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聽完關陽侯的敘述後,羽鴻意沉默了許久,腦中思緒不斷回轉。
若在是赫貝爾大陸,他一聽這事,第一反應必然是西哲王想要對哪處發兵,侵略別國的領土。但此方世界是不同的。因為赤眼兇獸的緣故,皇族身上的壓力比其餘世界更大許多,往往傾盡全力才能管理好自己的領土,對其餘國家自然是毫無興趣的。
在這裏,國家的兵力只有兩個用處。要麽平定內亂,要麽對抗兇獸。
就算現在北明與西澤稍有矛盾,羽鴻意也不認為西澤王會傻到派兵去攻打北明。那麽如果西澤王的目标是火汐呢?趁羽鴻意在這裏對抗南丹兇獸之時,派兵劫走火汐?這同樣也是極為愚蠢的。火汐如此年幼,就算劫掠過去,西澤王也根本無法在北明與東慶兩國的攻勢之下堅持到她長大成人。哪怕西澤王當真喪心病狂,根本不等火汐留下後代,直接孤注一擲地将還是嬰兒的她送去南丹聖山,也難以突破北明與東慶布在南疆的防線。
但這只是羽鴻意的推斷罷了。無論如何,這是個需要警惕的情況,這個險不能冒。
“感謝你告訴我這些。”羽鴻意對關陽侯道,“這是十分有價值的情報,我會加強北明的防禦,不讓西澤有機可乘。”
關陽侯點了點頭,見羽鴻意果然重視,便打算告辭。但在告辭之前,他卻又免不得問了一句,“可以讓我見見那個孩子嗎?”
羽鴻意一時沒有回應,顯得有些猶豫。
“算了,”關陽侯便又搖着頭笑道,“我知道你還在怨恨我。我會等着你原諒我的,等着你徹底敞開心扉,重新接納我的那一刻。哪怕你現在移情別戀,我也知道,你只是想以這種方式讓我生氣罷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終于轉身離去,那背影乍看上去還頗有些灑脫。
羽鴻意卻只覺得哭笑不得。
如果說關陽侯對火汐的态度還讓他有些意外,關陽侯對原主的态度卻一如既往讓他覺得既可悲又可笑。這家夥,現在知道後悔,早些時候做什麽去了?更何況,這人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羽鴻意和原主的區別,原主在他心中又哪裏談得上真的被重視……所謂深情且渣,指的大概就是這種人吧。
羽鴻意搖了搖頭。關陽侯此人暫且擺在一旁,關陽侯所說的事情确實值得他布下一些防備。當即羽鴻意就招來訊鳥,将西澤王的異動傳回了北明,叫那邊留守的百官們時刻留意,并指派可靠的武将随時守護在火汐左右。
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哪怕西澤王此舉有千百種其他的解釋,他也得防着這不得不防的一種。
冬日又更隆了。
随着天氣愈發寒冷,兇獸活動的痕跡也越來越少。它們大多數都已經縮入洞窟,甚至潛入地下,就連山林之中也難以尋到幾只。哪怕偶爾遇到,其身形速度也比尋常時候遲緩許多,俨然一個練兵的活靶子。
這是兇獸們的威脅最小的時候。趁此機會,羽鴻意帶隊深入南丹,走了不少原本走不到的地方。
他花費了一個多月,尋到了南丹的聖山。
這是羽鴻意所見到的第二座聖山,看起來和北明的那一座十分相似。北明聖山一直是潔白的,因為白花還在盛開,還沒到凋落的時候。此時此地也是潔白的,但與北明那些聖潔而蘊含生機的白花不同,鋪滿南丹聖山的只是皚皚白雪。
冰的,冷的,只有雪。沒有人,沒有鳥,沒有獸,沒有生機,就連地上的植被都沒有。
羽鴻意撥開白雪,這裏就連泥土都是黑色的。不,不是那種黑色的沃土,而是一種枯敗凋零的黑色。一股邪惡的腥臭氣息撲面而來,就像是赫貝爾大陸的惡魔們。
羽鴻意擡起頭,看向天上。漏鬥一樣的雲彩挂在頭頂,就和北明聖山所見的一樣。那雲彩卻仿佛也染上了黑色,暗沉沉的。
“陛下,”四周手下見他神色異樣,連忙問道,“是有什麽不對嗎?”
