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被掩埋的真相
林君暖垂下眼睑,向前跨了兩步走到家仆身前:“人既然非你所殺,你為何要逃跑?”
那人眼珠子轉了轉,低下頭畏畏縮縮不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在魯國公府領的什麽差事?”
“回、回大人,小的名叫馬達,是國公爺的車夫。”
“喔,車夫,趕馬車的,”林君暖甩甩衣袖,面朝他蹲下|身子,撚起他的衣角揚了揚;“國公府的車夫待遇還真不錯,看你穿的,這料子比我都不差,月錢多少?”
馬達撓頭笑道:“也就一兩幾錢,和大人比不得,比不得。”
我現在可是一錢都沒有呢,林君暖不經意地掃了程少卿一眼,又收回目光,捏着鼻子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吃羊肉了?一股子膻味。”
“沒、沒有,車轱辘不好使,抹了點羊油來潤潤,許是手沒洗幹淨。”
原來如此,林君暖了然地笑了笑,起身走回程江雲面前,壓低聲音道:“匕首上有羊油膻味,他應該碰過。”
程江雲面色一沉,開始扮起白臉來,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條黑色鞭子,抽在地上啪啪作響,也抽得馬達心驚膽戰。
“魯國公已經表态,不承認你是國公府的人,就算你現在死在大理寺,也沒人敢給你收屍,你還是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交待,才能讓我從輕發落。”
馬達癱坐在椅子上,眼看着程江雲拎着鞭子越走越近,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聲高呼:“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真的沒有殺人,小的冤枉啊!”
“還在喊冤?”程江雲擰緊眉頭,“人若不是你殺的,案發當日為何會有人看見你從死者身邊離開?”
“小的并沒有殺人,小的只是、只是……拿了點東西……”
“什麽東西?”
“國公府的東西!”馬達拍着大腿高聲道,“對,鳴玉那個賤人,偷了國公爺的寶貝逃跑出府,小的奉了命,去把東西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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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如今在何處?”
“全都交給國公爺了!”
“死者的臉也是你劃花的吧?”林君暖突然在旁邊問道。
“是、是的,可是那時候鳴玉已經斷氣了。”
林君暖啧啧兩聲:“你與鳴玉有什麽深仇大恨,他死了都不解恨,還得特地劃花他的臉?”
“他死有餘辜!”馬達眼裏閃爍着怨恨,“不就是個賣肉的奴才,整天趾高氣昂,清高給誰看!”
林君暖眼中浮現一絲不悅;“聽起來你像是……嫉妒?”
“哼,老子嫉妒他?那個肮髒下賤的東西,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馬達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連程江雲的冷臉都不怕了,自顧自地謾罵起來,盡是些不堪入耳的市井髒話,程江雲下意識看了林君暖一眼,卻見她有滋有味地聽着,不由得扭頭幹咳一聲:“廢話少說,案發當日究竟是何情形,老實點交代!”
“昨、昨日鳴玉說要游湖,讓小的陪他出府,他卻租了條船一個人上去,讓小的在湖邊等着。”
“不久之後,小的得到府裏人通知,說鳴玉偷走了國公爺的寶貝,打算偷偷出逃,小的趕緊又租了一條船追上鳴玉,卻發現他已經死在船中,船上空無一人,那賤人一定是自殺。”
“小的怕惹上事,拿走他偷的東西,劃花他的臉後就離開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小的全都不知道。”
馬達咬定這幾句證詞,之後無論二人是威逼還是利誘,都不曾松口,
眼見天色已不早,程江雲只好暫且将他收押,和林君暖一起去醫館看望被救出的那個少年。
見到醫館的老大夫後,程江雲顯然十分意外,聲音都不自覺地高了幾分:“馮老太醫,怎麽是您!”
這位老大夫就是馮老太醫?看他穿得樸樸素素的,完全不像太醫呀,不好好在太醫院當差,窩在這個小醫館做什麽?林君暖也有些難以置信。
老大夫朝程江雲行了一禮:“程少卿,又見面了。”
程江雲不解道;“您為何會在此,陛下不是說不追究嗎?”
“陛下雖不追究,老朽終歸難辭其咎,”老大夫嘆了口氣,“如果當日老朽沒有僞造診書,那四件命案或許也不會發生,老朽實在良心難安,不當太醫開個醫館,也好多救幾個人,就當贖罪了。”
“閑事不談,你們是來見那個少年的吧,他已經醒了。”
老大夫撩起大堂後側的門簾,引二人進入後屋。少年換上了藥童的衣裳,此時正縮在火炕的一角,小口小口飲着粥,見到生人進來,身子不自覺地抖了兩下,烏黑的大眼睛盛滿驚慌,直到看見後面的老大夫之後才稍微放松下來。
老大夫走上前去,慈愛地拍了拍他的頭讓他繼續喝粥,才轉頭看向林君暖二人:“這孩子膽小,戒心重,你們別吓着他。”
林君暖走過去和他套近乎:“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征求地看向老大夫,老大夫微微點頭,“他就是救你的大哥哥。”
聽了老大夫的話,少年連忙放下粥碗,伏在炕上給林君暖磕了個頭:“恩人救命之恩,飛霜沒齒難忘!對了,我叫飛霜。”
林君暖趕緊上前将他扶起,重新把粥碗遞到他手中,“慢慢吃,別着急。”
“飛霜,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歲。”
十二歲的孩子,個頭看起來卻頂多十歲,瘦小得讓人心疼,舉手投足之間卻很恭謹守禮,沒有一絲小孩的天真浮躁,應該受過良好的家教。
林君暖朝程江雲眨了眨眼,一直站在門口的陳少卿才走上前來,飛霜注意到他的動作,下意識抓緊了林君暖的衣襟,林君暖笑着拍上他的肩膀,“別怕,這個大哥哥也是救了你的人,多虧他攔住魯國公,我才能把你帶出來。”
她提起魯國公時,飛霜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顫抖了幾下,許是因為身邊有人靠着才恢複過來。
聽到程江雲也救了他,飛霜又要起身磕頭,林君暖趕緊拉住他:“小小年紀哪來這麽多禮,安心喝粥吧。”
等飛霜一碗粥喝完,她才開口問道;“飛霜,你認識鳴玉嗎?”
