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聽見
正是吉時, 百雀殿開始熱鬧了起來, 祝照與明子秋也斷了閑聊,她推着明子秋與幾位公主們坐一起去, 自己與諸多官夫人一同望着百雀殿前奏樂的隊伍。
靜太後斜斜地倚靠在金玉椅子上,因為天氣過熱, 百雀殿的人也很多, 故而殿內還有兩個巨大的冰鑒, 旁邊宮女以羽扇扇風, 以免衆人流汗,弄花了妝容。
靜太後早年也垂簾聽政過一段時間, 但在小皇帝慢慢長大之後,她被朝中官員指責過幾回,故而從那兒之後靜太後就再也不理朝政, 這幾年過壽, 都不必前朝官員恭賀送禮。
前朝官員送的禮,家中有正妻的, 由官夫人帶來,若是沒有的,便要将作監的人一一擡上, 而後念祝壽詞,告知是哪位大人送來的。
珍馐上桌沒一會兒, 歌舞盡起,尋音司裏唱跳俱佳的戲子是靜太後與宮中諸多嫔妃都喜歡的,配着幾杯美酒, 幾口佳肴,還有在旁處絕對吃不到的瓜果,婦人作堆的玩樂,靜中取鬧。
賢親王妃也是太後壽辰才從賢親王府出來的,這兩個月她與賢親王都待在府裏,臉色養差了許多,相較于上一回見面,臉已經明顯瘦了一圈了。
嵘親王側妃與贊親王妃坐在一起說話,并未理會賢親王妃,祝照與她搭讪了幾句,因為奏樂聲蓋過,這對話也就不了了之。
祝照覺得沒什麽,不過賢親王妃倒是記着祝照的好,自賢親王府出事之後,朝中便沒有幾個願意與他們攀親的了。
當初賢親王雖然還被關在府中,可至少工部尚在,如今工部尚書已死,工部大換血,賢親王的勢力也大不如前,就更沒有人與她說話,就怕招惹了嵘親王了。
誰人看不透如今這局勢,是向着哪位親王偏重的。
壽宴結束也已經過了兩個時辰,祝照桌上的一杯酒擺着從頭至尾就沒動過,等衆人送的禮都一一給太後過目了之後,太後才說要與她們一同賞禦花園中初荷。
六月天便是荷葉碧綠,荷花初放的時候,不似七八月的天,那時滿池子裏都是荷花,偶爾還能瞧見蓮蓬,諸多嬌花一同争豔,便看不出好壞來。
反而是現在,都是蔥綠的荷葉,偶爾從中冒出一兩朵半開或全開的粉荷,映着水裏游過的錦鯉,才顯得別致。
前往禦花園,太後走在前頭,一手拉着明子秋,另一只手朝祝照招了招,便當着衆人的面攙着祝照走了。
太後身後跟着兩名扇風的宮女,再往後才是幾位親王妃與妃嫔,之後能跟着的便是朝中大臣的官夫人了。
祝照在此,中間與親王妃隔了十步左右的距離,說話若壓低聲音,加上人多吵雜,不容易被他人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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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子秋瞧出了祝照猶豫,于是開口:“母後,你近來可聽說皇叔出事了?”
“你幾位皇叔都出過事,你說的是哪一個?”靜太後如何不知明子秋的心思,只是拿話故意逗她。
明子秋道:“哎呀,我能乖乖叫皇叔的,還能是誰?自然是十一皇叔了。”
靜太後道:“文王出事哀家這幾日聽說過了,理由着實有些可笑,也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這其中渾水遠比你想得要深,可不是哀家一句話就能解決的。”
明子秋噘着嘴問:“怎麽解決不了?将作監的人說皇叔偷了您的壽禮,您與将作監說一聲你不再追究了,不就解決了?”
靜太後伸手點了點明子秋的額頭,開口:“你就是在外長大,心太純了,哀家的壽禮,不過是他人借用的一枚棋子。若哀家出面當真能解決,此等小事又如何會落在大理寺頭上去管?”