羽鴻意搖了搖頭,不知道如何去說。這裏的風比北明聖山的大,就像是黑色土地所散發的腥臭在吸引漏鬥另一端的氣息。
他想要找人問問當時的情況,可南丹的守山人早已和南丹皇族一起覆滅了。
至于原本居住在此的別國聖女,倒是及時在聖山陷落之前逃了出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十餘年過去,那名聖女或許也已經不在了,唯有後代留存。
羽鴻意站起身來,往凍紅的手上哈了口氣,“回去吧。”
衆人領命,紛紛整隊,跟在了他的身後。
回程同樣也是一個多月,南丹的冬日卻比別的地方短上許多。他們剛剛行入南丹西澤交接的那片木火林中,冰雪就開始初融,兇獸紛紛重新冒出頭來活動。
将士們背抵着背,站做一圈,咬牙面對着周圍兇獸的獠牙。他們步入此處不過剎那,便被一群兇獸給盯上了。
“不要退卻,不用恐懼。”羽鴻意站在前方,将骨矛平舉在身側,“想想之前是如何砍下那些兇獸的頭顱的吧,不要數量一多就慌了神。我們早已習慣和兇獸作戰,它們并非多麽可怕的怪物。記住了,不是它們在包圍我們,而是我們要屠殺它們。”
将士們在他平靜淡然的話語中冷靜了下來,想起了之前的磨砺,想起了自己是個斬殺兇獸的戰士。
兇獸弓着背脊,前爪在地上刨了兩下,一聲大吼,便朝衆人沖來。
衆人緊握着手中的刀劍,回應以更聲勢浩大的呼喝,迎面斬向兇獸的利爪。
兇獸可怕嗎?可怕,但并非不可戰勝。
兇獸的皮甲堅硬,羽鴻意便四處搜尋材料,制作出了能斬斷那些皮甲的利刃。兇獸的速度極快,羽鴻意便挑選出最機警靈敏之人,訓練他們的速度與反應,讓他們比兇獸更快。兇獸的攻擊變化多端,難以捕捉,羽鴻意便将經驗分享出來,讓所有人都記住各種兇獸的區別與特性。兇獸體态猙獰,容易讓人心生畏懼,羽鴻意便讓他們與兇獸戰鬥,令他們不再恐懼。
如今的兇獸,在他們面前,已經不再是那樣可怕。
利刃紮穿它們的皮肉,兇獸的血液噴灑下來,澆灌在這些将士的臉上身上,卻只讓他們的刀更利,血更熱,舉手投足越發果斷越發強悍。
羽鴻意起初還在旁看顧着,随後卻也任由他們與兇獸們交戰,轉身投入了自己的戰鬥。
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戰鬥的吼聲終于漸漸變小,兇獸全部橫死于地上。
将士們紛紛挂彩,卻沒有出現更大的傷亡。
“很好。”羽鴻意勾起嘴角,“但現在不要太得意。開春在即,兇獸繁衍,獸潮将至。眼下只是最輕松的一場,往後的戰鬥會越來越難。”
将士們收回了輕松的神情,重整隊形,堅如磐石一般立在他的身後。
“回去吧。回到南疆,回到山林的外面,然後再一次殺進來,将所有的兇獸都化為屍體,抛在我們的身後。”羽鴻意轉過身,朝着前方邁開步子,“我花了一整個冬天來練兵,不要讓我失望。”
“是,陛下!”将士們擡頭挺胸,呼喊震天,“我們将永遠追随在你身後!”
羽鴻意微笑着,帶領他們回到了南疆的駐地。
南丹的兇獸依舊極多,仿佛殺之不盡。或許在春日的繁衍之後,他們這一整個冬天屠殺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但羽鴻意總有一種預感,只要一直殺下去,事情總能迎來變化。
獸潮将至,他将駐地的位置往前推移,立志與兇獸争奪這防線。
開春之際已到,東慶的駐南軍隊比尋常時候來得更早一些。慎思再一次帶兵親臨此處,乘船渡海,來到了羽鴻意的身旁。
此時羽鴻意正在看一封信。
信箋是從西澤的關陽侯府寄來的,寄信的卻不是關陽侯本人,而是關陽侯的那名正妻,秦夫人。
這位秦夫人聽聞了關陽侯幾次三番來見羽鴻意的事情,因此來信來敘舊了。當然,羽鴻意現在身份非同一般,秦夫人的措辭也是十分客氣。但就算忽略掉那些刻意的客氣,從那些字裏行間中,也能看出秦夫人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女人。
“你當初似乎覺得,”羽鴻意看到慎思,抖了抖手中的信,“你那原本的公子之所以遭遇那些事情,有這秦夫人一份。”
慎思點了點頭,“她未必出過手,卻必然放任了事情的發展。”
“是啊。”羽鴻意嘆了口氣,重新将信箋擺在眼前細細看着,“我也這麽覺得。”
秦夫人說是敘舊,信箋中并未提及原主本人,更多談的是她當年與關陽侯相識相知相愛的經歷。和羽鴻意所料想的差不多,關陽侯此人一貫都是這樣,愛的時候仿佛深入骨髓,恨不得把一整個世界都捧過去獻給對方。對原主如是,當年對秦夫人也如是。而一旦娶進了門,天長日久地膩味了,就難免更喜愛外面的花花草草。
“羽公子,有時候我會羨慕你。”秦夫人在信上有這麽一句話,“但仔細一想,其實也沒什麽值得羨慕的。我只是難免要問自己,如果我能和你一樣,看破了,不愛了,離開了,怎麽勸都不回去了,到了那時候,他對我,會不會也如此時對你一般?”
