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殺人

徐柳氏哭得雙眼紅腫, 便是被祝照扶到堂內椅子上坐着, 身體都是癱軟的。

她手裏的帕子已經被淚水打濕一半,就是府裏的丫鬟送上茶來, 徐柳氏也沒顧上喝一口。只雙眼緊緊地看着祝照,滿是懇求, 又念着明雲見就坐在一旁, 不敢張嘴提要求。

祝照心裏着實有些慌亂。

她可以算是與徐潭從小一起長大的, 在琅西的十年, 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之間甚少分開過,徐潭的性子, 祝照曉得。徐潭雖然有些混不吝的,也不怎上進讀書,但他膽子不大, 有過與琅西街頭的霸王起了沖突, 一整年都少往那邊走的經歷,不像是個有膽子殺人的人。

祝照就坐在徐柳氏的旁邊, 幫徐柳氏順着背,安慰她道:“姨娘你快與我說說,潭兒哥究竟出了何事?”

徐柳氏期期艾艾地說了一些, 大致的意思,祝照也是聽明白了。

事情的起因就是半個月前, 徐潭跟在了徐冬身後,入了紫門軍中混了個普通差使。說是穿着一身紫衣服,卻也不算是真正的紫門軍, 他入紫門軍中,也只是給那些正兒八經的紫門軍打下手的。

好在徐冬是紫門軍隊目,年紀不小,得了個老大哥的稱呼,紫門軍中的人,對待徐潭還算客氣,并不經常讓他跑腿買東西。

平日裏赤門軍與藍門軍白日巡邏京都城,偶爾會從紫門前路過問話。那一日赤門軍中的一名小将來到紫門前站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加收了當日入京都的百姓出入城門的費用。

實則這種現象早有發生,若是紫門軍中碰見相熟的,也可不收錢財,但大多入城的或出城的,都得給紫門軍一些‘辛苦費’。

赤門軍或藍門軍巡邏到此,加收‘辛苦費’也是時常發生的,從未有人敢反駁。偏偏那一日入城的是個倔老頭兒,不僅不給錢,還當着衆人的面指着那赤門軍的小将破口大罵。

那老頭兒嘴裏不幹淨,赤門軍的小将家裏有些地位,平日出來也是被人擁着的,哪兒受過這麽大的屈辱,頓時對那老頭兒拳打腳踢。誰知道那老頭兒入城就是為了看病,不過是踢了兩腳,人便死在紫門前了。

索性當時圍在紫門前的人不多,衆人也都顧及那赤門軍小将家中的地位不敢多言,只有徐潭是個直腸子,見那老頭兒慘死可憐,當天在赤門軍副統領過來處理此事時,告了一狀。

當時徐冬不在,沒能拉住徐潭,徐潭覺得自己也算是披了一身紫門軍的衣裳,怎麽也得對出入城門的百姓負責。赤門軍小将把此事上報時,說的是老頭兒自己在城門前沒站住摔死的,赤門軍副統領将二人拉到一起,問了緣由。

徐潭也是天真,以為自己據實已告,還能升個位置。誰知道赤門軍中官官相護,那赤門軍的小将反咬一口,說是徐潭将人打死,他是看在徐潭年輕初來乍到才幫他隐瞞。

此事鬧大後,紫門軍與赤門軍當夜便将人召集。問話時白日那幾個在城門邊上的人,都指着徐潭說是徐潭打死了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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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人道:“當時我們拉着他,讓他別打了,可徐潭不聽,還到處宣揚說自己的妹夫是王爺,誰敢與王爺作對啊,所以我們也就……一個不查,徐潭便将人打死了。”

