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弑父
林君暖也是突然靈光一閃,撬開胡琴下方圓鼓鼓的琴筒,竟然真的從中找到了兇器。
那是一把小巧的手|弩,她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藏在身上也不會被察覺。弩雖然小,但做工十分精致,邊邊角角都被打磨的光滑圓潤,弦看不出是什麽材質,彈力非常強勁,她使足了勁才能扯動。最讓人在意的,是手|弩手柄上的赤紅色火焰狀圖案。
這把手|弩也是出自赤焰之手。
林君暖扭頭看向阿瑤,“死者當場斃命,有機會藏起手|弩的,只可能是坐在他身邊的你,阿瑤,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阿瑤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地看着她,林君暖狠下心來,移開眼不再看她,人命當前,怎麽能因為嫌兇看起來楚楚可憐就心軟呢。
程江雲從她手中接過手|弩,對着屍體額頭上的長針比照一番,箭槽的寬度正好和長針粗細相符,應該是兇器無疑。
“老實交代吧,你為何要弑殺父親?”程江雲皺着眉,語氣中透出一絲涼意。
“我沒有,我沒有!”可能是被“弑父”兩個字刺激到,又或者兇器被發現,她已經無路可逃,阿瑤突然激動起來,驀地擡高聲音吼叫道,“什麽父親,他不是我父親,他是魔鬼,是畜生!!”
看起來似乎還有內情的樣子,林君暖不禁搖頭,默默走向窗邊,将盤問動機的任務交給程江雲。她最不擅長應付這種施害者陳述動機的場景了,更何況,現在她對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阿瑤還抱有幾分憐愛之意。
不管有什麽苦衷,犯錯就是犯錯,犯罪就是犯罪,沒有情面可講,這是她為自己定下的原則。
林君暖憑窗看着外邊燈火闌珊的夜景,夜已漸深,饒是這條街道白日裏人聲鼎沸,此時也顯出幾分寂靜,偶爾響起的腳步聲都清晰得很,街市兩旁只零星留着幾盞燈火,也不知在等候誰的歸來。
而包廂另一邊,阿瑤一會兒哭哭啼啼,一會兒咬牙切齒,向程江雲講述着自己這幾年來在死者手下遭受的非人待遇,程江雲一直面無表情地聽着,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仿佛是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等阿瑤聲淚俱下地說完,他才漫不經心地追問了一句,“所以你就殺了他?”
以往賣萌賣慘總是無往不利的阿瑤也不由得感到洩氣,恨恨地點頭,“沒錯,他該死!”
“手|弩是從何處拿到的?”
這種手|弩做工精密,攜帶方便又隐蔽,非常适合用于暗殺,可不是一個被人強行擄走,并虐|待了幾年的賣唱女子能拿到的。
阿瑤垂下頭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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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省得待會兒回大理寺還得吃苦頭,”林君暖聳着肩走回他們身邊,故意擺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竟敢在大理寺卿面前行兇,我看你膽子倒不小嘛。”
“你是大理寺卿?!”阿瑤一臉驚駭地看向程江雲,“你竟然是大理寺卿,哈哈,竟然是大理寺卿!連老天爺都不願意幫我!”她臉上竟然透出一絲絲瘋狂的神色。
“所以你還是一五一十交代吧,說不定我們大人看你表現好,願意從輕發落。”這句話林君暖說得倒是真心實意。
“呵,大理寺卿又如何,”阿瑤一改之前的柔弱可憐,目光變得堅毅起來,“左右不過一條命罷了,死前能拉上這個畜生,我也不算虧!”
好好一個柔弱女子,何必要這樣勉強自己呢,林君暖不禁搖頭嘆息,“怎麽不虧,用你如花似錦的未來換他那條活該下地獄的命,虧大了。”
聽了她的話,阿瑤閉上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忽地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手|弩是從何處來的,昨天晚上突然出現在我房間的桌上,送弩的人還留了一張紙條,教我如何在大庭廣衆下殺人,以及行兇後如何掩人耳目處理兇器,他并未留下姓名。”
“昨晚什麽時候?”
“當時正好聽到打更聲,三更子時。”
“拿到手|弩後,你大可立即殺了死者,然後逃之夭夭,為何要費這麽大工夫,在衆人眼皮底下行兇?”林君暖倒是比較好奇這一點。
“那個畜生警惕得很,論力氣我也比不過他,兩人獨處時我根本沒有機會下手,”阿瑤咬緊牙關,“其他人都以為我是他的女兒,他突然被殺,如果我突然消失,一定會讓人生疑,到時候也跑不掉,還不如按照紙條上的計劃行事,只要手|弩不被發現,我就是清白無辜的!”
