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郡王

明雲見未能放下銀扇,祝照光是瞧着他那雙彎彎的眼,也知道他必然是在笑自己不符年齡的裝扮了。

也怪她太看重今日周大夫壽宴,這才有些弄巧成拙,好在祝照出門前也對過兩眼銅鏡,只是顯得老成些,也不怎難看,故而沒有花時間再重新裝扮,以免耽誤,反而讓明雲見去遲落人話柄。

周大夫的府邸,并非是封易郡王府。

周漣被封為封易郡王之後,便搬出周家另立新府了。

說起來,封易郡王府距離以前的祝家并不遠,祝照的記憶裏,其實與周漣也有過幾面之緣。

祝曉以往與周漣同行過幾次,周漣也來過周家兩回,一是來借書,二是來求畫。祝照記得周漣來祝府的第二次,她就坐在兄長的書房內,趴在桌案上背書,當時周漣逗她,問了她一首書中的詩,祝照背下來後,他便捏了捏祝照的臉,對祝曉道:“你家妹子好聰明啊。”

祝曉當時尋到了畫,遞給周漣說:“只是瞧着聰明,實際笨得很,一顆糖就能拐跑了的。”

周漣說:“那我拿糖試試看。”

祝曉頓時笑着對祝照道:“日後這人給你糖,你可千萬別吃。”

祝照從小便聽祝曉的話,所以從那之後,祝照入宮與明子秋玩兒,也見過周漣兩回,那時周漣身上當真帶了糖,一把小紙包裹的糖放在手心,明子秋抓得兩手都放不下,祝照一顆也沒要。

這些回憶想起來,有些太遠了,部分模糊,大多還是清晰的。

周大夫的府邸,在京都西側,恐怕正是因為他的壽辰,故而周府門前的一條小街被馬車與轎辇堵得嚴重,好些周家的府丁在路前疏通,凡是哪位大人來了,便有府丁在門口高聲喊道,而後再由人領進門去。

才到街頭,明雲見的馬車便要排隊慢慢走了。

越是到周府前,祝照便越是緊張,她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今日是她首次以文王妃的身份在諸多朝中官員面前露臉,這期間還有許多官夫人,饒是她容貌不及他人,也不能膽量不及他人。

明雲見在朝中,并不怎受待見。

他無權無勢,也不被人忌憚,占了個王爺之名,加上小皇帝對他頗為信任,才時不時得了些散事做,朝中有權有勢的官員,其實并不完全将他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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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倒是贊親王、賢親王兩人對明雲見稍顯親近些,他們與明雲見無間隙,也是因為明雲見不與他們争。

這些人雖表面上敬明雲見是王爺,實際看輕他的有許多,祝照經歷過生死擦肩,也知權勢之中,能尋得自保已是不易,她現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讓明雲見挂在臉上的面子不落下,僅此而已。

馬車到了周府前,周府裏的府丁見過場面,一眼便瞧出了這是文王府的馬車,于是聲音朗朗道:“文王到,文王妃到!”

一聲文王到,倒是叫那些正準備入周府大門的官員們停下了腳步,不禁回頭瞧去。

衆人皆驚訝,十日前周府才給明雲見邀請,讓他來參加周大夫的六十大壽,但朝中誰人不知,周家與文王府不和。此番邀請,實則也算挑釁,便看他敢不敢來,若真是入了周府,恐怕之後還有下馬威在等着。

文王近些年,太過默默無聞了。

明雲見下馬車後,看見站在一旁捧着禮盒不敢擡頭看他的小松便知道,馬車上必然又沒備上踩凳,故而在祝照出馬車時,他自然地伸出雙手,等祝照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時,明雲見便輕巧地把人抱下,再與小松道:“下回不帶,要罰。”

小松慎重地點頭,下回的事,下回再說。

“文王殿下!”一人見了明雲見,立刻上前招呼。

明雲見瞧去,下巴都未點,只輕輕嗯了一聲,讓小松将禮盒交給了門前收禮的周家府丁,再側過頭,輕聲地與祝照道:“方才那人是光祿寺少卿,翟和,好酒貪色,無品,日後見之不必理會。”

祝照點了點頭,又回頭朝那光祿寺少卿看去,翟和的臉圓圓的,面上褶皺有些多,恐怕是因為光祿寺本就負責膳食一事,他的肚子吃得圓挺,與周遭人說話時,臉上不自覺帶着谄媚的笑,瞧着不像個好人。

明雲見入府後,與他打招呼的人倒是不少,那些人面上都帶着笑,但祝照看得出來,與明雲見關系不僵的沒幾個,大多都是礙于面子與明雲見王爺的身份而過來的,也有一些官位大的,遠遠與人說話,幹脆就當是沒看見他了。

凡是與明雲見打了招呼的人,明雲見都與祝照介紹了一番,等他們入了席間,坐了上座,一桌幾人明雲見這回便要主動介紹了。

嵘親王未到,但嵘親王讓自己的次子明闡來了,明闡比祝照大了幾歲,如今府上已有夫人,只是尚未有子,今日夫人沒帶來,只他一個。

明闡見了明雲見,叫一聲皇叔,朝祝照看過來時,眼神多停留了片刻,又喊一聲皇嬸。

其餘幾個,便是贊親王與賢親王,與他們兩位的夫人和兒子。

贊親王年紀不小,長子已成家,只是尚無子嗣,賢親王的長子年紀不大,前面生的都是女兒,他那兒子大約就與小松一般年齡,也規規矩矩地喊了明雲見一聲皇叔,見了祝照,皇嬸兩個字,怎麽也開不了口。

祝照比他,大不了兩歲。

祝照一番看下來,所有姓明的,相貌長得都不錯,皇室血脈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其餘人是比不上的。

贊親王對明雲見倒是不錯,明雲見一來,他便與明雲見說話,談的都不是朝堂上的事兒。

祝照只聽着明雲見說話,倒是一旁賢親王的夫人與她開口閑聊了兩句。

賢親王的夫人三十好幾了,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不過她長得标志,一副江南女子柔弱如柳的姿态,與祝照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緩緩而來的。

賢親王妃問:“我聽我家王爺說,文王妃以前也是京都人,家裏是京都做官的呢?”

