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不願絕弦
幸村一家人在這年冬季草木皆兵,長子一點點不正常就要過問幾句。十月寒流,幸村患上感冒,明浩二話不說拉着他去綜合醫院檢查。
這一查直接讓幸村确診住院。病毒誘發的神經根炎,已經出現初期症狀,不是什麽絕症,卻相當難纏。
“現在開始對症治療,療程至少八個月,複健三至四個月,因為現在還在症狀早期,病情尚在可控範圍內。不過還需要病人做好相應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安紀兩手撚揉白帕,悄悄抹淚。明浩在一旁沉默不語,幸村也在旁聽。
九州七卯市正面臨一場海洋暖流帶來的暴雨,彼針狀或橢圓狀樹葉被天降雨點暴打重敲,還有呼呼的濕潤冷風來去添油加醋。二樓宿舍窗外,嫩綠的薄薄葉片在風雨中飄搖,闊葉木如老人輕輕抖抖冷得發硬的身軀,簌簌落下它的“衣飾”。
一片、兩片、三片...十三、十四...
啊,這時候是不是該出現一位好心的畫家呢?
在某個地方畫上永不凋落的綠葉。
九州的參觀隊伍因暴雨延期返校,徐佑在修學旅行歸來的第一時間得知幸村住院的消息。當他失态地從電車站一路跑到幸村所在醫院,屏住呼吸往護士打開的房門裏張望時,幸村正靠在床頭看書,甚至有心情笑着和徐佑打招呼。
“喲~”立海的正選們後腳跟剛走。
幸村的表象徐佑向來清楚,他隐約感到被白色床被覆蓋的少年在壓抑情緒。在此情況下,他不打算順着這位病患。
“四天前就住院了,你怎麽不跟我說?”坐到床邊的徐佑瞄到幸村手背上的紅點與青筋。
“佑君修學旅行,玩得開開心心不好麽?”仍舊眉眼彎彎的神态,雙手不動聲色地縮進被裏。
“這趟去九州,我沒有一天不在擔心你,幸村君。”
幸村的笑靥因便服少年憂慮的話語褪去,默默低下頭:“抱歉,讓佑君擔心了。”
此時徐佑甚至對幸村的“客套”産生反感。他意識到自己的言語方式不太對。但“你會好起來的”、“我在職網等你”這類安慰性質句式,只能使兩人對話浮于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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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天氣晴朗,只不過風有點大,無形的流體撲在窗上的聲響異常清晰,好似有“寒冰旅人”拍窗,大喊:嗨,開門吶,容我進來逛一圈。
“大家都來看過你了吧?”
“嗯。”幸村想起切原的冒失,還有仁王、丸井的小魔術和短笑話,心懷慰藉,“讓大家擔心了。”
“害怕嗎?”
被病服包裹的身軀緊繃一瞬,随即松弛:“不是什麽大病。”
徐佑把幸村藏進被子裏的手摸索出來,幸村本就無力,這時掙不過徐佑。
“別和我說謊,幸村君。”
“......那佑君想我怎麽說?”幸村抿嘴,他不想向任何人示弱。況且生病這種事情,旁人除了擔心和祝福,做不了什麽。所以這是他作為病人應當表現的:我很好,不用擔心。
“并不是我希望幸村君說什麽。”徐佑握緊帶有薄繭的手,“不管幸村君哪裏受傷,我都在。我是說,我對你很有信心。”
“我......我也不想。”幸村哽咽,“我現在...有點問題...哪裏都不...好難受。”不只是生理上發病的難過,還有心理上的恐慌。
“佑君...我怕...”明明說好了要一起在職網往上攀登的,但是他好像...直接會被砸回山腳,再也起不來。
“我筷子都拿不穩,走一會兒就酸軟發抖,情況越來越嚴重。我不知道還能嚴重到什麽地步。”
“我不知道我到底會怎麽樣啊,佑君。你對我這麽有信心,但是我好像...沒有自信了。”還站得起來嗎?還能做什麽呢?
“我知道我該堅持的,說好了一起在職網,我只是…只是…”
徐佑無言良久,他多少明白。因為十四歲那時,他也是真正地被下麻藥,渾身無力難受着的。去感受別人對他的擔憂,去聽醫生對他的“病情”判斷。然後在被判“死刑”的時候陷入絕望。
[只是暫時的,小佑,一會兒就好了。]
誰能知道這份暫時會不會成為永恒呢?誰能保證!
這是對珍重的東西所獨有的患得患失。
“幸村君還記得「高山流水」的故事嗎?”
“嗯!”幸村另一手覆上徐佑握緊的右手,“伯牙和鐘子期。”
“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嗯?”
徐佑感受着手心與手背的溫熱,柔聲道:“傳說後來,鐘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傷不已,前去拜祭時操琴悼念。鄉間百姓們圍觀,聽見琴聲铿锵,于是紛紛鼓掌大笑。
伯牙問鐘子期的父親:我彈奏的明明是悼念哀樂,為什麽鄉人一點都不悲痛,反而這麽開心?
