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魯國公
值得慶幸的是,床上的少年雖然雙眼緊閉,胸口卻仍在均勻地上下起伏着,蒼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上也還泛着絲絲暖意。
他們并未來遲。
二人飛快地對視一眼,林君暖看懂了他的意思,彎腰抱起床上的少年便飛快地沖向房外,程江雲則留下來收拾殘局,應對怒氣沖天的魯國公。
“站住!你要帶我的人去哪裏?!”
幾個呼吸之間,魯國公已經帶着幾個滿臉橫肉的家丁攔在門外,擋住林君暖的去路。
好在懷中少年極瘦極輕,抱起來不用費多大的勁,林君暖仗着自己個頭矮小的“優勢”,硬是找了個縫隙鑽出人牆,朝着跑向這邊的大理寺差役們高呼一句“幫我攔住他們”,便一路沖出魯國公府,奔向最近的醫館。
跑到半路時少年含糊不清地喚了幾聲“哥哥”,又沉入更深的昏睡之中。
少年從身形看起來不過十來歲,身上只淩亂地裹着一件寬大的暗紅色長袍,大半個身軀都未遮掩住,全身遍布着傷口與淤痕,舊傷添新傷簡直觸目驚心,還有幾處傷口分明是不久之前才剛落下,不時有鮮血滲出。
醫館的老大夫不忍地搖着頭:“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傷成這樣?”
林君暖也不好細說,只說是看到他摔倒在路邊,身邊又沒有其他人,只好帶他來求醫,讓大夫只管醫治,不用擔心醫藥費問題。
“老夫還差這點藥錢不成!”
老大夫見她始終說不出少年的來歷,也不啰嗦了,小心翼翼地褪下少年的長袍,拿紗布輕輕擦去他身上的血跡,将他全身徹底檢查了一遍。好在少年身上的傷口雖多,卻都未傷及要害,之所以如此虛弱,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長年累月營養不良,多日進食不足,以及……操勞過度。
說到最後,老大夫目光蘊含譴責地看了林君暖一眼。
林君暖也不是什麽純真小白兔,在魯國公的床上發現少年時便有了心理準備,此時已經暗自在心裏罵了好幾句“老畜生”,但面對陌生的年長者時到底還是臉皮薄,又拍着胸脯連連表示少年的病真的和她無關,才總算是暫時消除老大夫的疑慮,讓他先安心去開藥。
因為擔心少年身體太虛,承受不住藥性,老大夫讓藥童熬藥的同時也熬上熱粥,等少年醒後,先喝了粥再喝藥。林君暖一邊看他們忙活,一邊打量着這家小醫館。
這家醫館距離魯國公府不遠,似乎新開不久,門面不大,整個大堂幾乎都被藥櫃給占滿,只留了小小的一塊給大夫問診。整個醫館除了她和少年,似乎就只有老大夫和藥童兩人,清淨倒是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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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點事,他就……先留在這裏?”
林君暖想到還在魯國公府的程江雲,總覺得自己就這麽丢下他不管,似乎有點不仗義。
老大夫正專注看醫書,頭也沒擡一下:“留下名號,少年醒了也好知道是誰救了他。”
林君暖放下一塊銀錠子,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不用他惦記,我晚點還會來,這銀子就當醫藥費,用最好的藥,不夠我再補。”
“若是出了意外,老夫去哪裏找人?”
“這個嘛,”林君暖狡黠一笑,“您去大理寺找程少卿就好。”
“程少卿?”老大夫忽地一愣,臉上泛起一絲異色,“程少卿和這個少年有關?”
“您也認識程少卿?”林君暖暗道不妙,本想借他的名頭耍個帥,誰知就碰到熟人了。
老大夫面色從容,看不出情緒:“不算認識,有過幾面之緣。”
林君暖眨了眨眼:“哎呀,實話告訴你,這個少年其實是程少卿發現的,不過他暫時不得閑,才讓我送人來。”
老大夫輕輕點頭:“既然是程少卿要救的人,在下定會好好照料,閣下請自便。”
稱呼突然就從“你”變成“閣下”了,看來程少卿的名號确實很好用呀。林君暖又去看了一眼少年,也許是因為睡得舒服暖和了,他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面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便放心地離開醫館。
***
而魯國公府這邊,林君暖抱着少年離開後,怒不可支的魯國公試圖帶人追上去,卻被大理寺的人攔下,盛怒之下只好找程江雲撒氣。
“程少卿擅闖私宅,又放任下屬擄走本公的家奴,眼裏可還有王法?!”
“家奴?國公爺确定他是家奴?”
程江雲想到剛才魯國公的遮掩,以及此時他惱怒之餘還略微閃爍的眼神,直覺事情并非如此。
魯國公聲音更高了些:“無論他是什麽身份,我國公府的人都輪不到你來管!”
