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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鴻意的腳步十分平緩。因為顧忌到腹中胎兒,他沒有使用太多輾轉騰挪的技巧,每一步都盡可能穩,将起伏與震動都降到最低。他持矛的手臂卻又舞得那麽快,指尖的殘影幾乎将渾身籠罩,沒有一道風刃能觸碰到他的發絲。

極緩與極快,交融出難言的美妙,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林中那頭赤眼兇獸。值得慶幸的是,迅風獸雖然以迅為名,自身速度卻并不令人稱道,只是噴吐風刃十分迅捷。

迅風獸從羽鴻意身上察覺到威脅,吱吱叫了兩聲,風刃噴吐得越發激烈,一道道全襲向羽鴻意的周身,卻被他全數打散。

羽鴻意的步伐依舊平緩,甚至沒有一絲改變。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迅風獸竟然也忍不住選擇了退避。幾乎在它剛剛轉身的剎那,羽鴻意出了手。

精确果敢,瞬間放棄一切防禦,将手中骨矛直接擲出。

沒人能形容得出他這一瞬間的大膽。只有這麽一瞬間的空隙,只要一擊不中,等待他的便是再度鋪天蓋地的風刃,而他将毫無抵抗之力。

但是他中了。

骨矛就像是算好了迅風獸會落在那裏似的,筆直飛向它落腳的地方,直直紮入了它的喉頸。僅僅一瞬間的空隙,被羽鴻意捕捉得準之又準。

迅風獸發出最後的慘叫,而後再無動彈。

萬籁俱靜。

前兩日曾經因為慎思一擊得手而直接發出歡呼的衆人,此時全數呆若木雞,好半晌沒點動靜。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有人反應過來,意識到羽鴻意幾乎是僅憑單挑就幹掉了這頭可怕的赤眼兇獸。

遲來的歡呼終于響起,衆人看向羽鴻意的眼神近乎頂禮膜拜。尤其之前還對羽鴻意一直安居後方有些微詞的幾人,此時只羞愧自己有眼無珠,崇拜的神情更加狂熱。

羽鴻意對衆人微笑地點了點頭,悠然淡定地回到了後方。

幾乎剛一轉身,他滿臉的微笑頓時垮了下來,連忙再度捂住口鼻,迅速逃離血腥之氣,連仍舊紮在那兒的骨矛都不管了。直到再度爬上那坐騎,他才松開了手,深吸了一口氣,卻依舊面如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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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水笙連忙問他,語調有些緊張。

“還行,有點想吐,忍得住。”

“我沒問你這個。”水笙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幾遍,确認他沒有哪裏磕着碰着,“我在問你肚子裏的孩子。”

羽鴻意伸手碰了碰肚子,“也還行吧,感覺挺安穩的。”

話一說完,他就看到那邊水笙松了一口氣,不禁笑了笑問,“你挺關心?”

水笙告訴他,“對花族而言,沒什麽比子嗣更值得關心。”

羽鴻意點了點頭。其實他以前也曾經在書本上看到過,花族人雖然男子亦能生育,受孕的概率卻并不高,幾年難得懷上一個。對于好不容易得來的子嗣,自然是應該診視的。至于花女,因為數量實在太過稀少,書本上并沒有提及。

片刻之後,慎思将清洗幹淨的骨矛給他送了上來。

羽鴻意将骨矛擡在眼前嗅了嗅,果然再也嗅不到絲毫血腥氣,清洗得十分細致。他滿意地擡起視線,正準備誇上兩句,慎思卻已經下去了,一點不耽擱地跑到前方繼續開路。

羽鴻意無奈搖了搖頭,再次将骨矛嗅了嗅。雖然血腥氣已經消失,但那種令人厭惡的惡魔氣息,還稍微有些留存。這氣息讓羽鴻意無法不在意。

剛好水笙就在邊上,他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這種赤眼的兇獸,在別的林子裏似乎沒有見過?”