“你們認識鳴玉哥哥?”飛霜一直小心翼翼的臉上第一次浮現明顯的喜色,“哥哥在哪裏,快帶我去找他!”
下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林君暖給程江雲使了個眼色,用嘴型比劃“你來問”。
程江雲盡量放柔了語氣:“飛霜,你先告訴我,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國公府的家奴?”
“我不是,”飛霜擡高了聲音,“哥哥說過,要是有人問起來,一定要告訴他我不是家奴,我是良籍,有身份文書證明!”
“你哥哥……說過?”
“對,兩天前哥哥偷偷來見我,說之後如果有陌生人把我救出魯國公府,一定要告訴他,我不是家奴,我和魯國公府無關,兩位大哥哥,我哥哥現在在哪裏,你們快帶我去找他吧!”
“文書……如今在何處?”
“哥哥怕弄丢,一直讓我帶在身上,”飛霜揚了揚脖子上的銀鎖,用力掰成兩半後,取出一張折成方塊狀的厚紙。
程江雲展開厚紙,原來是一份戶帖,戶帖造于啓康十七年,到如今已經有五年時間。
“你們原本是青榮縣的人?”青榮縣是京城附近的數一數二的大縣。
飛霜輕輕點頭,眼神不斷往門外瞟,似乎等不及要去找哥哥。
令人意外的是,鳴玉飛霜這兩個名字竟然是他們的本名,“你們父親一定很有學問吧?”
“父親……已經不在了,母親也走了,哥哥帶着我一路乞讨入京,後來才被國公爺收留。”
林君暖神色微頓:“魯國公……收留了你們?”
“嗯,哥哥說國公爺很喜歡他,願意照顧我們,可是……”飛霜眼中開始溢出淚水,“我總是看到哥哥偷偷流淚,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後來國公爺又說喜歡我,哥哥很着急,想帶我逃走,國公爺卻把我關了起來,再也不讓我見哥哥。”
飛霜被鳴玉保護得很好,還不太能理解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肮髒的事情的意義,此時滿心都只想早點與哥哥團聚,見林君暖二人一直不回應,心裏也開始有不好的預感,“兩位大人,我哥哥到底去哪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別擔心,你哥哥沒事,他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這幾年都不能來見你。”林君暖只好說着善意的謊言來安撫他,可是飛翼年紀雖小,卻并不好糊弄。
“你騙人,哥哥一定出事了對不對,對不對!”
他身體過于虛弱,這麽激動了一陣,忽地就全身乏力,昏倒在炕上。
程江雲找回之前識趣離開的老大夫,把過脈後确定他并無大礙,二人才松了口氣,暫時讓飛霜在醫館修養幾日。
走出醫館後,林君暖死死拽住手心,恨不得再次沖進魯國公府,撕了那個老畜生,可是想到如今所處的時代,還是不由得洩了氣。
“這份戶帖……有用嗎?”她轉頭看向程江雲,鳴玉已經沒了,至少飛霜一定得保下來。
程江雲肯定地點頭道:“會有用的。”就算戶帖沒有用處,他也會讓它變成有用,好不容易将人救下來,絕對不能再讓畜生給禍害了。
“鳴玉……是自殺吧?”
程江雲嘆息道:“應該是。”
為了養活自己與弟弟,鳴玉不得不賣身國公府任人磋磨,只希望能讓弟弟平安長大,擁有自己清白無暇的人生,直到有一天,那雙邪惡的手竟然伸向了弟弟。
鳴玉沒有力量反抗,甚至無法光明正大地發出求救聲,只好用自己的死演出一場大戲,希望看戲的人中有那麽一兩個人會心存善意,願意追究真相,拯救弟弟逃出魔坑,可是這舍命的一搏也被人破壞得一幹二淨。
案件的真相最終還是會被掩埋下去吧。
好在他們及時沖入了房內,沒有猶豫,沒有來遲。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再解釋一下最後幾段話。
鳴玉自己已經是國公府的家奴,找個借口打殺他,國公都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他出門時一直有人跟着,也沒辦法光明正大求救或者告狀,直接殺人更加是自找死路,基本上沒有辦法救弟弟。
被國公派出來監視他的馬達一直對他心懷不軌,鳴玉借口想獨自游湖,讓馬達在岸邊守着,他的設想是,他在千鳥湖衆多貴人的目光之下慘死,身上還帶着控告魯國公的血書,應該會引起注意,讓國公的惡行暴露出來,救弟弟一命,穿女裝也是為了讓衆多貴人對國公更加不滿。
誰知道馬達對他起了歹意,自己也租了一條船想去湖心對他不軌,結果搶先看到了他的屍體,處理掉了他帶着的血書,還劃花了他的臉,讓案子成了無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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