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靠近真相

現場有問題?程江雲眼神微動,側身站在林君暖身前,擋住福嬷嬷張望的視線:“說。”

林君暖斟酌了片刻,緩緩道:“根據屋內的血跡和家具東倒西歪的情況,我們可以大致還原當時的案發現場。”

“婢女中了迷香後醒過來,看到兇手正試圖加害郡主,趕緊紮自己一簪子,醒神後再去攔兇手,之後婢女不斷與兇手搏鬥,打倒了桌椅,留下滿屋子血跡,是不是這樣?”

程江雲點頭:“大致如此。”

“兩人搏鬥到最後,兇手聽到有人來了,于是落荒而逃,而婢女被刺成重傷,死在拔步床前方,沒錯吧?”

“沒錯。”

“那就奇怪了,”林君暖摸了摸鼻子,“假如我是那位婢女,明知主子險些遭難,在兇手逃走之後,一定會忍不住撲向主子,查看主她是否安然無恙,可是她卻并沒有這麽做,似乎早就确定主子一定沒事了一樣。”

“你如何能确a定她沒有看?”

“婢女全身血流不止,如果查看過,床架或者床單上一定會留下血跡,可現在除了踏腳處有血之外,拔步床其他地方都很幹淨,連沾過血跡的氣息也沒有。”

“也可能她正要去看,郡主剛好清醒了,告訴她自己沒事。”

林君暖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搖了幾下:“程少卿是男子,大概不清楚女子的心思,女孩子們都是很敏感脆弱的,遭遇到如此驚吓之後,哪怕只是點頭之交,也一定會抱成團來相互安慰取暖,更何況她們還是關系親厚的主仆。”

這個問題有點超綱了,程江雲沒有接話。

“其實,還有一個更關鍵的證據,”林君暖避開福嬷嬷的目光,拉着程江雲來到窗邊,“最左邊的窗子下方有一個小孔,應該是兇手放迷香時留下的,沒錯吧?”

程江雲凝神看向那個小孔,表情也倏地冷了下來,見此,林君暖輕聲笑道:“看來程少卿也發現了。沒錯,這個孔是從內向外紮的。”

“現場狀況不合邏輯,孔又是從內向外紮的,這說明什麽?”

“答案只有一個,”林君暖微微眯起雙眼,“這個現場是僞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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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雨軒閣停留不過半個時辰,長公主便打發了人來,邀請他們共用晚膳,潛臺詞大概是說,時候已經不早,你們随便看看得了,別讓大家為難。

好在房間的邊邊角角都已經細細查看過,程江雲識趣地拒絕了長公主的邀請,帶着林君暖離開。

從雨軒閣出來時,天空突然下起細雨,如煙似霧的春雨,沾上衣衫時也無聲無息,煙雨迷蒙之中,長公主府的園林仍是花團錦簇的模樣,二人的心緒卻都漸漸發沉。

案子進展到此時此刻,真兇的輪廓已經開始顯露,真相或許比他們曾猜想的更加粗暴直接,又讓人難以理喻。

福嬷嬷讓丫鬟送上了油紙傘,不過雨傘只有一把,傘面偏小,上方點綴着點點紅梅,明顯是女子用的樣式。她又解釋說,長公主府的主子都是女子,平時極少有男客,沒有備下雨傘,又不可能讓他們用奴仆們的東西,只好将就一下。

話都講到這個份上,他們還能說什麽呢,只好将就着共用同一把傘。作為“少卿大人的狗腿子”,林君暖當然自告奮勇地接下了撐傘的活兒,可是程江雲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她不得不舉起手把雨傘撐得高高的,簡直累得夠嗆,可是福嬷嬷就在不遠處,她怎麽也得演完全套。

“嘉怡郡主極有可能是真兇,對吧?”林君暖縮着身子靠在程江雲身邊悄聲道。

程江雲沉默着點點頭。

剛才林君暖對着福嬷嬷好說歹說,又塞了五十兩銀子的“好處費”,總算讓福嬷嬷睜只眼閉只眼,放她進入嘉怡郡主的書房看了一眼。

進門便看到一副被精心裝裱起來的畫像。畫中女子身着一襲紅衣,昂首立于懸崖之巅,退一步便有繁花似錦,進一步則是萬丈深淵,整幅畫洋溢着一種讓人心悸的緊張感。畫中人正是嘉怡郡主,作畫人則是莫書白。

這幅畫像顯然極受主人喜愛,被懸挂在書桌正前方的屏風上,平日坐在桌前擡眼便能看見。這還不算什麽,令人意外甚至震驚的,是書桌上堆了厚厚一疊的這幅畫的臨摹。林君暖猜測這些臨摹話應該都是嘉怡郡主的手筆,然而每一幅似乎都不能讓她滿意,畫像總有幾處被人用墨塗黑。