“因為你以前一直在西澤吧。”水笙答道,“西澤國現在的情況還算不錯,惡氣比較少。”

“惡氣?”

“能叫兇獸異化的東西。”水笙稍微蜷起身體,手背墊着下颚,神情有些壓抑,“如果一個國家治理得不好,民衆怨聲載道,這個國家裏的惡氣就會變多,兇獸便會開始異化。”

這個說法有點神奇了。但羽鴻意聽在耳裏,聯想到赫貝爾大陸裏那幾頭惡魔,竟然又覺得有幾分熟悉。

如果将民衆的怨聲載道理解為大量的負面情緒,憎惡、仇恨、痛苦、恐懼……這些負面情緒的結合,正好是惡魔最喜歡的東西。當初便曾經有手下給他分析過,食人惡魔其實并非喜歡人肉,只是用這種方式激發人們的恐懼。唯有人類所發散出的負面情緒,才是惡魔最好的食糧,是惡魔力量的源泉。

果然是有關聯的嗎?羽鴻意百思不得其解。

而前方衆人又應對過幾波兇獸,看着天色不早,終于再次紮下了營來。

又一夜安穩地過去,到了第四日,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放松。因為他們已經過了山林裏最深的地方,再接下來的路,便是由深到淺,理應越來越輕松的。

但事實并沒有衆人所想的那麽美好。普通的兇獸确實越來越輕松了,赤眼兇獸卻并沒有變少,反而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衆人這才隐約意識到,赤眼兇獸并不是越深入山林就越多……而是越靠近北明就越多。

到了第五日,幾乎就要順利離開金水林的時候,更出現了一頭叫羽鴻意都額頭冒汗的東西。

那也是一頭刺尾獸,和最開始下陽郡城門前那頭一樣的東西,卻比那一頭要龐大數倍,所散發出的氣息更是強得沒法比。悍匪們在山中摸爬滾打數年,對于危險都十分敏感。當那一雙赤紅的雙瞳落到他們身上時,所有人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更駭人的是,這頭赤眼兇獸的額頭上,還長了一根小小的尖角。

羽鴻意同樣也屏住了呼吸,在看到那尖角時連頭皮都發了麻。他不會看錯的,這尖角和惡魔太像了,簡直就是惡魔之角縮小數倍後的模樣。

“中階異化。”水笙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了這四個字。

幸好,這可怕的東西并沒有襲擊他們,只是蹲在一個山崖之上,遙遙看着他們這整支隊伍,看着隊伍之中的花女。衆人緊繃着神經,只能硬着頭皮趕緊從它的視野中通過。等到終于離開了那東西的範圍,衆人忍不住全都松了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羽鴻意卻依舊無法釋懷:難道這赤眼兇獸,真的是惡魔的雛形?

但惡魔這種東西,一旦出現,便不可能自然消失。

“西澤從來都沒有出現過赤眼的兇獸嗎?”他忍不住問,“如果出現過,現在是怎麽消失的?有人把它們殺光了?”

“怎麽可能殺得光?”水笙嗤之以鼻,“只要惡氣不散,這種東西會源源不斷。”

“你的意思是,如果民衆不再怨聲載道,這種東西能漸漸消失?”

“或許吧。”水笙道,“但是實際上,就算皇族忽然脫胎換骨,用盡一切辦法替民衆排難解憂,已經出現的赤眼兇獸也會不斷襲擊百姓,民衆的怨聲不可能有絲毫減輕。如果沒有轉機,事情只會越來越糟。”

“轉機?”

水笙擡起頭顱,顯出幾分自豪,“我就是那個轉機。”

羽鴻意将視線落到他的身上,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問題,“你如何成為轉機?”

水笙抿了抿唇,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你之所以去北明聖山,就是為了這個轉機?”羽鴻意問她,“到了聖山之後,你究竟會做什麽?”

