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坦白

清涼的晨風迎頭吹來,林君暖眼皮微動,皺着眉醒過神,想要伸個懶腰,卻發現手腳竟然都不得動彈。

睜開雙眼,頭頂是陌生的雕花承塵,游離的理智瞬間回籠,她記得昨晚在建遠侯府的院子裏和程少卿喝酒閑談,不久之後意識便陷入混沌,現在莫不是被人綁架了?!

林君暖掙紮着欲起身,奈何手腕腳腕上的繩子綁得十分牢固,勒紅了手腳都沒有松開半分,正要開口高聲呼救,眼睛餘光瞥見大敞的房門外立着的身影。

程少卿正黑着臉看向這邊,周身散發着寒氣,不知怎麽的,她忽然就有點氣弱了,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來。

“程少卿,早、早上好 。”

程江雲對她的招呼視若不見,三兩步跨進房內,拿出匕首割斷綁着她的繩子,丢下一套嶄新的男子衣袍,冷聲道:“換好衣服,趕緊出來。”目光從始至終都沒在她身上落下一瞬。

林君暖僵直身子挺在大床上,一臉懵逼地看着他進來又離開,一團亂的思緒漸漸清晰,考慮到她那一言難盡的酒品,終于大致清楚此時的狀況了,連忙起身檢查衣着裝扮,除了皺了點,臭了點,并沒有其他異樣,看來昨晚她還算克制,沒有鬧出什麽大亂子,女子身份應該也沒有暴露……吧?

抱着頭苦苦思索了小半天,也沒能回憶起昨晚醉酒後她究竟做了些什麽糗事,門外傳來一聲輕咳,林君暖趕緊躲進屏風後換好衣服,用手帕沾着桌上的茶水擦了把臉,掏出随身帶的粉抹上臉和脖子,對着鏡子勉強綁好頭發,這才打起精神走出房門。

程江雲背對着她站在房間門口,聽到身後的動靜後也沒回頭,低聲說了一句“跟着”便朝外走去。

林君暖跨着小步跟上他,幹笑着問道:“昨晚在下喝多了,應該沒……沒出什麽事吧?”

程江雲腳步微頓,繃着臉道:“我一直認為,量力而行是人最重要的品德,林公子怎麽看?”

林君暖繼續呵呵幹笑:“對,您說得對,昨晚……”

“昨晚林公子着實讓我大開眼界。”

程江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林君暖覺得後脖頸都微微發涼,得,也不用問了,昨晚她肯定又趁着酒興瘋鬧了一場,把人給得罪透了。

“那、昨晚少卿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事?”比如她是女兒身之類的……

程江蹙着眉,目光幽幽地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輕哼一聲,半個字也沒說,邁開步子加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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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到底什麽意思?林君暖被他的态度弄的有點懵,不過程少卿不想多提,她也犯不着去挖自己的糗事,就算發現了她是女兒身又如何,女扮男裝又不犯法,只要他沒挑明,她就仍然可以放心大膽地扮演翩翩公子。

在自欺欺人方面,林大小姐一向都做得很好。

放下擔憂後,林君暖膽子也肥起來了,環顧四周确定沒有其他人後,沖着程江雲盈盈一笑,繼續把話題轉向命案。

“程少卿,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物證吧?”

程江雲瞳孔微縮,冷冷掃了她一眼:“死者發簪确實是在莫宅查獲。”

“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發簪是被人刻意放入的可能呀,有機會接觸到死者物品的,并非只有兇手,還有查案的官員。”

林君暖翹起嘴角,靠近他耳邊悄聲道:“比如說——程少卿你。”

程江雲猛地沉下臉色,目光滿含警告地瞪着她,林君暖也毫不示弱,一臉無辜地瞪回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

“程少卿無需擔心,”林君暖端正神色道:“在下只想幫忙找出真兇,絕對不會破壞少卿的計劃。”

程江雲狠狠攥住她的左手手腕:“繼續說,什麽計劃?!”

“迷惑真兇的計劃,為莫畫師洗清嫌疑的計劃,沒錯吧?”

趁着程江雲失神的瞬間,林君暖用力抽回手腕,繼續往下說:“除了都是莫畫師的顧客,四位死者之間再無其他共同之處,若是沒有有力證據證明無罪,莫畫師定會被判為真兇,锒铛入獄。這種情況之下,索性破釜沉舟,捏造線索坐實莫畫師的罪名,或許可以讓迷惑真兇,讓其露出馬腳來,對不對?”

程江雲驚怒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對林君暖的推測未置可否,正想說什麽,路邊傳來兩個小丫鬟咋咋呼呼的說話聲,立即住了口,拖着林君暖快步走出侯府,這次手上的力道比起之前輕了許多。

此時不過是卯時前後,侯府前的大道上還見不到幾個行人,四下一片寧靜,程江雲出了侯府仍然沒有松手,拉着她繼續走了一會兒,才放開手,邊走邊問話。

“你認為莫書白不是兇手?”

林君暖斟酌了片刻,緩緩道:“在下雖然與莫畫師并無交情,但也始終覺得,他不是那種視人命為兒戲的惡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雖說如此,但如若他是兇手,很多地方都說不過去。”

“比如?”

