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三人
這一夜,程江雲一直守着房內的燭光熄滅,人聲徹底偃息,才踏着星光月光返回大理寺。
隔天是個風和日麗的豔陽天。
随着天氣慢慢變得燥熱,院子裏的蛙蟲都開始活躍起來,依稀能聽到幾聲的蛙叫,又還不至于聒噪得惹人煩,反倒增添了幾分閑趣。林君暖習慣早起,夏荷伺候她洗漱之後,面上帶着十分的嫌棄和委屈,仍是替她換上了男裝。
“小姐還是穿裙子好看。”換好衣裳後她仍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林君暖粲然一笑,順手勾起她的下巴,挨近她耳邊低聲道:“晚上穿給你一人看可好?”
夏荷紅着臉輕哼一聲,彎下腰幫她理順長袍下擺的褶皺,後退兩步,歪着頭确認一番之後,才朝門外的春桃使了個眼色,讓她将早膳端進來。
今日的早膳有一道荷葉粥,是用新生荷葉最頂端的嫩芽碾出汁液熬成的,加了幾顆枸杞和足量的白糖,碧綠之中綴着幾點朱紅,色澤晶瑩誘人,入口甘甜,似有淡淡荷香入鼻,林君暖不自覺連着喝了兩碗。
已經快到荷花盛開的季節了。
她拿起帕子擦擦嘴,朝夏荷眨眨眼:“別着急,等我查到想查的東西,就換上裙子,帶你們去看荷花。”
這日的大理寺似乎比往日靜了許多,或許是因為建遠候遇刺,估摸着程大人心情不會太好,大家不想觸他的眉頭惹火燒身,都小心翼翼夾緊尾巴做人。
然而事實上,程江雲的心情并沒有大家猜測的那麽差,昨晚回來後一覺睡得很沉,早晨精神也抖擻,甚至比往日多吃了半籠包子,讓觀棋幾乎要感動落淚。
林君暖剛來到大理寺,就被一個差役“好心”地攔住,“大人今日心情似乎很差,觀棋都被他罵哭了,你可得多長點心!”
這麽誇張?林君暖縮了縮脖子,朝那人鄭重道謝,表示有什麽小道消息一定會及時通知他之後,才蹑手蹑腳地進入程江雲所在的房間。
“今天有點晚。”程江雲看着她氣定神閑道。
呃,這是在找她的茬?林君暖眼珠子一轉,腆着臉道:“朝霞太美,不小心看出神,耽誤了些時間,請大人恕罪。”
程江雲的目光随着她轉向窗外天邊,萬丈晨光從天而降,仿佛能照亮世間所有陰暗角落,滿目皆是燦爛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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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視片刻便收回目光,壓下上揚的嘴角,“閑話少說,該查案了。”
說到正事,林君暖立即正經起來,“大人,我有話要說。”
“說吧。”
“請大人答應我一個請求。”
“說說看。”
林君暖暗搓搓打量他的神色,疑惑之中帶着一絲若隐若現的笑意,看起來并沒有生氣,才放下心繼續往下講:“請大人下令,準許阿民的友人将屍體帶回去安葬。”
“阿民的友人?你指的是阿華?”
“嗯,”林君暖向他交代了阿民的妹妹小珍暫住在阿華家的事,“我無意為阿民開脫,可是人畢竟已經死了,大人留着他的屍體也沒有用處,不如索性網開一面,讓人安葬了他,也好讓活着的人少點遺憾。”
程江雲垂着眼睑,方才還和顏悅色的神情慢慢沉下來。他突然很不想從她口中聽到阿華這個名字。
“我知道了。”片刻之後他又道:“今天還要驗屍,讓他們明日去京兆府。”
“驗屍?”林君暖不解,“昨日沒有驗過麽?”
程江雲擡了擡眼皮,“仵作發現了點問題,早上來請令,決定再次驗屍。”
“有什麽問題?”
“官兵從現場查獲的匕首和死者脖頸上的傷口形狀并不吻合。”
林君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還存在其他兇器?”
“沒錯,”程江雲淡然點頭,“甚至還有可能,死者并不是自殺。”
***
聽說阿民可能不是自殺,林君暖下意識就想到了那塊詭異的木牌。
“其實,我昨天得知了一件事,阿民的妹妹說,那塊木牌是他們父親的遺物,據說可以讓人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程江雲眸光微動,“那個胡人女子也這麽說。”
“胡人女子?你是說阿瑤?”林君暖瞪圓雙眼,“一個人說可能是迷信,兩個人都這麽說,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
她扣着桌面思索片刻,說出了自己那個荒唐的猜想,“難不成這木牌真的是他們的催命符?”
