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摘花
左手被祝照壓着, 雙腿被祝照坐着, 脖子被祝照圈着,明雲見就剩一只拿了銀扇的右手能動, 于是那把銀扇在他的手指尖轉動幾圈,最後落在了祝照的後腦勺上。
“抱夠了沒?”明雲見問。
祝照沒松開, 問他:“小松走了嗎?”
明雲見嗯了一聲, 祝照這才松了口氣。察覺自己還坐在明雲見的懷裏, 她連忙要起身, 雙腿落地時微微發軟,病過之後的身子越發嬌弱了些, 祝照在明雲見的腿上坐起兩回,還是被明雲見扶着腰才站穩的。
她臉上燒紅,目光不知該落在何處, 只能不住朝門外院內落了葉的樹上瞥。
片刻寧靜, 倒是叫祝照漸漸冷靜下來了。
“方才是有人在王府偷聽嗎?”祝照反應過來,才問明雲見。
明雲見喝了口茶道:“是有個鬼祟之人, 踩動了堂頂的一片瓦。”
所以方才明雲見讓她湊近,做出主動‘投懷送抱’的樣子,也是為了給那鬼祟之人瞧見的。
小松發現那人時, 因為對方偷聽,故而割下了其一只耳朵。但照理來說, 如若小松能割下對方的一只耳朵,盡全力說不定能抓住對方,明雲見沒讓小松抓人, 想必也是為了把人放走好傳消息。
如此,倒是佐證了祝照的猜測。
“果然,是有人盯着文王府的。”祝照略微壓低聲音對明雲見道:“潭兒哥殺人之事并不是表面上看過去的那般,此事不是巧合,也不是沖着徐家而去,反而是向着王爺來的。”
祝照說罷,又微微皺眉道:“也是怪我,入了文王府,反而拖累了王爺。”
若不是祝照嫁給了明雲見成了文王妃,對方也不會以祝照這邊的親戚來牽連明雲見,這是在逼着明雲見與賢親王作對。此番不管明雲見是否插手,徐潭是徐家人跑不了,祝照是徐潭的表妹也躲不掉,或許賢親王那邊的忌憚已經産生了。
“你便是不入文王府,該是本王要遭的,躲也躲不掉。”明雲見說罷,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麽,許久之後才道:“應了你那姨娘,便說本王試試,但也別叫她抱多少希望。”
祝照頓時擡眸看他,眼中有些驚喜,驚喜過後,又是些許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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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不怕賢親王那邊怪您嗎?”祝照道:“畢竟那人是芳雅縣主夫君的堂弟。”
祝照雖不入朝堂,卻也知道朝堂上的每一個分派,都如同一棵樹,一片葉,牽連着每一條根。方納是賢親王這棵樹上的一棵枝丫,來年入了皇城金門軍,便是開了花,或許哪日能結果也說不定。
眼看開花有望,卻被人摘下,賢親王自是不滿。
這枝丫,哪怕爛死在他的樹上,樹葉落下腐爛了,滋養的也是他的根,斷不容他人折斷。
“那就只能本王再親自向賢親王解釋了。”明雲見道:“擺明了有人想要以此事挑撥,斷了賢親王想要安插在金門軍中的一只手,也順勢将本王送到了賢親王的跟前。”
祝照低聲道:“這般說來……潭兒哥或許真是無辜的。”