程江雲不卑不亢道:“國公府的私事在下當然管不着,但如今關系到殺人命案,在下卻不得不過問。”
“命案?什麽命案?”
“一日之前千鳥湖畔發現無名男屍,此事國公爺可知曉?”
“知……不知道,此事與我國公府有何幹系?!”
程江雲從袖袋中取出那幾張五百兩的銀票,在魯國公面前抖了抖:“這是死者錢袋中的銀票,已查明出自魯國公府。”
“怎麽可能,不是已經……”魯國公低聲囔了一句,又很快反應過來,硬氣地沖程江雲道:“那又如何,本國公樂善好施,送出的銀子銀票海了去,誰知道死的那個賤人從哪裏拿到的!”
這些話已經透露了太多信息,程江雲緩了口氣,語氣反而變得溫和起來:“國公無須擔心,在下只想問清死者身份,并無意冒犯。”
鬧出自這麽大陣仗還無意冒犯,我信了你的邪!魯國公狠狠瞪了程江雲幾眼,氣得吹胡子瞪眼。
程江雲又道:“在下也是無奈,其實大理寺還接到指證,說案發當日曾經看到國公府的家仆和死者争執,謹慎起見,才想來例行詢問一番。”
“誰,看到誰了?”魯國公不自覺擡高聲音,眼皮子直跳。
“具體姓名倒是不知,”程江雲裝模作樣地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道:“不過那人長得很高,右眼角帶着刀疤,脖子上還有個大痦子,不知對此人國公爺可有印象?”
魯國公大聲嚷道:“沒印象,不認識,國公府沒有這個人!”
“國公府奴仆衆多,國公爺不用費心思索,便知道沒有此人,果然馭下有方。”
魯國公揚起臉冷哼了一聲。
認真說起來,魯國公的勳位比起建遠候都略高一等,可他如今有勳無職,幾乎被今上遺忘在角落裏,面對被皇上器重、前途無量的程江雲時,竟然也會感覺到幾分氣弱,只好不斷地虛張聲勢來遮掩。
“既然如此,此案也和國公府無關,程少卿可以帶人離開了吧?”
“暫時還不行,”程江雲收起銀票,朝魯國公做了個揖;“還望魯國公通融,讓在下詢問過貴府其他家仆,一一取證。”
“畢竟是關乎人命的大事,當日有許多貴人親眼發現屍體,一直在關注案件進展。”程江雲随口念了幾個當天在千鳥湖邊的人的名號,看向魯國公的目光十分堅定。
“豈有此理!小子你別得寸進尺!”
魯國公本來就不是個好氣性的,憋了一肚子的火當即爆發,沖上去就要揍程江雲幾拳,卻被他輕飄飄避開。魯國公反手又揪起程江雲的衣領,惡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給活活吃了。
國公府的家丁們也一個個吹鼻子瞪眼,和大理寺的人對峙起來,這樣僵持了許久,程江雲卻忽地揚眉一笑,一根根掰開捏着他衣領的手指:“既然國公爺不方便,在下也不強人所難,這就帶人離開。”
“方才的少年,國公爺既然說是貴府家奴,随時可以帶上身契,前往大理寺向在下要人。”
說完之後,他便指揮着大理寺所有人收斂了氣勢,氣定神閑地離開了魯國公府。
據說當晚國公府摔打花瓶的聲音一直響到大半夜。
時間退回到半柱香之前。
林君暖離開醫館,再次來到魯國公府時,發現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從側門溜了出來,凝神一看,此人眼角帶刀疤,脖子上有黑痣,正是千絲錦掌櫃說的那個高個子。
只怕是看到大理寺的人來了,他擔心案件暴露,打算逃離國公府。
林君暖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貿然攔人定然吃不了好,便偷偷摸摸跟了上去,想先摸清楚他的藏身之處,之後再帶人來。
正縮手縮尾地跟蹤時,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鬼魅的身影,林君暖一看,原來是程江雲身邊的侍衛,那晚在建遠侯府還給他們擺過盤子。
這個侍衛有幾分機靈勁兒,被主子使喚着跟過林君暖幾次,林君暖抱着少年往外跑時,他也見機跟了出來,此時見她在跟蹤人,便現身出來幫一把手。
在侍衛的幫助下,林君暖順利抓住了魯國公府試圖跑路的家仆,又讓侍衛暗中給程江雲報了個信,這才有了剛才程江雲果斷帶人離開的那一幕。
而此時,被帶入大理寺的家仆一臉的惶恐,卻還是連聲高呼:“冤枉啊大人,小的是冤枉的,人不是小的殺的!”
程江雲和林君暖冷着臉站在他面前:“那你倒是說說,人是誰殺的?”
“沒人殺他!”家仆惶恐之中又多了一絲憤恨,“根本沒人殺他,鳴玉那個賤人,他是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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