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柳驸馬
林君暖倒是有些不解:“你們之前沒有調查過毒藥來源嗎?”
“詢問過幾位太醫,包括太醫院對毒藥研究最深的馮老太醫,都說從未聽說過這種毒。”
“查過舊案嗎,以前可曾出現過相似的毒殺案?”
“查過這兩年京城的舊案卷宗,沒有發現類似案子。”程江雲垂下眼睑,聲音微微擡高:“看來還要往更早了查,現在也不知能否調出人手來。”
林君暖靠在椅子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老實說吧,我一直很好奇,你們大理寺的人究竟都在忙啥,堂堂大理寺少卿,怎麽就沒見過你手下的人?”
“查案,審案,差事多得很,”程江雲裝作不經意地移開目光,“倒是你,堂堂誠意伯府大小姐,整天在外頭閑晃,伯爺不管你?”
林君暖笑容微僵,扭頭小聲嘀咕:“也不看我是為了誰才出來,不識好人心。”
程江雲也沒想對她追根問底,看外邊天色已經不早,林君暖卻似乎完全沒有回府的打算,嘴唇張了張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林君暖趕緊擺擺手轉移話題:“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舊案子的資料放在哪,咱們趕緊調查吧。”
“大理寺只存留了小部分重案的卷宗,其他大都存在京兆府庫房。”
“那就先看大理寺這部分,”林君暖随口接道,忽地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她現在是不是有點積極過頭,反客為主了?自從她女扮男裝被揭穿,程少卿卻仍然願意讓她共同查案之後,她似乎就有點放飛自我了,這樣下去可不妙呀,以後要記得收斂點。
好在程江雲并不在意這些細節,贊同地點點頭,便帶着她來到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庫房。
到了庫房門口,林君暖表情略微扭捏起來:“庫房重地,我就這麽随便地進去是不是不太好?”
“現在才想到這一茬?晚了!”程江雲微微朝着她低下頭,臉上似笑非笑,聲音壓得極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現在都知道了,放心,一旦發現你有問題,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林君暖像是受驚的兔子般倏地後退兩步,粗聲打着哈哈:“我的老底都被少卿大人給揭了,還能有什麽問題,嘿嘿,查案吧,查案!”話音未落便率先沖進了庫房。
程江雲看着她逃竄般的背影,臉上神色漸漸冷淡下來。除了林大小姐的身份,他對林君暖其實仍然一無所知,她為何會對查案如此熱衷,她的消息為何如此靈通,她與阿華到底有什麽關系,她小小年紀心思為何如此深沉,她那種看似熱情實則冷漠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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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那夜在建遠侯府,林君暖醉酒後忽然嚎啕大哭時,嘴裏喃喃念叨的那句詩文。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
據他所知,誠意伯府從三代之前便定居京城,從未外遷過,她所說的故鄉又在哪裏?
如果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絕對不會放這樣一個全身都是疑點的人在身邊,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心底漸漸生出一種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聽她親口說出答案。
***
大理寺保留的都是全國各地比較具有影響力的刑獄重案卷宗,按年月順序依次陳列,卻沒有特地将案件分類,這大大增加了他們調查的難度。
二人從今年的卷宗開始查看,再慢慢往前挪,一人查看過的卷宗先放在一邊,之後再讓另一人快速複查一遍,這樣速度雖然慢了點,但可以盡量避免任何遺漏。
林君暖現在閱讀繁體字雖然已經沒有任何障礙,連着看了小半個時辰的卷宗,眼睛還是累得發疼,再加上天色漸晚,照明用的蠟燭光線黯淡,庫房多日未清掃,卷宗冊子上大都堆了不算薄的一層灰,動作稍微大點便會糊上一臉,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将手上的簿冊一口氣翻到最後,林君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有氣無力道:“程少卿,能不能叫幾個人進來一起看,這麽多卷宗,我們倆得看到何年何月去!”
程江雲頭也沒回,只稍稍搖頭:“不行,人越多手越雜,越可能錯過線索。”
至少可以讓差役們先排除掉其他明顯不是毒殺的案子嘛,林君暖不滿地撇撇嘴,趁着光線暗淡看不清人,朝他翻了好幾個白眼,又抱着椅子蹭蹭幾下挪到程江雲旁邊,臉上漾起一抹狡黠的笑。
“跟我說句實話,程少卿,大理寺的人是不是欺你年紀輕,不服你管教?”
