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波起
安氏和嫂子,也就是林君暖的舅母約在千鳥湖畔,京城西門外不遠處的一處風景秀麗之地。
晚春的風掃過湖畔兩側的垂柳,也揚起來往路人的衣擺。因着這日天朗氣清,千鳥湖畔來了不少游玩賞景之人,還有年紀尚小的公子小姐們,帶着紙鳶在湖畔草地奔跑嬉鬧,場面一片和樂融融。
林君暖母女倆到達時,安夫人蘇氏一行人已經到了一會兒,正坐在湖畔涼亭裏歇腳。
安氏遠遠見到嫂子在涼亭裏和一位年輕男子說着話,便打趣地看了自家女兒一眼,卻見林君暖正擡頭望天,心思也不知道飄去了哪裏。
“你呀,今天給我專心點!”
安氏輕輕在她手上拍了拍,示意林君暖看向蘇氏那邊:“就是那位公子,模樣不差吧?”
林君暖懶洋洋地望過去,那位……還不知道姓什麽的公子确實長得挺俊,尤其氣質十分溫潤,暖黃色陽光此時正好灑在他臉上,這樣遠遠地看一眼,儀态也是溫文儒雅的。
“如何,娘沒诳你吧?”
“唔……嗯……”林君暖揉揉鼻子,黑溜溜的眼珠子來回轉了一圈:“一看就是讀書人,娘你也知道的,女兒我最怕讀書人了。”
“胸無點墨你還有理了!”安氏恨鐵不成鋼地敲了她兩下,“讀書人怎麽了,讀書人最有出息!要是咱家能多兩個讀書人,我做夢也得笑醒,偏偏你們都不争氣!”
“行行行,娘說的有道理,讀書人最有出息!”林君暖拿手帕捂住嘴,趁機打了個哈欠,“人咱們也見了,可以回家了吧?”
“來都來了,總得打個招呼。”
安氏用力挽住她的胳膊,嘴角浮起柔和的微笑,一步步朝涼亭的方向走去。
大楚朝在男女大防上遠不如前朝嚴苛,雖然私相授受之類逾禮的舉止仍會讓人不齒,一般情況下,未婚男女們在親友陪同下相見游玩也并非罕事,此時千鳥湖畔就有不少這樣的公子小姐們。
應該早就聽蘇氏提起過這場會面,見到林君暖母女靠近,那位不知名的公子面色微微泛起紅暈,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彎下腰躬身朝二人行了一個大禮,起身時還險些磕到前方的石桌,那股和他溫文的外表不相符的笨拙勁兒讓兩位長輩忍俊不禁,林君暖卻微微眯起雙眼。
這位公子看起來哄人的套路不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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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打趣了外甥兩句,才開始介紹起他來。這位年輕公子姓徐名宜年,是蘇氏嫡姐的幼子,出身于江北第一書香世家徐家,自幼時起文采學識一直十分出衆,今年年方十八,其才學見識放在整個徐家也是數一數二的,下半年還打算下場參加這次的秋闱,許多人都看好他拿個解元回來。
蘇氏的嫡姐嫁入了江北徐家當宗婦,這個安氏一直是知曉的,見徐宜年這少年才學出衆,待人又謙和有禮,心下也多了幾分好感,又想到他是幼子不用承擔家業,林君暖若是嫁過去也是無事一身輕,更是滿意地點了好幾下頭。
蘇氏見她滿意,臉上也笑意連連,二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便找了借口離開,“把地方讓給他們年輕人”。
長輩一走,涼亭內頓時靜了下來,林君暖悠閑地一口口淺啜着茶水,徐宜年則略帶局促地捧着茶杯,時不時擡頭飛快地看她一眼,又快速垂下頭。
待杯中的茶水喝幹了,林君暖一邊招呼的身後的夏荷添茶,一邊漫不經心問道:“秋闱只剩不到半年時間,徐公子不在家鄉備考,為何會突然上京?”
終于不用尴尬着沉默了,徐宜年似乎也松了口氣,溫和答道:“下個月月中是姨母壽誕,我奉母親之命,特來為姨母賀壽。”
“既然是為賀壽而來,為何會答應這……”勞什子的相親?林君暖本想直接開口問,又擔心把自己的形象破壞得太徹底,回家會被母上大人揍,還是稍微委婉了點:“為何今日會來游湖?”
徐宜年卻不是個會聞弦音知雅意的,回答得十分正經:“久聞千鳥湖美景盛名,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此行。”
林君暖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所以說她不喜歡和讀書人打交道嘛,對話都不在一個頻道上。
“我的意思是,許公子的親事家裏應該會安排吧,為何會讓舅母來張羅?”
徐宜年臉上溫和的笑容僵了一瞬,修眉微微皺起:“林小姐不記得在下了?”
林君暖一臉茫然:“我應該記得你嗎?”