“可惜兇器還是被發現了,”林君暖沒什麽誠意地感嘆了一聲,“人啊,最怕自作聰明。”
***
阿瑤已經認罪,被隔在另一間房裏的大理寺其他人都被放了出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朝程江雲告退後便匆匆往家裏趕。好不容易有人請客吃頓大餐,沒想到卻碰上了殺人案,還被當成懷疑對象,想想也是晦氣得很。
程江雲讓觀棋将阿瑤押回大理寺,轉身看向林君暖,“送你回去?”
對喔,她還得回家呢,林君暖不由得一僵,趕在這個時間回家,若是被安氏發現了,只怕沒她的好果子吃。
回程路上,林君暖一直擰着眉糾結不已,程江雲走在旁邊,默默看她臉上表情變幻萬千,倒覺得十分有趣,也沒有出聲打破二人之間的寂靜。
“我發現你這人心腸很硬。”林君暖突然開口道。
程江雲不解,“何出此言?”
“剛才阿瑤看起來多可憐呀,同是女子,我都快要被她打動了,程大人你倒好,對人家冷聲冷氣的,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
“矯揉造作而已。”程江雲淡淡評價了一句。
自從進入大理寺任職起,他辦過大大小小不少案子,也不是沒見過比阿瑤的處境更悲慘的犯人,一開始還會稍有動容,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了,任何苦衷都抹滅不了犯罪的事實。
況且,阿瑤這樣的女子似乎很習慣利用自己外貌的優勢,說什麽話更容易引起他人的同情,用什麽角度哭或笑更容易惹起他人的憐惜,一舉一動都仿佛仔細計算過,讓人感覺惺惺作态。
遠不如她這樣開心生氣都擺在臉上的表情來的動人。
林君暖噗嗤笑了,“程大人的言行讓我想到一個詞。”
“什麽?”
“注孤生,”林君暖翹起嘴角,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什麽意思?”
“不懂吧?不懂就對了,”林君暖挑着眉,“這是外族人的詞語,大概就是形容一個人具有貴族氣質。”單身貴族嘛。
程江雲雖然不懂得這個詞的意思,從“孤生”兩個字推測,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話,但是看她笑得一臉燦爛,也就歇了追問的心思。
離誠意伯府越來越近,林君暖的眉頭再次皺起,看到高聳的圍牆後,她眼睛突然一亮,“程大人,你的功夫還不錯吧?”
“還過得去,怎麽了?”
林君暖朝他眨眨眼,“幫個忙,送我進去呗。”
程江雲微微一怔,“怎麽幫?”
林君暖朝圍牆內指了指,“帶我翻過去就行了。”
她以前進出府時常爬的那個洞,前幾日被安氏派人堵上了,現在無論走正門還是偏門都會惹人注意,要是程江雲用輕功帶她越過圍牆,就能省下許多麻煩了。
程江雲沉默片刻,忽地湊近她耳邊,低低說了一聲“得罪”,一只手托上她的腰往懷裏攏了攏,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沿着圍牆蹬蹬幾步就越了過去。
林君暖只覺得周身突然被一陣溫熱的氣息罩住,身子騰空而起,耳畔有風掠過,還沒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圍牆另一側的地面上。
直到程江雲松開手臂,她神色還是怔怔的,來自現代的土包子第一次感受輕功這種黑科技,她以為頂多拉個胳膊什麽的,沒想到是這種面對面擁抱的姿勢,這動作有點刺激呀。
話說回來,平時看着不覺得,程江雲的肩膀還挺寬闊的,竟然讓她生出一種踏實可靠的安全感。
前方小路上響起腳步聲,程江雲又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先走了”,林君暖只下意識地嗯了一聲,他的身影已經從眼前消失。
這下她也回了神,藏在樹木的陰影裏躲過巡夜的家丁,才悄摸摸地回到自己的院中。
這一夜林君暖卻失眠了,腦中一直來回重複着飛越圍牆的那一幕,耳邊似乎還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溫度,好不容易入睡,卻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
夢一開始,是安氏苦口婆心勸她出去相看人家,她不得已只好答應,到了見面的地點,對方那位公子不知為何卻變成程江雲,等兩邊的家長都退場,只留下他們二人時,程江雲突然走近她,低頭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你覺得我如何?”
夢境一轉,她又來到了闊別十幾年的現代,回到她臨死前那一瞬間。清晨上班高峰期,站臺上人來人往,她翹首等着自己要坐的那班車,身邊的人遞來一杯咖啡,她笑着接過,珍惜地捧在手中。
咖啡還未喝幾口,她等的車來了,眼前卻突然有些模糊,背後被誰一推,她一腳踏空倒地,被前方另一輛車碾壓過去,閉眼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便陷入徹底的黑暗。不知為何,那人也變成了程江雲的臉。
林君暖愕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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