鐘子期的父親說:鄉野裏的人不懂音律,聽聲音自以為在奏樂取樂,又因為聲音太動聽了,因此鼓着掌一直笑。”
“伯牙很傷心,認為鐘子期病逝,世上再沒有懂得他樂中情感的人了。因此把琴弦掰斷,把琴摔毀,一生不再彈琴。”
幸村蹙眉,沉思一番後輕聲道:“不該這樣的......或許之後會碰到另一位知音。”
“是麽?”
“......即便遇不到知音,也不該這樣啊。”幸村埋頭低喃,“伯牙的琴音優美動人,不應該向世人展示麽?如果再也不彈琴,也太可惜了。因為世界上再也聽不到那麽好聽的樂曲。我想很多人也會為此嘆惋吧?”
徐佑溫和地無聲輕笑:“大概,是因為寂寞吧。”
“佑君?”
“世人能聽到絕美的音樂,他們當然滿足。但是,伯牙一直是一個人吶......一個人彈琴,一個人參悟自然的旋律。”
“因為伯牙會寂寞啊。”
“所以,如果鐘子期能一直在他身邊傾聽,該有多好。”
“......”
今年的冬風格外蕭瑟,或許是神奈川這邊剛度過一段寒流的原因。早晨海浪嘩啦嘩啦,潮起翻覆,但康公似乎更精神了。
11月舉行全日青室內預選賽的關東預賽,徐佑全國排名不夠,這相當于給他U17排名以外的機會。
鷹崎日曜日大清早到俱樂部,深吸一口氣:“嗯~今天也是個好天氣!”榮兒也在努力呢,她得加把勁才是。
不過熱身的時候她仍沒看到徐佑。
“已經有三天沒見到小佑了吧?”
正田教練拿着記錄板走過來:“神木君他在網球部也有練習賽,這幾天在學校訓練。”
“那三天後的預選賽呢?”
“神木君臨時改變主意了,沒有報名。”正田聳聳肩,“嘛,畢竟過年才14歲,不急于一時。”而且看得出來神木最近很煩躁,從擊球可以察覺到。調整一下也好。
“對哦,小佑現在才初二。”
“那家夥就是懶而已。”江川扛着球拍,“早就有全國的實力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的,江川。”
“切。”
第二學季社團活動并不嚴厲,網球部部訓到六點多便正常結束。部長的病情連帶着讓整個網球部情緒都不是很穩定,因此在徐佑看來,訓練效率不過爾爾。他除了擔任陪練,還需要特別關注切原。這是幸村向他提及的顧慮:下一任。
徐佑分走準正選相關部分事情之後,三巨頭對切原的關照更甚。柳盯着切原的基礎訓練和身體狀況,真田負責監督敲打,幸村負責精神方面的提升。
現在徐佑承擔對切原的精神訓練。
切原對精神力什麽的一點意識都沒有,這位也是本能選手。不過雖然平時單純得可以,網球上一點都不蠢,感知極其敏銳。徐佑懷疑小學弟是不是把日常情商的資質都點到網球方面去了,這才導致人情世故上的粗神經。
“Six games to love. 赤也,你今天失誤有點多。”
切原撇撇嘴,大大咧咧地坐到硬地上:“那是因為和神木前輩打太難受了。”
徐佑走過去一把将切原拉起來,拍着肩下場:“你和幸村君比賽的時候比這難受吧?”
“這個......哎呀,不一樣的啦。”
“怎麽不一樣?”C場現在是柳生和丸井的比賽,徐佑和切原兩人坐在長椅上。
“我也不知道。”切原撓頭回味,“總覺得幸村部長就該這樣,但是神木前輩之前不是這種風格。”
“哦?那赤也覺得我應該是怎樣的球風?”
切原表示這些問題也太深邃了,比英語題還難答:“嗯......跟糯米一樣吧?”每一個回球都相當飽滿,而且粘人。
“呵呵。”徐佑輕輕摸摸切原的黑發,“赤也還沒到那個點,之後和我、幸村君比賽的時候記得動腦想想。”切原的基礎挺紮實的,專注力也很高,但情緒、策略上确實沒有成熟的自我調節意識。
“動腦?想什麽?”
“想為什麽會失分啊,這分哪裏被帶跑了啊。至少赤也失誤需要盡量減少。你問題都發現不了,怎麽去解決呢?”
切原鼓起腮幫子,不大情願:“一定要這樣嗎?”
“不是非要規規矩矩這麽走,我只是給了你一個合理的摸索方法。”
“......好吧。”
“另外,你的正手、高壓天分很高,需要多練,練出自己的風格,這樣比賽的時候才占優勢。”
“可是幸村部長讓我先練發球。”
“唔......”徐佑考慮了一會兒,“你的發球的确不太穩定,這個短板肯定也要補上。那現在就去吧,8次發球一組,先練10組。”
切原扭頭瞅瞅場上比賽的柳和真田,真田和仁王的A場正好結束比賽,徐佑站起來朝真田點點頭,輕輕推了學弟一把。
切原又擡頭仰望室內場的梁架,今天的他依舊在加訓。[遲早有一天,絕對打敗這些怪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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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生病的時候有什麽期望嗎?
佑:會很不安。希望有醫生在旁邊看着,盡快痊愈,病情不要惡化。
幸:精神會有點脆弱,很想有人陪我。(小聲)最好是佑君,抱着他會很安心,覺得什麽困難都能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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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