“在下曾經……”
他的話還未能說完,不遠處的河岸邊突然傳來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尖叫。
“快來人啊,殺人了!”
***
漸漸西斜的陽光傾灑在水波粼粼的湖面,幾十上百只白鳥在湖心小島上飛翔栖息,畫面悠閑而靜美。
然而不遠處的千鳥湖邊此時卻是一片慌亂的景象。
聽到尖叫聲後,林君暖顧不上招呼徐宜年,下意識便挽起衣袖,快步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立在後方伺候的春桃嘆了口氣,交待夏荷好好招待徐公子,也追着林君暖走了。
徐宜年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就這麽壓了回去。到底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公子,他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林君暖獨自冒險,回過神後阻止了夏荷繼續給他添茶,也起身走向湖邊。
此時千鳥湖邊上已經圍了不少人,林君暖手腳伶俐地擠進人群中,立即看到了被衆人圍在中央的一艘小船。
船是千鳥湖上常見的游湖小船,大小約可以承載三四個人,花上幾百文錢便能租一艘使用一整天,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然而現在船上卻是一幅十分駭人的畫面。
一名女子仰面躺在船艙內,胸口被一把長刃匕首徹底貫穿,鮮紅的血液汨汨湧出,染紅了大半個船艙。更駭人聽聞的是,女子整張臉都被刀刃劃花,不論生前是美是醜,此時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看不清臉,也就分辨不出被害人究竟是誰,暫時沒找到自家女眷的人都焦急地大呼小叫找人,生怕會迎來噩耗。幾個膽小的夫人小姐們看了這場景一眼,尖叫幾聲就吓得幾乎要昏倒,身後的丫鬟婆子趕緊沖上前照顧,使得場面更加混亂。
相比之下,神色從容地蹲在船邊查看死者遺體的林君暖簡直就是異類,好在場面足夠混亂,沒有人關注到她。
除了跟着她來的春桃,以及徐宜年。
死者身軀還帶着溫熱,鮮血也還未徹底凝固,明顯并未死亡太久,根據當前時節的氣溫來推算,應該還未超過半個時辰。
“現在什麽時辰?”林君暖下意識朝身後的春桃問了一句。
回答她的卻是一個溫潤的男聲:“未正左右。”
那麽死者應該是在未初(下午一點)到未正(下午兩點)之間死亡,林君暖點點頭,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扭頭看向徐宜年:“你怎麽在這?”
“在下擔心林小姐……”
林君暖拍下手站起身,蹙眉看向徐宜年:“屍體多吓人呀,徐公子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別擔心,我會在這裏看着,等官府派人來。”
徐宜年:“……”這話怎麽好像有哪裏不對。
“林小姐……不害怕?”
林君暖撇撇嘴,這有什麽,她連放了幾天的屍體都摸過,何況現在還熱乎着呢……不過這話卻不能對人說,她垂着眼皮思量了片刻,終于想了個不那麽蹩腳的借口。
“實不相瞞,這位女子……我很可能認識。”
林君暖揉了揉雙眼,聲音也哽咽起來:“看她的身形,很可能是我的一位知交好友,現在我絕對不能抛下她獨自離開……徐公子就先走吧,順便告知母親和舅母,讓她們別擔心。”
說完也不等徐宜年拒絕,立即對春桃吩咐:“你幫我送送徐公子。”
徐宜年也不知究竟信沒信,見林君暖一臉認真又悲傷的神色,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跟着春桃去尋安氏二人。
林君暖便又蹲下來查看屍體。這次她也學乖了,為了不讓人發現她的異樣,一邊翻看屍體,還一邊裝模作樣地抹着眼淚,嘴裏不斷念叨着“你怎麽突然就沒了”“你起來看看我呀”“你和我說說話呀”之類的話語,就算被人看見了,應該也會把她當做死者的親友來看吧。
死者除了胸口被貫穿、臉被劃花之外,手腕腳腕處也有或深或淺的勒痕,應該是被捆綁過的痕跡;匕首貫穿死者胸口後,在她身後的船板上也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刻痕,由此推測,刺殺的地點應該就在這艘船上;殺死死者的匕首除了沾血的部位,通體都是銀白,制造十分精細講究,匕身略呈弧形,匕柄部位刻了一個小巧的赤紅色火焰狀圖案,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君暖來回看了一遍,總覺得這屍體有點不太對勁,還想多找點線索,便偏着身子趴上船,靠近匕首手柄處聞了聞,有一股油脂的味道,其中略帶着腥膻味,應該是牛羊之類的動物油脂。
“你認識這位女子?”
身後忽地傳來熟悉的低沉男聲,林君暖被吓了一跳,身子打了個滑,半趴在屍體身上某個不和諧部位。
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林君暖才僵直着身子站起來,滿臉一言難盡地看向身後的程江雲。
“不,應該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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