林君暖耐心地将臨摹畫翻到最後,沒想到會有意料之外的發現。莫書白為四位死者所作的畫像竟然全都在這裏,林君暖特地湊近聞了聞,畫像的墨香味與莫書白其他畫毫無二致,是原畫無疑。然而,無一例外的,每幅畫像的人臉都被塗黑,塗抹的筆觸潦草狂亂,似乎是在憤怒之中所為。

以前她單知道嘉怡郡主書畫造詣頗高,卻沒料到竟然癡迷至此,作為一個沒有多少才藝天賦的俗人,對于她這種行為林君暖只能表示理解不能。

然而無論嘉怡郡主是何種心态,四位死者臨死前丢失的畫像全部在她的書房被發現,這已經是不容否認的證據。

可郡主畢竟是皇親國戚,母親是大長公主,舅舅是當今皇上,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向來只存在于庶民的理想之中,光憑現在這幾幅人臉都被糊了的畫,大理寺也不能将嘉怡郡主如何,還需要更多更加直接的線索。

程江雲朝林君暖輕輕搖頭,阻止她向福嬷嬷打探嘉怡郡主的消息,二人直接出了長公主府。

沒人在旁邊盯着了,程江雲也不再放縱林君暖的表演欲,接過雨傘來自己撐着,神色平靜地提議道:“餓了吧,先去吃飯?”

林君暖擰着眉十分不解:“現在我們不是應該趁熱打鐵,去見嘉怡郡主嗎?”

“事情沒這麽簡單,”程江雲下意識替她拔開粘在臉上的一縷碎發,低聲問道:“你認為,四位死者的性命和嘉怡郡主相比,究竟孰輕孰重?”

“五位,應該是五位死者。”林君暖糾正道。

“我沒那麽天真,當然知道嘉怡郡主輕易不能動,不過大理寺不是你說了算嘛,問幾句話不要緊吧?”

程江雲抿唇輕笑:“別忘了,我上頭還有個正卿。”如今的大理寺卿雖然不大管事,可真要論起品極來也是壓他一頭的,“今天我們查得太久,已經惹長公主不悅,再糾纏下去恐怕會影響之後的調查。”

“好吧。”

林君暖不太滿意地揉揉鼻子,擦得右手黑乎乎的,又想起手絹被丢了,她眼珠子咕溜溜轉了兩圈,右手故作親熱地拍上程江雲的肩膀,還裝作不經意地擦了幾下:“少卿大人,咱們去吃什麽,你請客嗎?”

“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這雨淋得涼絲絲的,就想吃點熱乎的東西。”手好像還沒弄幹淨,再擦兩下。

“我知道一家店的羊肉湯滋味不錯,去嗎?”

“嗯嗯,羊肉湯不錯,我喜歡。”确定右手徹底擦幹淨了,林君暖滿意地收回手,看着程江雲肩上的墨跡,笑盈盈地連連點頭。誰叫你燒了我的帕子呢,只好借你衣裳一用了。

二人吃了一頓熱騰騰的羊肉湯,正要各回各家,程江雲的小厮觀棋不知從何處急匆匆地奔過來。

“主子,出事了!”

程江雲看了林君暖一眼,沒有讓她回避:“出什麽事了?”

觀棋深深吸了一口氣;“舍命救了嘉怡郡主的那位婢女,她的靈堂着火了,遺體……沒救出來。”

“可有人受傷?”

“着火時靈堂剛好沒人,所幸無人受傷。”

“縱火之人抓到了嗎?”

“沒有,沒有人縱火,都說是香燭不小心翻倒才燒起來。”

這一瞬間,程林二人腦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毀屍滅跡”四個大字。

***

程江雲交代觀棋去長公主府附近盯着,和林君暖一起又回到大理寺。

“莫非婢女身上留有關鍵證據?”林君暖問道:“驗屍時有什麽發現嗎?”

程江雲從滿桌紙堆中抽出婢女的驗屍報告:“你自己看。”

死去的婢女名為雪晴,年齡十七八歲,已經伺候嘉怡郡主八年。包括她自己刺的傷口在內,雪晴全身上下共有五處刺傷,其中有一處正好位于心脈位置,應該就是她的致命傷。除了刺傷之外,她皮膚上還有好幾處擦傷和撞傷,推斷為與兇手搏鬥時留下。不過引起林君暖注意的卻是另一句話,“死者右手虎口有厚繭,疑似長期用劍所致。”

“死者會武?确定嗎?”

程江雲搖頭道:“長公主府所有人都稱不知情,包括嘉怡郡主。”

“嘉怡郡主獨自一人絕無可能順利作案,這個婢女極可能是她的幫兇,如果她會武也就說得通了。”

“可現在不止死無對證,甚至遺體都被燒了。”林君暖癱坐在椅子上嘆氣不止。

“還有什麽更加直接點的線索嗎?比如說——”

林君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側身對上程江雲的目光:“比如說毒藥的來歷。”

“能讓人沒有痛苦、宛如陷入美夢一般安然赴死,這種毒藥一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的确如此,”程江雲贊同地點頭,“如果能證實嘉怡郡主與毒藥有直接關系,再加上那幾幅畫佐證,大理寺也就能動手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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