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線索
沒錯,方才手上的觸感十分明确地告訴林君暖,死者是一位身着女裝的男子。
一向淡定的程江雲聽了這話也哽住了:“男子?”
他伸手将林君暖拉開,自己蹲下來在死者身上探了探,瞬間表情也變得十分詭異。
“你剛才……算了,沒事。”這麽尴尬的問題還是不問為妙。
作為男子,死者的身材顯然過于柔弱嬌小,肌膚也柔白似雪,穿上一身花哨的女裝,再加上臉被劃花,幾乎所有人都會錯認他的性別。
原本看到程江雲帶人來,林君暖是有幾分欣喜的,可是因為剛才那尴尬的一幕,她渾身都不得勁,再加上現在她是林大小姐的身份,母親大人還在不遠處等着,她也不好光明正大地與程少卿過于接近,只好取出帕子擦擦手,朝程江雲行了個貴女範兒十足的禮,才遺憾地轉身離開。
離開前,她用嘴型對程江雲比了一句“明日大理寺見”,程少卿顯然也看懂了,狀似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在她離開之後,嘴角卻突然泛起一絲微笑。
今天這樁案子原本是不該大理寺管的,報案人去京兆府時,他正在那邊有點小事,聽到在現場的貴人中有誠意伯夫人的名號,不知怎麽的,便鬼使神差地以“案子造成的影響過大”為由,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件案子的調查權。
而後續發展也沒讓他失望,林君暖果然也在現場,而且對查案仍然熱衷。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女子裝扮,雖然一開始只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他也能肯定地認出,蹲在屍體旁的那個人就是她。
不過接下來的事就讓他哭笑不得了,誰能想到一個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實際上卻是個男子呢。
程江雲收回飄散的心思,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屍體身上,目光觸及插在屍體胸口的匕首時忽地冷了下來。
“赤紅火焰,又是赤焰!”
赤焰此人,名號雖不響亮,但在少數知情人眼中,也是十分讓人頭疼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赤焰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多人合作的殺手組織,他的行為說隐秘十分隐秘,但作起案來也毫不收斂,光是程江雲知道的,死于赤焰之手的就有五人。不過,赤焰下手的對象并不是随便選擇,這些人生前無一不是衆人稱道的一方善人,但被殺後不久,卻都被曝出了從前做過的種種陰險髒污之事,自此人人叫罵。
赤焰行兇手段十分高超細致,殺人前後從未暴露過行蹤,但殺人時無一例外都會使用匕首作為兇器,匕首上刻着标志性的赤紅色火焰,也是“赤焰”這個名號的由來。
不過,赤焰活躍的時間主要集中在五六年前,近幾年幾乎已經銷聲匿跡,程江雲是從大理寺其他年長者口中聽說了他犯下的案子,也見過他留下的匕首,與今日這把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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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隐藏行跡好幾年的赤焰為何會再度殺人?
無論如何,當前最要緊的還是查清楚死者的身份。
死者身上的女裝是京城成衣店近期最流行的款式,大街小巷上穿的人很多,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死者未佩戴任何首飾配件,身上只佩着一個繡着祥雲圖樣的錢袋,裏邊有三四兩碎銀子,沒有銀票。光從屍體上幾乎找不到任何身份相關的信息。
程江雲讓手下人将當日在千鳥湖畔的所有人一一清點過,并沒有哪家發現有人失蹤,也不曾有人目擊過兇手行兇的情景或其他可疑人物;又派人詢問過千鳥湖附近的住戶們,仍然沒能找到任何與死者相關的線索。
京城乃是魚龍混雜之地,全國各地三教九流之人數不勝數,這大大增加了尋人的難度,過了一整夜仍然不見死者家屬親眷前來報案,他甚至想京兆府張貼了尋人啓事懸賞找人,奈何死者容貌盡毀,混淆性別的衣着打扮也做不得數,得到有效線索的希望十分渺茫,想想也就作罷了。
***
而林君暖這邊,告別程少卿後她并未立即去找安氏一行人,而是悄無聲息地繞了幾個彎,拐進京城西市的一家名為“花想容”的成衣店,趁着掌櫃的正在招呼客人,取了一套男裝熟練地換上,再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掌櫃面前。
掌櫃是位三十多歲的女子,見到她後微微一愣,送走身邊的客人後,才走到她身邊恭敬地福了福:“公子您來了。”
“芸娘無須多禮,”林君暖笑意盈盈,“一些時日未見,芸娘漂亮得本公子都移不開眼了。”
這話說得着實孟浪,掌櫃芸娘卻絲毫不惱,反手撫上她的臉頰,笑得風情十足:“公子也出落得越發……俊俏了。”
二人雙目對視笑成一團,許久之後,芸娘才收斂起笑容正色問道:“不知公子今日為何會來店裏?莫非賬目有問題?”