“無不無辜還另說,那把匕首是你送的沒錯了。”明雲見用扇子點了點祝照的額頭,起身道:“剩下的話便由你與徐夫人說去吧,她哭聲太吵,實在是讓人頭疼。”
祝照應是,見明雲見離開了堂內,走到後方,似乎是要去書房的方向。轉身時,她還能瞧見大堂內地面上滴下的兩滴血跡,那是被小松割下的耳朵上落下來的。
身處于權勢之中,必然會染血的。
不是今時,也是他日。
徐潭殺人,只是開始,自祝照回京都之後,那一只藏在黑暗中無形的手,便一點點朝文王府探來,就像是要将朝堂之上幾方勢力維持的表面現象,慢慢撕碎。
祝照找到了徐柳氏之後,好好安慰了她一番,道:“姨娘,潭兒哥的事我已與王爺說過,王爺也說,咱們都是自家人,沒有不幫自家人的道理,但……文王府在京都的局勢您也知曉,我們能幫的,不多。”
徐柳氏連連點頭,便是不用祝照提,她也知道文王是諸多王爺之中,最無地位的那一個,甚至在實質的權勢上,比不了封易郡王一半。
祝照道:“潭兒哥那邊王爺會想辦法讓我們見上一面,也會與大理寺打個招呼,便先拿其他的案子壓一壓,拖後處理,至少暫時保了潭兒哥的命。”
想了想後,她又說:“此事最終如何處理,還得看賢親王那邊的意思,這我插不上話,也得王爺與賢親王去說。”
“他們是兄弟,必好說話的。”徐柳氏開口,祝照輕輕嘆了口氣,徐柳氏便閉口不談了。
皇室之間的兄弟情,最不可靠。
徐柳氏道:“你肯幫,姨娘已是放心了,能叫我先見上潭兒一面,我才好睡個安穩覺啊。”
祝照讓她寬心,先回徐家等着消息,等明雲見那邊在大理寺打通好關系之後,她再派人通知徐柳氏與徐冬,好讓他們一家與徐潭見面。
送走了徐柳氏,祝照便覺得累極,像是要虛脫了般。
徐潭的事,依舊纏繞在她的心頭上解不開。
而原先明雲見說好的晚間吃的古董羹也未能兌現,一件事打破了文王府的安寧時光,明雲見用晚飯前出府一趟,直至祝照躺着歇下了也沒回來。
之後的幾天,祝照也沒敢去打擾明雲見。
他既然答應了徐柳氏,便會盡全力去做,這也是幫文王府,洗脫在賢親王面前的嫌疑。
明雲見再入月棠院,已經是十天之後了。
先前被小松折下兩根梅花枝的臘梅在短短十天之內,開了許多花,整個兒月棠院內都是淡淡的臘梅香味兒。祝照還時常能看見小松坐在月棠院閣樓的飛檐上聞花香,擺弄着手裏的兵器。
上回小松割下來的耳朵,據說是被他偷偷埋在了文王府內的某棵樹下當肥料,知道這個消息的那日,祝照還在自己月棠院的樹下裏裏外外找了一圈,看看有沒有土地被人新松動過的樣子。
明雲見剛入月棠院,便看見檀芯昂起頭對着站在飛檐上的小松道:“你快下來!那裏都結冰了,站不穩,當心回頭摔了!”
小松不聽檀芯的話,祝照聽見檀芯的聲音也走出來,瞧見小松抱着雙臂站得高,也叫他下來,沒說他站得高會摔,而是說高處風大會冷。
小松就乖乖地下了飛檐,眼尖地瞧見了明雲見,于是朝明雲見那邊跑去。
祝照回頭,看見還穿着朝服的明雲見。
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玄衣上繡了龍紋,因為天涼了,明雲見還披了一件披風。他因為身量高,也不知是在哪株吊燈扶桑花下走過,掃了一朵花夾在了白玉冠上,祝照瞧見了,撲哧一笑。
明雲見挑眉,怎麽他一過來,祝照便笑?