羽鴻意看完,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和你說這些做什麽?”慎思皺起了眉頭。
“大概這就是她聰明的地方。”羽鴻意折起信箋,搖了搖頭道,“如果我真是你那原本的公子,萬一我因為關陽侯最近的表現而稍有遲疑,看到這些話,也該清醒了。”
慎思想了想,不由得也嘆了口氣,“她還愛他。”
“那倒也未必。只是她身為關陽侯的正妻,無論愛與不愛,只要有些東西無法放手,便不得不争。”羽鴻意說到這裏,又頓了頓,而後有些遲疑地問道,“我應該替你原本的公子怨恨她嗎?”
慎思思索片刻,“我不知道。”
“她也是個可悲的女人。仔細想來,就如同關陽侯一樣,可悲而又可笑。”羽鴻意将信箋放在一旁,站起了身,“罷了。她也好,關陽侯也好,都與我無關,就讓這兩個人繼續互相折磨去吧。”
他邁步走到軍帳外面,擡頭看向初春的陽光。
将士們已經在前方布好了防線,而許多震動正從山林傳來。獸潮已至,此地将化為屍山血海。
羽鴻意提起自己的骨矛,高高指向天空,“兄弟們,殺啊!”
“殺啊!”将士們紛紛亮出刀刃,跟随在他身後朝山林沖去,就連雙目都被殺意染紅。
慎思銜着影殺,護持在羽鴻意的身側,就像以往無數個時日裏的一樣。
他們就像是一柄瘋狂的利刃,狠狠紮入了兇獸鋪成的浪潮。
紅色的血浪從獸潮之中不斷湧出,仿佛遮蔽了天空上的日頭,将大地都染得血紅。羽鴻意和慎思,以及他們所帶領的那些戰士,此時此刻仿佛都忘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顧着用手中的利刃切碎眼前兇獸的血肉,雙眸赤紅,猶如絞肉的機器。
赤眼的兇獸開始出現,卻只是更激發了他們的血性。所謂赤眼兇獸,也無非是比尋常兇獸稍微強上幾分,只因為瘋狂、嗜殺、悍不畏死,才顯得難以對付。而只要比它們更瘋狂,更嗜殺,更加悍不畏死,只要将利刃紮入它們的肉裏,它們同樣會成為屍體。
有些人倒下了,更多人撲了上去。
一日過去了,兩日過去了。防線被推進了一分,防線又被推進了一分。東慶與北明的士兵擰成一股染血的繩,以前所未有的意志,将南疆的防線推入了木火林中,又推出了這片山林,真正推入南丹的國境之內。
整片木火林都淪為血海,被他們整個犁了一遍,林中所有的兇獸都化為屍骸,沒有什麽能阻擋住他們的腳步。
而随着防線的推進,更強的兇獸也出現了,正如羽鴻意當初在北明所遇到的那頭赤眼巨鳥怪物一般可怕。但此時的羽鴻意甚至感覺不到絲毫恐懼,血液正在他的身體之內沸騰着。此時的他沒有任何顧忌,整個人飛身躍起,骨矛卷起氣浪,攜帶着渾身的鬥志與殺意,直直紮向了那怪物的頭顱。
若赤眼的怪物還留有任何神智,它此時就會選擇退卻,但它沒有。
它一聲長嘯,擋下了羽鴻意的攻擊,卻只讓羽鴻意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微笑。就連神明,也能成為他的刀下亡魂,何況是這種怪物?
連綿不絕的攻勢接踵而至。
氣浪席卷而過,骨矛猶如雷霆,終于狠狠紮入了眼前兇獸的喉頭。羽鴻意雙眼眯起,狠狠将那骨矛往後一拉。随着赤眼的怪物一聲凄厲喊叫,一顆頭顱便被整個切下,高高彈上了天空,帶出如湧泉般的血液。
那鮮紅的血液之中有一絲極淡的暗色的東西,像是一縷黑霧,卻轉瞬即逝,眨眼就消散在了空氣之中。就仿佛只是錯覺一般。
羽鴻意将骨矛紮在地上,喘了口氣。
将士們絞殺掉周圍的兇獸,清理出一片紮營的空間,将防線再一次推進。
“公子,”慎思回到了羽鴻意的身邊,看着他揚起的嘴角,“怎麽了?”
“有變化了。”羽鴻意擡起手,指向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之中,“屍骸将指引我們。”
慎思擡頭看着他,滿臉都是沒有聽懂的茫然。
“四頭惡魔的死亡引來了光明神。”羽鴻意卻只顧着笑,“那麽諸多赤眼兇獸的死亡,又會引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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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