程江雲假裝沒看到她的壞笑,舉起手上的卷宗攤在她面前點了點:“你看這裏。”
林君暖好奇地看過去,卷宗上記錄的,是兩年前京郊發生的一樁滅門慘案,一家五口人一夜之間被人用菜刀砍殺,兇手是他們的鄰居,兇手殺人之後并沒有掩藏,第二天被人發現時,他甚至還悠閑地在家門口燒着沾滿血的衣衫。
程江雲的手正指在兇手的認罪書上,兇手聲稱,都怪死者家的長舌婦亂嚼舌根,壞了他一家子的名聲,兩個女兒都嫁不出去,他才會憤怒殺人。
林君暖:“……”
所以他把這個案子給她看是幾個意思?讓她少管閑事少說閑話?
真沒想到這位程少卿還是個含沙射影的高手,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她戳到他的痛處了?算啦,人艱不拆。
林君暖挑挑眉,朝他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笑得程江雲莫名其妙。
“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放心,我什麽都不說了,什麽都不說。”林君暖舉起手指頭在嘴邊比了一個叉,繼續保持微笑。
程江雲一臉的“這人是不是傻”,又重重地朝卷宗上點了點:“我讓你看的是這裏!”
林君暖偏頭看過去,他指的是兇手陳述殺人原因的那部分。
兇手名叫丁三,五年前(距離滅門案)砍柴時意外救了柳驸馬,柳驸馬給了他一百兩銀子當謝禮,他利用這筆錢重修了房子,又在村裏置辦了十幾畝良田,卻被鄰居家的兩個婦人嫉妒編排,說買田的錢是他讓兩個女兒勾|搭男人賺來的。
流言傳遍了周邊村落,女兒們的名聲徹底毀了,甚至有流氓混混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調戲,村裏人也都說是她們自作自受,沒人願意出手幫忙。丁三原本性子有些軟弱,可是那一夜聽着鄰居家的臭婆娘亂嚼舌根指桑罵槐,積累了好幾年的憤怒一夕之間通通爆發出來,才使得他動手殺人。
“這裏……有什麽問題嗎?”林君暖不解地問道。
“你不知道柳驸馬是誰?”
林君暖茫然搖頭。
“七年前的驸馬能有幾個?”程江雲無奈嘆了口氣:“柳驸馬是安華長公主的驸馬,嘉怡郡主的父親,七年前意外離世。”他不久之前還覺得林大小姐消息靈通,現在就被打臉了。
林君暖扭過頭,抿着唇幹笑:“嘿嘿,原來如此,所以呢,柳驸馬怎麽了?”七年前她年紀還小,正利用祖父留給她的人脈着手做生意呢,天大地大銀子最大,哪裏會認得什麽公主驸馬。
“算算時間,這個丁三正是在七年前救了柳驸馬,剛好和柳驸馬離世時間相符。”
林君暖還是沒摸着頭腦:“那又如何?”
“柳驸馬……風評不是太好,他性格十分高傲,看不起窮人奴仆,并不是什麽知恩圖報之人,就算丁三對他有救命之恩,也不大可能拿出一百兩來當謝禮,這中間一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緣由,說不定……和他的死亡有關。”
林君暖終于驚訝起來:“難道柳驸馬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謀殺?”
“不太清楚,”程江雲放下手上的卷宗,一邊擡步走向放着七年前資料的架子,一邊向她解釋:“我只記得當時他死得非常突然,死亡原因卻被人刻意壓了下來,外頭甚至一點風聲都沒走漏。”
林君暖也走過去幫他找:“柳驸馬大致是幾月份離世?”
“記不太清了,都看看吧。”
“啊,我找到了!”
林君暖這次運氣特別好,只翻了三本冊子就找到了相關的記錄。
然而關于柳驸馬之死的記錄只有短短的一行:“深夜暴斃,死因未明,謹遵上喻,按下不查。”
“那件案子還驚動了皇上?”林君暖擡頭看向程江雲,表情漸漸肅穆起來。
程江雲接過冊子,前前後後翻了兩遍,确定沒有其他記錄了,才開口道:“畢竟是長公主的驸馬,皇上關心案子的進展也是應該的,不過……”
“不過什麽?”
“當今聖上并非昏聩之人,不可能明知案子有疑點,還阻止大理寺調查,除非——”
林君暖替他說出了後邊的話:“除非皇上知道真相,而且這個真相會有損皇家顏面。”
程江雲緩緩點頭,面色微沉。
“或者說得更直接點,”林君暖深深吸了一口氣,“皇上察覺了柳驸馬的死是安華長公主所為,于是替她将案子壓了下來,是不是這樣?”
“皇上有何用意,我也不好妄加揣測,只怕這案子當真與安華長公主脫不了幹系。”程江雲稍稍垂下頭。
“而且你看看這兩句,”林君暖點了點那行字,“‘深夜暴斃,死因未明’,這個‘死因未明’就很有意思了。”
二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光芒。
“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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