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羽鴻意常常會覺得這個世界與赫貝爾大陸有着什麽聯系,又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兩個世界的差別。這差別并不是什麽虛無缥缈的感覺,也不止是語言文化之類,而是更實實在在的東西,比如空氣中游離元素的含量、施法時感受到的阻力、元素的親和程度等。
四國世界空氣中游離元素的含量比赫貝爾大陸更濃,所以魔法生物及魔法材料的數量比那邊更多。但這些元素都很暴虐,不像那邊一樣容易被人吸納,因此四國世界才至今沒能出現類似魔法師的施法者。
就是這些差異,讓羽鴻意能夠分辨自己所接觸的空氣究竟來源于哪個世界。
他擡起頭,伸出手來,仔細地感受着由上空吹拂下來的風,深深嘆出了一口氣。沒有錯,這确實是來源于赫貝爾大陸的空氣。當然,也可能是來源于和赫貝爾大陸極端相似的另一個地方。無論如何,背後的真相都值得他去探究。
羽鴻意正思考着,突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守山人的老者。
“陛下,”老者杵着拐過來,“你過來這裏,怎麽也不叫底下的人說一聲?也好叫我們到下去接你啊。”
老者說到這裏,突然又稍微停頓了一下,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羽鴻意的肚子,再開口時語氣已不知道是驚還是喜,“你這孩子……”
“生下來了。”羽鴻意笑着道。
老者聞言頓時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陛下啊。”
羽鴻意沒有接話,只是同樣微笑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而後他又開口問道,“你特地尋過來,總不會就是特地來接我的吧?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找我嗎?”
“确實還有一事需要彙報。”老者杵着拐杖道,“大約兩個月前,南丹的聖女好像出生了。”
羽鴻意猛地停頓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
老者完全沒有察覺他這異樣的反應,很快便繼續說道,“應該是生在東慶的。”
“你們能感受到嗎?”羽鴻意的語調稍顯幹澀。
“多多少少吧。聖女的出生能引起聖山氣息的變化,更何況是南丹的聖女。我們等這個聖女,已經等了十多年了,眼下終于等到了……陛下?”老者在那兒唏噓地感嘆了半晌,直到說到了這裏,才發覺羽鴻意神情異樣,不得不停下來問道,“怎麽了?哦,對了,你剛從東慶回來,難道知道些什麽?”
“我在東慶生下了一個女兒。”羽鴻意答道,“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兒。”
老者點了點頭,一時卻還沒反應過來這和南丹聖女有什麽關系。
“是個花族的女孩兒。”羽鴻意又補充道。
啪嗒。老者總算明白過來,手中的拐杖頓時就被吓掉了,“陛……陛下,你是說,你、你的女兒……”
“是啊。”羽鴻意攏了攏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突然覺得這兒的風有點冷,“你口中的那個南丹聖女,就是我生下來的孩子,現在已經接到宮裏去了。你們等了她很久嗎?”
老者半晌沒有吭聲,像是一下子忘了該什麽說話。花女的命運究竟有多麽悲哀,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只是他身處這個位置,相比一個女孩的悲哀,難免更多地欣喜南丹終于可以獲救。而這份欣喜,在此時此刻面對着羽鴻意時,又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來陪我坐坐吧。”許久之後,還是羽鴻意先開口道。
老者嘆了口氣,最終坐到了他的身側。
“想當初,還是你們告訴我,花女只能由花女所出的。”羽鴻意笑了笑,“所以在最開始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我真的整個人都懵了,覺得一定是搞錯了什麽。”
“……這是因為南丹已經沒有剩下的花女了。”老者嘆道,“花男要想生出花女,是一件概率上更困難的事情,卻也是這種情況下唯一的辦法。”
“是啊,我也是這麽猜的。”
這段對話之後,兩人又沉默了許久。好半晌後,老者終于忍不住問道,“陛下……你打算如何做?”
“當然是保護她了。”羽鴻意斬釘截鐵。
“陛下,你能護得住她一時,可你能護得住她一世嗎?”
“為何不能?”
“她是南丹的聖女,她有着她的使命……”
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羽鴻意就轉過了頭來,冰冷的目光看過去,直叫這老者将剩下的半截話都凍在了喉嚨管裏。
“她的使命?”羽鴻意冷笑道,“難道她就活該被犧牲嗎?”
老者搖了搖頭,打了個哆嗦,好不容易從這寒意中擺脫出來,“不,陛下,不是我覺得她應該犧牲……而是……陛下,你要知道,等到她長大之後,她會自己選擇去犧牲的。所謂花女,就是這樣的,無一例外。”
這次換羽鴻意說不出話了。他想到了當初那個雖然傲慢任性,卻最終還是努力來到了此處的水笙姑娘,心裏像壓了巨石一般沉重。
“這個世上沒有無解之局。”他卻也僅僅沉默了那麽片刻,很快便再度開口道,“我不可能救不了我的女兒。”
“陛下,你……唉!”老者搖了搖頭,終于放棄了一切勸說,“既然你心意已決,唯有祝你一切順利了。”
羽鴻意看着他道,“為此我需要打聽許多東西。你知道為何花女會有這樣的使命嗎?”