“沒有沒有,”林君暖連連搖頭,“芸娘辦事我最放心,今天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
她三兩步走到店鋪的衣架子旁邊,取下兩套女子衣裙翻着看了看,“我記得芸娘你曾說過,每間成衣店制衣時,都會暗中留下一個不起眼的标志,避免不懷好意的顧客誣陷耍賴,花想容的标志是在哪裏來着?”
“一般都在右側腰間,”芸娘接過衣裳指給她看,右腰位置用與布料底色相同的絲線繡了一個極小的三瓣花紋樣,要不是芸娘特地指出,她一定看不出來。
林君暖又問:“你知道京城其他成衣店都有些什麽标志嗎?”
芸娘稍微想了想,不太肯定地答道:“幾家老字號的店倒是知曉,名氣小的店就不好說,畢竟京城成衣店太多了。”
林君暖點頭表示理解,終歸也是一條線索,有好過沒有。
“過兩天我會拿套衣服過來,你幫我看看,能不能認出是哪家做的。”
離開“花想容”後,林君暖又去了阿華家的小院,阿華不在家,肖大娘笑眯着眼給她張羅了瓜果糕點,林君暖架不住她的熱情,一連吃了好幾塊酥糖,差點沒被甜齁,連忙擺手再也不肯吃了。
“大娘你自己吃,自己吃。”
肖大娘咧着嘴笑道:“哎喲,老婆子牙都掉光了,哪裏咬得動喲。”
“那就留給阿華吧,他今天去哪兒了?”
“那小子,哎,”肖大娘嘆息一聲,靠近林君暖悄聲道:“不瞞公子,老婆子懷疑他呀,可能想娶媳婦兒了!”
林君暖對這個話題興趣十足:“喔?大娘你發現什麽了?”
“老婆子看他這幾天奇怪着咧,成日裏對着塊牆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嘆氣,問他又什麽都不說,準是惦記人家姑娘!”
“哪家姑娘?”
“這我哪知道呀,他啥都不說,”肖大娘朝廚房的方向瞄了一眼,“今天我剛好炖了蹄髈,公子留下來用飯吧?”
肖大娘炖的紅燒蹄髈她吃過兩回,比起各大酒樓裏的紅燒肘子調味料用得少些,口感沒那麽豐富香醇,卻多了一種樸素純正的家常氣息,滋味也是相當不錯的。
然而蹄髈雖好吃,她卻無福消受呀,今天偷溜了這麽長時間,回家後估計還得受訓呢,可不敢在外頭吃飯。
“今天還有點事,我見阿華一面就走。”
林君暖目光落在炕上的針線筐上,上次她來時才剛納好的鞋底,現在已經差不多做完了,便随手拿起來看了看。
“哎喲,這鞋沒做好,”肖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做到一半老婆子不小心傷到手,只好換了左手來縫,線都縫歪了。”
林君暖把鞋子拿到眼前仔細看,果然有一小段縫線的方向稍微傾斜,差異十分細微,要不是肖大娘提醒她根本看不出來。
腦子裏閃過一道亮光,林君暖突然想起自己查看屍體時感覺到的不對勁,當時她只以為是死者男扮女裝的問題,現在終于發現了真正的原因。
插在死者胸口上的匕首,刀口微微從右向**斜,設想一下兇手行兇當時的情景,應該是坐在死者身上,右手握着匕首插上死者的胸口;然而兇手臉上的傷口方向則剛好相反,雖然不太明顯,卻都帶着輕微的從左向**斜的角度。
林君暖思量了一番,造成傷口角度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有三種。
第一種可能性,兇手殺人和劃臉時所處的位置不同,殺人時坐在死者身上,劃臉時則移到了死者腦袋前方位置。
可是聯系到船板上的刻痕,兇手行兇後應該不曾移動過屍體,再加上死者臉上的傷口出血量極少,沒有明顯收縮之類的生活反應,應該是死後再劃傷的,而死者的頭部已經十分靠近船尾,無法容納一個人站立,除非兇手是殺了人下船後突然想到要劃花臉,不然這種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第二種可能性,兇手殺人後右手因為某種意外受了傷無法用刀,只好換了左手來劃臉。嚴重到連拿刀劃幾下死人的臉都做不到的傷勢,極有可能是指明兇手的關鍵線索。
第三種可能性,殺害死者的人和劃花死者臉的人,并非同一個人。這樣一來,這樁案子可就比她預想的要複雜多了。
看到林君暖坐在炕上出神地思索着,肖大娘也沒打擾她,便去廚房裏邊忙活着晚飯,等她再進入房間時,林君暖已經離開。
“不是說要找阿華嘛,怎麽就走了呢。”
肖大娘遺憾地看着院門喃喃念着,阿華突然推門進來。
“誰走了?”
“你這臭小子,還知道回來!”
肖大娘對阿華可不會客氣,抓起掃帚打得他滿院子亂竄,祖孫倆的打鬧聲驚飛了樹上的鳥雀,而這時候林君暖已經灰溜溜地回到了誠意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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