靜太後說罷,又朝祝照看去:“不過文王聰慧,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為自己解圍,你也莫要過于擔心了。”
祝照知道,太後的話不是說給明子秋聽的,從她要拉祝照走這一段路時,便已經想好了這些話了。
明子秋還欲說什麽,靜太後突然瞧見了什麽,掩嘴笑了笑,回頭朝贊親王妃道:“瞧啊,那朵荷花可真能躲,藏在幾片葉子裏頭呢,開得真好。”
贊親王妃上前瞥了一眼,果然瞧見了花兒,于是拉着身旁幾人一同圍着九曲橋的邊緣湊過去,幾人望着荷葉之中嬌嫩的粉花,亭亭玉立,還有兩只蜻蜓于上頭盤旋着。
祝照朝靜太後看去一眼,心中有些失落,不過也因猜到了恐怕會是如此,故而也只是嘆息一聲,便裝着頗有興趣地陪着太後賞花,不再提叫她為難的事情了。
禦花園中景致衆多,靜太後走累了便在一處涼亭坐着休息,幾位年紀稍漲的王妃與官夫人便陪着她。明子秋閑不住,拉着祝照去賞花,除了她們之外,還有一些官夫人也在看禦花園中的景致。
越過涼亭幾十步的假山後方,還有一簇簇木槿花,明子秋摘了一朵遞給祝照,擺在她耳邊比樣了一會兒,又拉着她手道:“好了,你別不開心啦,我也覺得皇叔聰明,文王府不會出事的,況且子豫也喜歡皇叔,他不會傷害皇叔的。”
祝照聽她說話如同小孩兒,不禁笑了笑。
兩人在木槿花旁乘涼,明子秋拿出祝照送她的小老虎玩兒,她正準備學老虎叫聲去逗祝照,卻被突然出現的塗楠捂住了嘴。
明子秋瞪大雙眼,祝照也一驚,塗楠搖了搖頭,慢慢松開口。
幾人不動,沒一會兒就聽見了說話的聲音。
“你們方才可瞧見了太後對文王妃有多寵愛?”一人道:“別看那文王妃看上去一副乖巧模樣,實際上口齒伶俐得很,我可還記得周大夫壽宴上她的行酒令,簡直猖狂。”
“若沒幾分頭腦,如何巴結太後娘娘?”又一人道:“上回我與封易郡王妃聊過幾句,郡王妃也不喜她,說郡王對她過于關注,似乎是她仗着自己年紀小,胡來咯。”
明子秋捏緊布偶老虎,氣不過要站起來說話,祝照連忙将她按住,一張臉已經蒼白。
“不過要我說她後頭應當是有嵘親王在撐腰,故而才敢這麽膽大吧?她爹祝盛,當年不就是嵘親王的手下嗎?”不知是誰開了頭,後頭的話,便偏了風向。
“我家大人也是如此說的,但具體是真是假,誰也不知啊,都是十一年前的事兒了。”
“哎,錢夫人,十一年前不正是錢侍郎收點祝家家産的嗎?可找到了什麽?”
“他只說祝家還當真是清官,沒多少值錢玩意兒。不過……我聽他說,是祝家當年背叛了嵘親王,才遭嵘親王滅口的呢,不會是嵘親王替文王妃撐腰。”錢夫人壓低聲音道:“我家大人跟着嵘親王多年,這消息,應當不會有錯。”
幾位官夫人越走越遠,說的話也漸漸聽不大清了,不過倒是有幾個消息,叫祝照心中震驚,久久不能平息。
明子秋未察覺祝照臉色,也未聽到那些話的重點,只是聽見她們诋毀祝照,說了祝照壞話,故而氣急,小老虎都快被她捏壞了。
“太過分了!她們怎麽這般碎嘴?!我要告訴母後去!”明子秋起身欲走,祝照拉住了她的袖子。
明子秋回頭朝她看去,只見祝照半垂着眼,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揪着一株草,那株草被她揉得稀碎,于她的掌心染了色。
“皇嬸……”明子秋有些擔心她。
祝照被這一聲叫回了神,她輕輕眨眼,擡眸朝明子秋瞧去,嘴唇輕啓道:“不必告訴太後,你就當沒聽過吧。”
“可是……”明子秋還欲為她打抱不平,塗楠用手戳了她的後背,明子秋才頓了頓,打住接下來想說的話,嘀咕了句:“她們這般背後說人,一定會爛嘴巴的!”