老者沉默了下來。
這沉默的時間卻不久,很快他就重新開了口,将花族的傳說娓娓道來。
花女之所以如此特殊,是因為她們繼承了花神最純粹的力量。這是羽鴻意早就知道的事情。
而傳說之中,這世上最初本無花族,只有普通的人族以及滿地的兇獸。那時沒有聖女,沒有白花,人類拿異化的赤眼兇獸毫無辦法,只能四處躲避,時刻在滅絕的邊緣掙紮着。
就在人類生死存亡的關頭,一位極其強大的個體于世界中心誕生了。她以一己之力庇護整個人族,将所有兇獸逼入了遠離人類的山林,卻因連番的惡戰耗盡了自己的生命,最後将血肉化為四國中心的四座聖山,讓自己的力量傳承下來,不讓人類再度陷于兇獸之口。傳說她是世間最美的女子,落腳之處遍地生花,故而被世人稱為花神。
至于随後誕生的花族,有人說是花神的後代,也有人說花神一生無子,花族只是因為受到花神祝福而擁有了淨化的力量。其衆說紛纭,沒有定論。而羽鴻意在聽完那段傳說之後,最在意的地方也并不在這裏。
“花神誕生于世界中心?”這是他皺眉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老者有點詫異,想不通這句話有什麽值得人關注的地方。
“世界中心在何處?”羽鴻意又問。
老者不禁越發詫異,這個問題卻連他也說不清楚,含含糊糊半晌才道,“約摸……是在百霧海中吧。”
羽鴻意點了點頭。在來這裏的路上,他已經看過北明宮中的許多典籍,其中也有基本模糊提到了世界中心這個概念,并同樣指向了百霧海這個大致的地點。可百霧海極大,加上海上霧氣彌漫,具體哪裏才是真正的中心,是任何人都說不清楚的。
随後羽鴻意又伸出手來,指了指天上那漏鬥一樣的雲彩,“這也是花神造成的嗎?”
老者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傳說之中,早在花神誕生之前,這裏便已經是如此異相。正因為有此異相,花神才會将聖山立于此處。”
“謝謝。”羽鴻意得知了他想要的,便起了身,鄭重地道謝,而後告辭。
直到羽鴻意走沒了影,這老者仍舊有些發愣,似乎想不通自己最後回答的這幾個問題有什麽價值。
其中價值,只有羽鴻意自己知道。
他在山外乘坐上巨鳥,一路迎着風飛回都城。他的神情是凝重的,又含着一絲似乎抓住了什麽的堅定。
在世界中心所誕生的神,這樣的傳說是多麽令人熟悉啊。早在赫貝爾大陸,他就聽過同樣的傳說。
赫貝爾大陸的神,那些神職者口中的主神,是誕生在世界中心的光明神。但實際上,神職者所說的全是謊言,光明神根本不是庇護所有人的偉大善良之神。他利用人們的信仰,是個實實在在的惡神。
羽鴻意之所以和這惡神結仇,正是因為他當初剿滅四方食人惡魔。結果一直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明突然出手,竟然反而要誅殺他,要從他手中護住那四頭惡魔的性命。
自此羽鴻意才知道,四方惡魔其實是惡神所放出的分身,惡神一直理由那些惡魔穩定自己的力量。
而後羽鴻意與其大戰五天五夜,最終将惡神斬于刀下。
再然後……他就來到這裏了。
在羽鴻意的記憶之中,他幾乎是前一刻剛剛砍下惡神的頭顱,下一刻便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只剩靈魂立于虛空之中。
大概是惡神臨死前的詛咒吧?其中緣由對現在的羽鴻意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惡神與四方惡魔,花神與四座聖山,為什麽會如此相似,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聯系。
數日之後,巨鳥從北明都城上空落下。
羽鴻意從鳥背落下,直直走入自己的宮殿,想要點一批人,先去百霧海察探一番,看能否找出世界中心的位置位置。
結果他剛一在宮中露面,邊有人迎上來道,“陛下,西澤的使者已經等了你數日了。”
西澤的使者?羽鴻意略一沉吟,不知道對方所為何事,便決定先去見見。
“北王陛下,自從上次來這兒恭賀您繼承皇位,已經大半年了。”西澤使者很快被引了過來,恭敬行禮道,“我這次過來打擾,是有一件要事相商。”
“究竟有何要事?”羽鴻意擡手示意免禮,“使者直說就是。”
“一件關乎四國存亡的大事。”西澤使者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露出一種壓制不住的喜色,“南丹的聖女終于出生了。”
羽鴻意猛地僵住,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了,他居然到現在才意識到。既然北明的守山人能知道南丹聖女誕生的事實,其餘國家自然也能知道。
“我國年年抵禦南丹兇獸,年年讓無數大好兒郎犧牲在南丹邊境,這樣的日子,如今終于看到盡頭了。”西澤使者樂呵呵笑道,“這是造福所有人的大好事啊。還請北王陛下出一份力,盡快在東慶将那南丹聖女尋到才是。”
羽鴻意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聖女才剛出生,何必如此急切?”
“北王此言差矣。”那使者道,“剛出生的聖女也是聖女。只要能救南丹,不叫那些兇獸繼續橫行,聖女的年齡又有何關系?”
羽鴻意聞言,只覺得胸腔火辣,幾乎要從中跳出怒火。
“當然,北王你的意思,我也很明白。聖女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出生,實乃天大的幸運。我們确實不能如此莽撞便将她帶去南丹,多少要再等上幾年,防一個萬一。”那使者又道,“但就算如此,我們也應該先尋到她,好好養着,也好及早為她物色合适的男人。”
“物色男人?”羽鴻意臉黑如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最好的情況,是她能在十到十四歲之間留下後代,也叫我們少等些年……”
轟!一聲巨響猛地從這見客的殿內傳出。宮人驚駭間趕來一看,只見那使者猛地從殿內倒飛了出來,摔在地上,頓時就噴出了一口血,而後腦袋一歪,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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