水笙又沉默很久,忽然笑了笑,“養花。”

養花?羽鴻意說什麽也沒料到這個答案,頓時愣住了。

“有一種花,平時根本不開,只在每個國家的聖山都留了一個根。”水笙笑着道,“這是當初花神留給這個世界的寶物。只有花女有資格給這種花澆水施肥,然後它們就會開滿整個國家。已經異化的兇獸,只要聞到這種花香,就會恢複正常。聽說是白色的小花,很漂亮的。”

這一席話怎麽聽怎麽詭異,根本搞不懂她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羽鴻意神情微妙,正準備再仔細問問,前方的隊伍又騷動起來。樹影在他們眼前分開,他們終于就快要離開這片金水林了。

衆人的精神通通振奮起來,忍不住加快腳步,一個個往前面沖去。

終于,樹冠從頭頂消失,陽光照射到他們臉上,眼前出現一望無際的平原。他們歡呼着,雀躍着,帶着劫後餘生的欣喜,不斷往前奔跑。

直到眼前出現第一個人類的村莊……衆人臉上的笑容猛地凝固了。

村莊的防禦不比城市那麽強,但并不是沒有防禦,通常也足夠用來抵禦兇獸的騷擾。至少在西澤,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所有的護欄都被破壞,一頭兇獸鑽進了村莊裏,正趴在一個人類男性的屍體之上,撕咬着胸口的肉。同樣的屍體在這個村莊內還有十幾具,七零八落躺了一地。

兇獸聽到衆人的腳步,回過頭,果然是赤色的雙目。

“奶奶的……”趙磐發顫着罵了一聲,“殺,殺……殺啊!”

在衆人對付那兇獸時,羽鴻意聽到細微的動靜,發現有幾個女人躲在草垛的後面。她們通通面無血色,眼裏含着淚水。有兩個懷中還抱着嬰孩,正用雙手死死捂住嬰孩的口鼻,不讓他們發出一點聲響。

水笙原本臉上還有幾分冷漠,看到這一幕,臉色立馬就變了。她連忙沖上前去,将兩個孩子奪了過來。

孩子的臉色已經憋得青紫。其中一個在緩了片刻之後,小臉皺成一團,開始細細地抽泣。另一個卻始終沒有動彈,已經再也無法動了。這個孩子的母親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況,忽然雙膝一軟,跪坐在地,肩膀發顫地不住搖着腦袋,泣不成聲。

水笙将嬰孩還了回去,沉默地離開了這個角落。

片刻之後,趙磐等人終于弄死了那頭可恨的赤眼兇獸,幾乎将頭顱都整個打碎。但他們再沒有一點慶賀的心思,全部都沉默不語。

好半晌,還是趙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走吧,入夜之前趕到城裏。”

“城裏面應該已經有人等着接我了。”水笙的聲音已經失去起伏,“他們會負責将我送去聖山,而我們的協議也将到此為止。其中應該有北明皇族的人。答應你們的事情,我會直接和他們說的。”

她回到大翻山獸的背上,臉龐埋進手臂之間,半晌沒有動彈。

直到城牆出現在眼前,她忽然開了口,問羽鴻意道,“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還好吧。”羽鴻意道,“世界嘛,都是差不太多的。”

“我讨厭這個世界。”水笙咬了咬牙,“非常、極其、十分讨厭。這個世界充滿着可恨的東西,哪怕一時看起來可憐,本質上也是可恨的。不值得同情,不值得留戀,我……等我看到北明皇族的人,我一定要狠狠抽他們的巴掌,打死他們……我讨厭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一點令人喜愛的地方!完全沒有!”

羽鴻意看了她半晌,忽然滑了下去,找到葉涼說了幾句話,片刻後捧了個東西上來。

水笙覺得他似乎将什麽東西舉在自己的邊上。她剛一擡起腦袋,就有一個小小的肉墊拍在了她的臉上。

小翻山獸歪着毛茸茸的腦袋,眨巴着茫然的小眼睛,“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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