賞花結束,宴席也徹底散去,祝照回到王府渾身上下皆是疲憊,她今日一整日穿着朝服,頭頂珠翠寶冠,發釵多枚,脖子上還挂着個玉石項鏈,繁缛一身,還沒能幫上文王府半點忙。
不過今日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頭,與明子秋一同聽到的一番話,倒是叫祝照對于當年祝家發生的事有些眉目了。
她入京這麽久,從不敢想要調查當年祝家的真相,一來是她猜到祝家的滅門必會與朝中權勢有關,二來……她已經安穩度過十年,有些膽怯,也怕自己一介女子,雙臂無力,又不夠聰慧,一旦入了朝堂的染缸,只會成為魚群中的小蝦,剎那被吞噬。
祝照有猜想過,或許祝家的事與朝中最有權勢的那幾個人有關,否則當年秘書監滿門被滅,怎麽會只令大理寺嚴查兩年,之後便不了了之?
或許不是大理寺查不到真相,而是他們查到了,也不敢撼動對方半分。
嵘親王……的确有這個勢力和能力。
當年的祝府……原來是為嵘親王辦事的嗎?那又為何因為背叛,而被嵘親王滅口呢?
祝照的心裏幾乎立刻就想到了祝曉臨死前都要找出的畫卷,周漣知道一部分真相,他不敢說,因為周漣娶了蘇雨媚,蘇雨媚是禮部尚書之女,禮部尚書蘇昇,依附于嵘親王。
周漣說,使祝家走上滅亡之路,畫卷上的那些人,一個也不無辜。
祝照記得那上面有如今的戶部侍郎錢正飛,加之今日錢夫人也的确與其他幾位夫人承認過錢正飛是嵘親王的人,似乎也在以此為榮。
祝照回到月棠院,桃芝一路上與她說了許多話,祝照都沒聽進耳裏,她半低着頭,滿心想的都是今日在禦花園聽見的話,與心中猜測,完全忽略桃芝興奮的情緒。
直到淑好也站在祝照跟前了,祝照才漸漸回神,望向眼前兩個丫鬟,不明所以:“怎麽了?”
淑好朝桃芝看去,桃芝頗為驚訝:“原來方才奴婢說的話,娘娘都沒聽見啊?”
“我……我在想事,你們為何攔路?”祝照不解。
桃芝噘着嘴,似是有些責怪祝照方才沒聽自己說的話,但因為心情太好,故而那嘴噘着還沒兩個眨眼的功夫,便又揚起來,她道:“聽風院的那兩只孔雀,今日熱鬧了好一會兒呢,白的那只一直叫,還開屏了,府裏好多下人都去看了,可漂亮呢。”
祝照一聽,有些驚奇,她先前在畫紙上看見的孔雀,無一開屏的,就是在朱老板那兒,這兩只孔雀也從不開屏的。
淑好拉着祝照的手,要帶她去聽風院看孔雀,祝照另一只手扶着頭上沉重的發冠,稍稍加快了點兒腳步與淑好一同去看孔雀開屏。
或許遲了就趕不上了。
祝照到了聽風院時,見院門周圍的确圍着好些下人,男女都有,趴在花窗上看。院子裏倒是沒兩個人,除了明雲見之外,只有古謙在旁邊研墨。
祝照到時,明雲見正擡頭,一眼瞧見她便放下了手中筆,面上挂着笑繞過長桌走來,與她道:“長寧來得正好,這孔雀正求偶呢。”
祝照一愣,啊了聲,不明白孔雀求偶有何好看的,明雲見見她滿頭珠翠,于是輕手取下兩根簪子,卸了她頭上最大的珠冠遞給桃芝,再拉着她的手朝桌邊走。
桌案上鋪着紙,上面是明雲見完成了大半的孔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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