徐潭被冤枉,氣憤不已,可饒是他說再多話,也是辯解。徐冬走出來替徐潭求情,也被以教子無方打了二十軍棍,徐潭當日便被拉入了赤門軍的訓牢裏待着,等候處罰。

本來一個老頭兒的命,只要徐潭肯服軟,加上徐家再往上交些銀子也能大事化小了。可就在徐家籌銀子的那幾日,赤門軍的小将日日帶人去訓牢裏嘲笑徐潭。

大事未了,又出一樁。

三日前,徐潭從訓牢裏逃出來了,他出逃時被人發現,匆匆跳入水中遁水離開。次日一早,赤門軍小将倒在了南門市口的巷子裏,心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屍體早就已經涼透了。兩日前,出逃的徐潭居然回到了紫門軍中,頓時被人抓住,今早徐家才得到這一切通知。

死在巷子裏的赤門軍小将不是別人,正是司農寺卿的堂弟,而司農寺卿又是芳雅縣主的丈夫,芳雅縣主,正是賢親王的女兒。

這一層層關系往上去套,直連着皇親國戚。

赤門軍小将名方納,本已與上頭說好,再于赤門軍中做到年末,來年便是皇城金門軍裏的人。而皇城金門軍再往上升,便可入宮看守皇帝宮殿,等于禦前侍衛,何等榮耀,只可惜這榮耀,死于了半夜的窄巷之中。

徐柳氏知曉此事已不是徐家能夠解決的,便連忙尋到文王府來,想找祝照幫幫忙。

徐柳氏想着,那死掉的小将是司農寺卿的堂弟,有與芳雅縣主有些關系,而芳雅縣主是賢親王之女,賢親王又是文王的兄長,或許由明雲見出面,此事還有得商量。

徐柳氏一開口,便說個不停。

“我都叫那小子別在人面前炫耀,也少拿文王的身份說事,可你說他怎麽就那麽蠢啊!赤門軍本就在紫門軍前耀武揚威已久,他還非要去告狀!”徐柳氏幾乎要哭得趴在了桌子上。她拽着祝照的手說:“長寧,我就這一個兒子,我們徐家也就只有這一個男丁啊!”

祝照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也不敢輕易開口答應去幫。

她瞧着徐柳氏的确可憐,也知道徐柳氏是沒了其他法子了。但若那名叫方納的赤門軍小将的确如她所言是與賢親王挂鈎的,恐怕明雲見出手,反而不妥。

若明雲見幫,豈不是擺明了要與賢親王作對?

文王府的局勢一直以來都處于刀劍上,她當真是有些進退兩難了。

祝照朝明雲見看了一眼,明雲見只坐在堂內高座上,端起下人送來的茶喝了一口,都沒朝徐柳氏這邊看來,怕是不想幫這個忙的。

徐柳氏見祝照沒答應,也不說話,咬着下唇,忍住了哭腔道:“姨娘知道這是在為難你了,可是長寧,姨娘對你也有過十年的養育之恩,你要顧念着這個情!雖說你在徐家不如在祝家過得好,這十年來,我是沒能盡心盡力照顧你,但我可有對你動過一次手?罵過一句難聽的話?”

“你如今嫁入王府,成了王妃,我也從未想過要高攀于你!此事未能發酵至今,我也沒想過要開口求你幫這個忙。”徐柳氏擦着眼淚,捂着心口道:“你只要幫我這一次,讓我的潭兒好好地活着回到我身邊,我便再不來找你讨這個嫌,就當時還了十年的照看!”

“姨娘,你別說這麽重的話。”祝照微微皺眉,心裏亂成一團。

她自是知曉徐柳氏的為人,徐柳氏好面子,拉不下臉求人,也不願扯着笑去高攀。

祝照拍着徐柳氏的手道:“你讓我想想吧。”

“你想得,潭兒等不得。”徐柳氏想起徐潭,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們說,插在赤門軍小将心口的那把刀,就是你歸寧是送的匕首。因為那匕首好,潭兒還拿出去多次炫耀過,這回他殺人之事已是穩穩坐實,明日便要送入大理寺中,你姨父也被停職在家,這事,宜快不宜慢。”