小松歪着頭,盯着明雲見頭上的那朵吊燈扶桑看,明雲見擡手摸去,才在自己的頭上摸到了一株紅豔的花,只是還有幾根花蕊沒能摘下。
祝照走近,擡手想要去摘,結果明雲見過高,她又只到對方肩頭的高度,不太能夠着。
于是明雲見附身微微低下頭,一身蘭花香氣撲鼻而來。祝照臉頰微紅,将他頭上的那幾根吊燈扶桑的花蕊摘下,攥在了手心裏。
“你去換身衣裳,随本王出府一趟。”明雲見随手将花放在了祝照的手裏,如此說。
祝照眨了眨眼,只需明雲見一個眼神,便知曉他的意思了。
徐潭那事,有些眉目了。
祝照換了身稍微輕便些的衣服,出府時走到馬車旁,小松繞到馬車後頭端起了踩腳凳,誰知道他提着凳子走到馬車前頭來,明雲見已經抱着祝照上了馬車,完全沒給踩腳凳出場的機會。
小松瞥了一眼手裏的凳子,眨了眨眼,選擇丢下。
馬車離開文王府前,幾只冬日裏的飛鳥落在了石獅子頂上,石獅子的旁邊,還有一把踩腳凳,凳子上滴答滴答暈了幾圈水跡,這已入冬的天裏,又要下雨。
明雲見回文王府找祝照時,已經派了王府裏的人去找徐家的人了。
徐冬月前被打了板子,身體才好些,徐柳氏便扶着他一同在大理寺前候着了。
文王府的馬車到了大理寺前時,天空中的小雨已經漸漸轉大。駕車的府丁提前瞧着天氣不對,便帶了傘出來。
黃油紙傘撐開,小松舉着兩把傘,一把遮在自己的頭頂上一把等明雲見領祝照下車。
明雲見也換了身輕便些的衣裳,他偏愛白色,白衣外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風,披風上的金線龍紋惟妙惟肖,風一吹仿佛就要活了一樣。
他将祝照從馬車上抱下,又替她理了理披風,将披風上的帽子蓋上,明雲見才道:“等會兒本王不能陪你去,小松會跟在你身邊。”
祝照愣愣地看向明雲見,又聽他道:“徐潭此番被關入了刑牢,他不肯認,獄中有人對他施了刑罰,等會兒你幫着施壓,日後他在獄中會好過些。若獄中有人為難你,你便報上本王的名,不必懼怕任何人。”
祝照點頭道:“知曉了。”
明雲見摸了摸祝照頭頂,又領着徐冬與徐柳氏進了大理寺,吩咐小松跟緊了祝照,自己便從另一條路,去了大理寺中的公事廳。
明雲見走後,祝照回頭看了他好幾眼。
頭一次入大理寺,前頭還有大理寺中的人帶領着他們去刑牢,途徑之處,祝照一一記下。這裏便是調查十年前祝府滅門一事之處,只是十年來,一無所獲。
刑牢前頭一片死氣,衆人還沒進去,便能聽見裏頭被施刑之人痛苦的尖叫聲。
徐柳氏在聽見這聲音之後,便忍不住抹着淚哭泣,對徐冬道:“潭兒在這裏受苦都是怪你這個當爹的,我本只想讓他在琅西娶一戶姑娘好好過日子,你偏偏讓他入京來當什麽紫門軍!”
徐冬也是自責不已,怪自己沒看好徐潭,也氣惱徐潭非要去招惹方納。
祝照走在前頭,小松跟在她身邊,剛入刑牢,她便見到旁邊獄房中的罪犯瘋了一般要往外沖,撞上鐵欄哐哐直響,吓了她一跳。
小松不動聲色走到了祝照另一側,與她貼近了點兒。
祝照朝他看去,他臉上倒是沒有任何懼意,小松明明比她還要小上幾歲,明明平日裏表現的就是個沒長大的少年,卻在這類血腥冷酷之事上,格外沉着,見怪不怪。
終于見到徐潭,徐冬與徐柳氏撲過去抱着徐潭直哭。
上次與徐潭見面才不過是一個月左右,祝照還記得她歸寧去徐家時,徐潭穿着一身紫衣,意氣風發,正在徐家的院子裏用木棍當劍使,耍了幾招給徐冬和徐柳氏看。
現如今,他卻完全瘦脫了相,身上髒着不說,這麽冷的天甚至都沒穿幾件,身上泡着的不知是冷水還是血水。
獄中氣味難聞,角落裏還有死了的老鼠,祝照見了怕,便不敢去看,只是望着渾身髒亂狼狽的徐潭,幾乎要認不得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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