之景,就像人呵出的熱氣,人臉接觸冰雪呈現出來的感覺,只有在天寒地凍的環境下才能夠被鏡頭記錄下來。

在接下《一望江山》之前,所有演員也都了解裴朝劍的拍戲風格和脾性,在哀嚎之後也都接受了這一安排,拍攝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十月中旬,離開D市之前,傅母也出了院。

夏安幫着提了東西下到醫院樓下,傅母這段時間常得他照顧,所以對夏安的印象挺好的。

坐在副駕駛上,傅母扭頭看了眼坐在後座上的夏安,開口問道:“小夏有女朋友了嗎?”

夏安怔了一下,連忙搖頭道:“沒有。”

傅簡豫嘴角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媽,你問這個做什麽?”

“哎呀,問一下又沒有關系。不過小夏比你小幾歲,人家剛剛大學畢業,沒有女朋友也正常。倒是你,應該找一個了。”

傅簡豫不想在車上跟他讨論這個問題,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将車停在夏安說的地方,傅簡豫側頭看他:“明天我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去彙合的地點就行。”

傅簡豫注視着他的眼睛,說:“嗯,也行,記得多帶點厚衣服。”

“好,傅哥再見,阿姨再見。”

回去的路上,車內又繼續了先前的話題。

“你爸爸走之後,我一個人在家都挺無聊的。大病一場,現在也沒那麽多要求,只要你喜歡的,帶回來,不是太差媽都沒問題,就是想早一點抱孫子,享晚年的福。”

傅母說完之後,開車的人始終沉默着。車子停在家門口,傅簡豫卻突然開了口。

“如果我不生孩子,或者生不出孩子呢?”

傅母被他的話弄得有點蒙,反應了半晌才疑惑地道:“為什麽不生孩子?怎麽……怎麽就——”

“現在還有點早,”傅簡豫熄了火,靜靜地坐了兩秒,然後拔下車鑰匙,覆住傅母的手,“好了媽,等我找到了确定的那個人,确定了下半輩子跟誰一起過,就把他帶到你面前,你別急。”

傅母笑着道:“好啊,不急不急,你有這顆心就行,媽就是怕你天天拍戲,都不知道談朋友……”

傅簡豫洗了澡,腰上系着浴巾,用毛巾擦拭着頭發上的水珠。

浴室中的鏡子蒙上了一層霧氣,随着熱氣消散漸漸清晰地映出了鏡前人英挺的眉峰和深邃的眼眸。

傅簡豫注視着鏡子,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初初踏入娛樂圈的自己。在他看來,自己已經變了很多,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在那個人眼裏,自己又是什麽樣子,又變成了什麽樣?

這些問題,他想等拍攝結束之後再尋找答案。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坐上車駛向C市,在接近中午的時候抵達了C市的小影城。

吃過午飯,休息過後,劇組在拍攝地旁邊開始搭建臨時的攝影棚,道具組忙碌了一陣才将布景需要的素材安置好。

傅簡豫化好妝,夏安跟他一起走到了室外。

此時暮色茫茫,天地裹銀,一片白雪皚皚。雪花簌簌落着,夏安臉上一冰,擡起手抹了一下,手指上是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

裴朝劍穿了一件軍大衣,嘴裏拿着煙,忍不住嘶了一聲:“這天兒可真熬人的。”

他轉過頭,看着捯饬三腳架的潘欽問了一句:“你穿這麽少不冷?”

潘欽低頭瞧了下自己的羽絨服,瞥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見我穿得少了。”

攝影組的人員很快跑了過來,喘了口氣道:“潘老師,機位都安排好了。”

裴朝劍從椅子上站起身:“行,讓演員準備一下,開始拍攝!”