若是慢了,祝照還沒想到要如何幫徐潭,徐潭可能就被大理寺的人判了罪行,至少也是個死了。

祝照見徐柳氏實在哭得不成樣,只怪自己嘴笨,說不出什麽安慰人的話。她只是不住拿眼朝明雲見看去,想叫他拿個主意。

若他覺得徐潭能救,便給個提示,祝照也好開口應下。若他覺得徐潭不能救……祝照私心想,這拒絕的話,還是要文王說出來比較好。若她說,不免傷了徐柳氏的心,也是将這親戚關系,徹底撕碎了。

祝照看了明雲見好幾次了,明雲見才給了她一個反應。

他伸手對祝照勾了勾,祝照連忙起身,讓府中丫鬟扶着徐柳氏去洗洗臉。

徐柳氏也知曉,這麽大的事祝照自己做不了主,必是要與明雲見商量,故而應下,随着丫鬟離開堂內,只是一步三回頭,看得祝照心裏發慌。

等人走了,祝照才走到明雲見跟前。

“王爺,有何要說的?”祝照彎腰問。

明雲見略微坐直了身子,朝祝照傾身過去,兩人驟然靠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覺得到。

祝照頓時慌亂,卻被明雲見扯了衣領,逼着她看向那雙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明雲見的眼中,倒映的是祝照那張小巧的臉。

他眼眸純澈,叫祝照猜不透他的任何想法,不知過了多久,明雲見才開口:“本王若說此事不能幫,你當如何?”

祝照動了動嘴,心口砰砰直跳。

她說:“不幫,合本分,但不合情分。我于這世上已再無其他親人,姨娘畢竟養了我十年,潭兒哥也是伴我長大的,我不信他當真能殺人。我想……我想請文王幫我與潭兒哥見上一面,好讓我将話問清楚。”

“若人真是他殺的,他雖一開始無辜,但後來這條命的責任還是要背的,若人不是他殺的,必是有人栽贓陷害,這栽贓陷害之人……未必是沖着徐家而來。”祝照說完這話,明雲見眸中精光一閃,睫毛顫了顫。

他松開祝照的衣領,道:“離本王近些。”

祝照朝前走兩步,明雲見搖頭:“再近些。”

祝照站在了他的跟前,幾乎與明雲見貼在了一起。只是她不太好意思與明雲見離得太近,所以雖說雙腿貼着,但她還是腰上用力,盡量與對方保持了些許距離。

明雲見歪着頭朝祝照笑了笑,祝照望着他的笑,不明其意,便在下一刻,明雲見拽着她的手,直接将人環在了懷中。

祝照一聲驚呼,輕輕啊出了聲,坐在明雲見的懷中猶如一根木頭,整個人凍僵了般不敢動彈,甚至不敢呼吸,只一雙眼睜大,緊張地望着對方。

“王、王……”祝照還沒開口,明雲見便雙眉微擡,給了她一個噤聲的眼神,直到片刻之後,才朝外問了句:“可将那聽牆角的不速之客趕走了?”

祝照聽他這話,也朝正堂外望去。

院內沒有府丁,倒是飛檐上突然倒挂了個人下來。

小松一條馬尾辮長長地墜着,晃蕩兩圈,他翻身下了飛檐,掌心裏攥着一樣東西,等走到明雲見跟前了,才攤開手心給他看。

祝照瞧見他手裏的東西,啊地一聲轉頭縮在了明雲見的懷中。這回是真的被吓得不輕。祝照整張臉埋在了明雲見的脖間,雙腿離地,就像是長在他的懷裏一樣用力地抱着。

小松的手裏,是一只帶了血的耳朵。

明雲見也看不慣這東西,揮手讓小松退下道:“什麽都往手裏抓,不嫌髒嗎?快丢了去!”

祝照跟着附和了兩聲:“就是就是,快丢了去!”

小松望着手裏的耳朵,撇嘴離開。

明雲見低頭看了一眼縮在自己懷裏的人,祝照雙手勾着他的脖子,雙腳離地,腳尖縮在了裙擺裏,臉深深地貼着他的肩頭,只給明雲見露出了一只耳朵,與一只晃眼着的碧玉耳墜。

明雲見被她抱得……簡直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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