祝照點頭,回道:“是。”

賢親王妃嘆了口氣:“你也是苦過來了,文王向來溫和,日後對你必會好的,你既已是文王妃,便是我弟妹了,日後若得空,咱倆可時時敘話,增進感情呢。”

祝照對賢親王妃笑了笑,說道:“多謝王妃關照。”

便在這時,不知誰人開口,道了句:“郡王!自家長輩壽宴,怎可來遲啊!”

一聲郡王,叫贊親王與明雲見的話都停了,衆人擡眼望去,闊步入府的正是封易郡王周漣。那開口喊他的人,是兵部侍郎田偉,田偉與周漣兩人自小相識,也就只有他能當着衆人的面,半玩笑半數落地與周漣說話。

周漣是個武人,身量很高,身體也很健碩,祝照看見周漣的臂膀時,不禁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腿,誰說胳膊擰不過大腿的?便是周漣的手指頭,也比祝照的腿強。

周漣的臉略有些方,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他入府時一雙銳利的眼四下掃了一圈,落在明雲見這一桌時,才過來,與贊親王、賢親王和明雲見一一打了招呼,最後目光落在了旁桌祝照的身上。

周漣的眼如鷹,帶着些許兇煞之氣,他望着祝照,叫祝照略微有些心虛。

周漣與她記憶中的樣子大不相同了,當年祝照還小,見過他幾回時,他還是與祝曉一般,像個文人更多些。

周漣開口:“這便是文王妃了吧?”

明雲見輕聲一笑,還未開口,祝照便道:“正是。”

周漣一怔,微微颔首:“見過文王妃。”

祝照這才将半個身子躲在了明雲見身後,一手輕輕地拉着他的後腰帶,尋求依靠。

周漣今日過來,帶了蘇雨媚。

只是他的馬車堵在了街口,而今日又是他爺爺的壽辰,他不能再遲,只好自己先走過來,蘇雨媚還坐在轎辇裏,等轎辇晃到了周府前,這才下了轎子,由丫鬟攙扶着進了周府大院。

蘇雨媚當年號稱京都第一才女,她成名時,她的父親蘇昇還是禮部侍郎,現如今已經是禮部尚書了。

蘇雨媚不光是才識過人,便是智謀也不輸于男子,而且相貌也非常出衆。

祝照坐女客桌,與明雲見背對着,距離不遠,一回頭伸手就能夠着。

賢親王妃與她說話,明雲正與贊親王閑聊,祝照的手就一直拽着他腰上的玉佩穗子,明雲見幹脆将銀扇遞給了她,讓她拿在手上把玩,她才與賢親王妃沒說兩句話,蘇雨媚便過來了。

蘇雨媚今年二十六了,京都第一才女的名聲倒是沒變,只是歲月始終在她的相貌上改了些許,不如二八女子般出水芙蓉,但也多了幾分內斂。

蘇雨媚在入周府之後,便奪走了祝照的視線。

她穿着一身明麗的朱紅色衣裳,但着了淡妝,頭上發飾不多,金步搖一邊一個,每一步都輕輕晃動,蘇雨媚幾乎目不斜視,幾個官夫人與她打了照面,也沒怎見她理睬。

她每走過一桌,都左右颔首算是招呼了,一路目不斜視,唯有路過這邊時,目光在明雲見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個眨眼的片刻。

此時明雲見正與贊親王交談,單手撐着下巴,一副與自家兄長說話的懶散模樣,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輕笑,等明雲見說了兩句話後,蘇雨媚才朝前走去,到了周漣的身後便不做聲地跟着他了。

賢親王妃道:“弟妹若再看,那郡王妃怕是要朝你走過來了。”

祝照連忙收了視線,面上微紅,回頭朝賢親王妃瞧去,賢親王妃才笑道:“京都裏的傳言,你恐怕聽說了吧?”

祝照一怔,便是不問,也知道賢親王妃說的是什麽傳言。

賢親王妃道:“文王當年與郡王妃,的确是一對璧人,便是我也不止一次瞧見過他們倆互相贈彼此物件呢。所有人都以為,文王會對蘇府提親的,但他并未來得及開口,先帝便下旨将蘇雨媚許給封易郡王了。”

祝照眨了眨眼,問賢親王妃:“王妃與我說這個做什麽?”

賢親王妃頓了頓,問:“你不好奇嗎?”

祝照搖頭:“你說的這些,我都知曉。”

賢親王妃有些驚奇,便問:“你也不在乎?”

祝照反問:“蘇小姐成了郡王妃,我為何要在乎?便是在乎,也該是王爺在乎。”

正在與贊親王閑聊的明雲見聽見這話,回頭瞥了祝照一眼,祝照受到了兩方投來的視線,不禁往後退了半分。

明雲見這才笑着與賢親王妃道:“六嫂莫要與她說以前的事兒,免得把她說哭了,我回去還得哄着。”

賢親王妃了然,轉過頭與贊親王妃談了起來。

祝照手指摳着銀扇上的雕花,瞧見明雲見對她微微挑起左側眉尾,她傾身湊近,小聲地問:“王爺有事?”

明雲見也學着她壓低聲音道:“荷花酥好吃。”

祝照的眼眸頓時亮了,抿嘴笑着拿了桌上的一塊荷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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