郁承被廢除了太子之位之後沉寂了半年的時間,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再有機會參與到皇位争奪的時候,朝臣們的力薦和民間對他的擁戴讓南國皇帝暫時将他從冷宮中放出,命其在一年內拿下彪悍兇殘,侵擾邊境并成功掠奪下幾座城池的匈奴人。

剛剛抵達邊關,看到一片蕭瑟之景,副将都是面色凝重,士氣也十分低迷。騎在一匹汗血寶馬上的人卻平靜地望着一片連營,望着折射着雪光的铠甲,目光幽暗深遠。

在接受了指導之後,傅簡豫翻身上馬,适應了一陣,然後示意拍攝可以開始了。

這一段拍得還算順利,幾乎沒有言語交流,靠的是鏡頭說出來的話,營造出來的感染力。

夏安維持着鏡頭的移動,為了準确調整攝像機的旋鈕,他沒有戴手套。十指在空氣中暴露了一陣,凍得快要僵掉了,但他仍然完整地拍完了自己那個機位的內容。

冬日裏,天黑得很快,沒一陣夜幕降臨,雪也越下越大。氣溫太低,準備還不夠充足,裴朝劍躊躇了一下,打算暫時收工。

易正行看着雪夜的景象,茫茫大地反而讓他有了幾分釋放心情的沖動,提議道:“今晚上拍不了,但是大家可以打雪仗啊。”

有幾個演員跟着附和,夏安剛剛給自己戴上手套走到傅簡豫的身邊就聽到了他的話。

“想玩嗎?”傅簡豫轉過頭問他。

夏安動了動在手套中稍微回暖的手指,笑着說:“都可以。”

說起來,夏安還沒有打過雪仗。在孤兒院的時候,以及後來進了陳家,他都沒有能夠融入到其中,此時聽到易正行的提議,有點躍躍欲試。

傅簡豫嗯了一聲:“那一起來吧,剛好我也想玩玩。”

臉上的妝都沒卸,簡單地換掉服裝,十幾個人就在雪地裏跑了起來,不想玩的紛紛收工回去休息。

裴朝劍喝了口熱水,就聽見潘欽問自己:“要不要跟他們年輕人一起?”

“……那是小孩子玩的,湊什麽熱鬧?”

“也沒人規定多大才能玩,你去不?你不去我去。”

裴朝劍堅守陣地,沒有跟着過去,裹了裹自己的軍大衣,抱着熱水杯回去睡覺。

雪地裏,歡笑聲和打鬧聲此起彼伏,氣氛歡騰。

夏安蹲在雪地裏捧了一堆雪,在手裏又捏又壓,剛剛做成雪球,脖子陡然一涼,他立刻啊了一聲,立刻站了起來,然後就聽到了身後傳來傅簡豫的笑聲。

夏安站起來轉過身,傅簡豫退到他身後兩米處笑着,雪光沉沉,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能聽到對方朗然的聲音:“不能把後背留給別人,笨。”

最後一個字語調低沉,夏安臉一紅,捧着手裏的雪球就追了上去。

兩個人你追我趕,離其餘的人遠了些。

傅簡豫躍到了一個布景後面,看着追丢了自己,站在原地茫然四顧的夏安,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他緩緩移動過去,然後猛地跳到對方面前,夏安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腳下被布景中的線絆了一下,瞬間便傾倒下去。傅簡豫立刻拉住了他的手,但是腳下濕滑,兩個人都沒能站穩,雙雙倒在了雪地裏。

背後是半尺厚的積雪,在此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夏安回過神,反應到自己被人壓在身下,傅簡豫的臉就懸在他上方,有淺溫的氣息拂過面頰。

月光清幽,白雪地之上,傅簡豫望着身下的夏安,看着他清澈的眸光如那月色一般動人。他心髒處柔軟得不像話,遠處笑鬧聲不止,此時天地之間,他卻只看得見這一個人。

傅簡豫擡起手,用指腹揩去他下颚處的殘雪。

溫熱的指腹劃過皮膚,夏安繃緊身體,喃喃道:“傅哥……”

他一說話,側頰的酒窩若隐若現,撩動了傅簡豫的心。他緩緩低下頭,沒有猶豫地噙住了夏安的嘴唇。

在吻上去的那一刻,傅簡豫跟自己認了輸。

他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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