阿民臨死前身邊只有建遠候一人,想要知道他死亡的真相,最便捷的方法當然是直接詢問建遠候,然而這個方法現在卻無疑是一條死路,就算侯爺不是殺人兇手,看那怒氣沖天的神色,也不可能向他們提供任何線索。
好好的父子怎麽就鬧成這樣了呢,林君暖偷偷|窺了程江雲一眼,嗯,程大人行事大氣不拘小節,有問題的一定是侯爺那邊,都說有了後媽就有後爸,果不其然。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直接問道:“侯爺那邊可有發現什麽線索?”
“他和闵崇山見過面,談起了赈災糧的事。”
“這麽說他們果然……”後面的話她沒說出口,立即醒過神來,趕忙改口道:“說不定只是随口提起,也不能說明侯爺與其有關。”
知道她是在違心讨好自己,程江雲似笑非笑地望過去,看得林君暖都有些莫名其妙了,“現場可有發現其他兇器?”
“沒有,這正是問題所在。”
“會不會當時被別人趁亂拿走了?”現場很多人都有機會拿走兇器,比如侯爺,比如侯府的侍衛,林君暖說到最後變成了小小聲,她沒有忘記自己面前坐着的可是侯府世子,這就有點尴尬了。
程江雲卻毫不在意,淡淡道:“現在還不好說,一切都是猜測。”
“所以,我們還得再回一趟現場。”林君暖打了個響指。
經過昨日那場暴雨的洗滌,小巷地面的血跡大多已經被沖洗幹淨,唯有牆壁上已經褪成暗紅色的血跡還頑固地殘留着,宣告一個生命曾在此逝去。
就算曾經有什麽線索留下,現在也應該被雨水沖掉了,林君暖不由得生出一絲懊惱,早知如此,昨天就應該再多查看幾遍。
地上坑坑窪窪積了幾灘水,她踮着腳小心越過去,目光落在牆上濺開的血跡上。
“侯爺有多高?”她突然出聲問道。
“比我稍矮一點,”程江雲在自己的眉毛上方比了比,“大約到這裏。”
“阿民呢?”林君暖剛問出口,又立即自問自答,“不管怎麽樣,他肯定比我高,這不對呀!”
“何處不對?”
“血跡的位置不對。”
她指尖在牆面上點了點,“你看這裏,空出來的一塊,形狀是不是有點像人頭?”
“确實有點像。”
“設想當時的情景,阿民被別人或者自己割斷脖子,血噴出來濺在牆上,之所以留下這樣的空白,說明他與牆之間一定有一個人擋着。”
“嗯。”
“可這麽一來,血跡的高度就有問題了,你看,”她攤平手比劃了一下,“牆上空出來的人頭的位置和我差不多高,這說明什麽?”
程江雲目光微沉,“說明擋在前面的人與你身高相仿,或者稍矮一些。”
“沒錯!”林君暖雙目放光,“侯爺比我高出許多,如果是他遮擋在前面,人頭形狀的位置應該更往上才是,阿民更不用說,也就是說,當時現場還有第三個人,或許那個人才是殺人兇手。”
聽完她的分析,程江雲低垂下頭陷入深思。
假如現場真的有第三個人,而且他正是殺害阿民的真兇,那麽在他殺人時,自己的父親在做什麽,兇手又為何能夠放心地留下見證了他殺人的建遠候獨自離開?
侍衛和官兵趕到現場時,只看到受傷的侯爺和已經倒地的死者,能在短時間內迅速離開現場,且沒有留下破門或翻牆的痕跡,第三個人極有可能會武。
事後侯爺完全不曾提及現場還有第三者存在,且刻意阻止他調查案子,似乎有意為兇手保密,二人很可能認識,種種線索讓他不得不想到一個可能性,**。
他思考時林君暖也沒閑着,踮着腳尖使勁探看小巷兩面圍牆上部的其他痕跡,奈何身高有限,累得夠嗆也只看到一片綠油油的護牆藤蔓,急躁得快要原地跳腳。
“想翻過去?”程江雲啞聲問道。
“嗯,”想到上一次的翻牆體驗,她又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就是想看看牆上有沒有什麽痕跡……”
話音還沒落地,程江雲已經将她攔腰帶起,飛身越牆進入牆內的小院,落地後立即收回手。
輕功帶人的體驗不管經歷幾次都是那麽刺激,林君暖閉着眼,站在原地深吸了兩口氣才緩過神來。眼前的院子似乎已經棄置多年,院內長滿一兩尺深的荒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在荒草中若隐若現。
雜草上有幾處明顯的踩踏痕跡,草莖上的斷痕還新鮮,應該就是這一兩天留下的。
如果這樣的線索還算隐蔽,那麽院子角落一處牆縫裏塞着的一件血跡斑斑的長袍,應該可以作為當時現場有第三者存在的直接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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