“第一點,之前我也說過,從屍體被打理得一絲不亂這點來看,兇手應當是心思細膩、甚至可能有完美主義傾向的人,但是在莫畫師身上,我完全看不到這點。”

林君暖想到丹青閣那間擺得亂糟糟、酒氣熏天的畫室,和完美主義可是完全不搭邊。

“可能只是僞裝。”

“嗯,不無可能,”林君暖微微點頭,又繼續說往下說。

“第二點,還是動機的問題,這幾樁殺人案既不是為財,也不是為色,那麽兇手究竟有什麽目的?但凡莫畫師與死者們有任何恩怨,不可能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世間也有以殺人為樂的喪心病狂之徒。”

“這點我不否認,但如果僅僅是為了殺人取樂,對孤身寡居的花娘下手還算自然,根本犯不着費盡心機闖入許府,迷昏婢女再殺害許清漣,回顧兇手的行為細節,他殺人前後都極度理智,挑選下手對象時也明顯帶着十足的目的性。”

“我也猜測過,兇手是否是莫畫師的仇人,才會特地挑選他的顧客下手,從而嫁禍莫畫師,但是這也說不通,若是為了嫁禍,兇手不需要特地帶走畫像,明明白白地擺出來才能更早地讓莫畫師獲罪,不是嗎?”

程江雲沒有說話,薄唇微微抿緊,似乎在認真思索她的話是否合理。

林君暖也不介意,繼續陳述自己的看法:“第三點,人的一言一行都容易虛僞作假,身上的氣味卻無法僞裝,去過何處,做過何事,就算避而不談,周身的氣味也會出賣你。”

她伸出手指點點自己的鼻尖,輕笑道:“我的鼻子告訴我,莫畫師并非惡人。”

“但是無論如何,兇手和莫畫師絕對有某種關系,不是仇敵,但應該也算不上朋友,這點倒是十分讓人尋味。”

“你說的并非沒有道理,”程江雲擰起眉頭,聲音低而沉:“但是無論哪一點,都不足以徹底洗清莫書白的嫌疑。”

“所以你們才設計誘敵嘛,”林君暖欣賞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沒想到為了查案,程少卿竟然能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程江雲眉頭卻越擰越緊,許久之後才嘆息道:“計劃是莫大哥提出的,稍有不慎便會帶罪喪命的也是他。”

莫書白說,十年前因他之故,兇手未能繩之以法,死者或許也難以瞑目,這次他決不能再逃避,哪怕要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兇手揪出來。

他的态度如此懇切,除了配合,程江雲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他親自動手僞造證據,将這位兒時曾如同親兄長一般崇拜過的莫大哥送進了監牢。

雖然他可以動用自己的職權,盡量避免對莫大哥刑訊問供,拖延案子審理時間,可如果兇手就此罷手從此徹底消失,莫大哥或許從此難見天日,這樣的計劃或許沒有任何意義。

“若不是信任你,他也不會如此冒險。”林君暖突然在旁說道,“因為相信程少卿定能找出真兇,将其繩之以法,他才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你手中。”

程江雲苦澀一笑,輕輕點頭:“我明白,多謝你。”

林君暖方才一直沉心分析案件,下意識地跟着程江雲往前走,也沒留意究竟要去何處,此時四周景色卻越來越熟悉,不對,這不是通往誠意伯府的那條路嗎?!

她側身瞪大眼看向程江雲,對方此時已經調整好神色,也面色平靜地看向她:“誠意伯府到了,進去吧。”

林君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程少卿竟然知道她是誠意伯府的人,究竟是何時得知,知道多少?她女扮男裝,本是伯府大小姐的事是不是也早就露餡了?!

不久之前她雖然自欺欺人地說無所畏懼,但顯然,程江雲對她的了解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了解真相之後,他又會是什麽态度呢?鄙視她不顧禮義廉恥,整日抛頭露面,還是警告她注意女子本分,少摻和案件之事?

這一瞬間,林君暖想了許多,或許她應該就此轉身離開,以後見到程少卿就繞道,又或者她應該狠狠揍他幾拳,感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又或者,幹脆做作地擺擺千金小姐的姿态,稍微挽回幾分她所剩無幾的閨秀形象?

還未厘清情緒,身旁的程少卿卻對她微微一笑,聲音比平常多了幾分真摯:“不論你是林俊公子,還是林大小姐,這樁案子都需要你的幫助,希望你能配合。”

這是……并不打算追究她身份作僞,以後還能一起愉快地查案的意思?林君暖簡直喜出望外,連連點頭笑道:“當然,當然,樂意之至!不過,程少卿究竟是何時得知我的身份?”

“林大小姐未免太小看大理寺了。”

“為何不盡早拆穿我?”

想到這裏,林君暖不由得又生出了幾分怨氣,這些天明知她的真實身份,還一聲不吭地看着她出糗賣蠢,程少卿究竟是什麽心态?!

程江雲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朝誠意伯府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道:“進去吧,明日大理寺再會。”

也不等她回答,說完之後立即轉身離開,林君暖糾結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出聲讓他留步。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現在的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知道自己早就掉馬的林大小姐: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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