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交換
新年的海邊寒風呼呼,雖然神奈川的冬天不至于降到零度以下,但帶着水汽的冷罩子很容易突破外套毛衣的防線。
康公在水中自在漂流,徐佑在空曠的沙灘上阖眸靜心。
耳邊響起細沙的摩擦聲,徐佑睜眼往音源看去,是一位穿着白底花紋長裙的女子。穿戴打扮十分有品位。
也是大清早來看海的嗎?
不,不是。
長發年輕女子擡頭遠望東升的太陽,像是魔怔了般,緩緩往海水裏走去,清風吹過,帶走手上一張薄薄的相片,然後被海水吞沒。刺骨的潮水逐漸沒過她的腳踝、小腿、膝蓋。
“你也來看日出嗎?”越往深處走的腳步一停,海水堪堪停留在大腿中部。香椎轉頭,棕黑微蜷發的年輕人站在她身邊靠後一些,見她看過來,溫和地笑了笑。
“很美,不是嗎?”
是,很美。只不過兩個人站在沒到大腿的海水裏看日出,有些怪異。
香椎扯扯嘴角,恍惚間才重回之前的心情。她往前挪了挪,想一會兒,又回頭和少年說:“這裏冷,男孩你回家吧。別感冒了。”
“但是我是來看日出的啊。”徐佑歪歪頭,天真爛漫,“日出還沒結束,要到太陽徹底離開海面,那才是最美的時候。”
“是麽......”香椎呢喃一句,停在原地。海水一遍遍沖刷她的下半身,好在這沖勁人還承受得住。她早就不在意冷不冷了。
海平面上碩大的太陽得到兩位觀衆的青睐,得意得不行,于是驕傲地加快了擺脫地平線的速度,迫不及待地向觀衆們展示它的身姿與光輝。
[真的...很美...]能在這麽美的景色下終結也很幸福。
“海邊日出很美,不過山頂的日出也很壯觀啊。”
香椎收回邁出的一小步:“山頂?富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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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哦。”徐佑的眼睛焦距散開,仿佛在回味,“華夏的秦嶺,那裏可比富士山高得多呢,到山腰遠眺就能看見雲霧缭繞,到了山頂,就好像在天上一樣!太陽就從雲海裏鑽出來。”
“雲海......”香椎心跳加速,她從未見過雲海,更沒欣賞過雲海中的日出。
那能有多美?比神奈川的海邊還美嗎?
好想去看看。
在山頂...似乎也可以。
“而且傳說秦嶺裏有位神明。”
香椎心中又是一動,轉頭:“神明?”
“是啊。”徐佑的神色讓香椎感到所言非虛,“真正的神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真想去看看他,向他詢問一個問題。”
香椎靜靜地看着穿戴整齊的少年,慢慢朝他身邊挪去:“我正好想去秦嶺看看日出,如果能遇上,可以幫你問問,那位神明大人是什麽模樣?”
“是神明該有的模樣。”徐佑斂眉淡笑,“您見到他就能明白,那是神明。不需要什麽證實。”
“還有這樣的神明麽......”
“我想問的問題是:家裏還能延續多久?”徐佑彎腰深鞠躬,“拜托您了。”
香椎蒼然一笑,緩緩走回海灘,濕透的長裙貼在腿上,顯得分外狼狽。
“我叫神木佑。拜托您了!”[但願,永遠不要見到。]
平平無奇的早晨,徐佑濕着褲子回來整理穿校服上學。
新年的假期一晃而過,神木忙着晉升的事情,家裏再次冷清下來。
第三學季只有兩個多月的課時,大家都在為學年的最後考核沖刺,尤其是國三升學的學生,有的決定直升高中部,有些已經做好未來規劃,想去專業更好的高中就讀。徐佑個人準備明年直升,他對學術研究并沒有多大期許。
幸村的手術定在二月底。
徐佑對原著漫畫裏的“幸村精市”只有敬意,但是這個世界的幸村君是他的知己。他無數次對自己強調這一點,将他們區分開來,因為太容易将對二者的情感融合了。
“如果做好擔負後果的準備,那就去做吧。”
醫生真是一個偉大的職業。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接受人性的考驗。無論是家裏的醫生還是所有醫務工作者。
只不過他們思考和抉擇的問題不太一樣。因為家裏的醫生,所有,都不同程度地能夠掌握性命,是強勢的一方,又沒有“吃飯”的顧慮。
涉及生死,為了生,醫生便不能讓自己表現哪怕一丁點暗面,這有多難?
因此醫德對家裏人,是必須建立的絕對精神束縛。他們不能是為了讓人感恩戴德,受到衆人精神或物質上的獎勵而救人。他們只能為自己矢志不渝的醫道醫德而救人。這樣才不容易信念崩壞,從而堅持這條畢生進行的道路。
沒有醫生問自己:想不想救。
這本身就是一種醫德強制。也是所有人為了自己,對醫生的強制要求:你不能有情緒,不能有情感,不能任性發小脾氣,救死扶傷是本職,哪怕你救的是自己的仇人。
醫生也是人。
要保護好自己。可即便家人們再冷靜自持,懂得權衡利弊,有哪個醫生能做得到?
他們自己做不到,所以有人去做,保護他們。由不少鬼才醫生的慘烈命運推動的保護。
只是仍然出現像恩父那樣的慘劇。
[醫院真不是個好地方。]總是讓他想起恩父。
“幸村君。”
“佑君。”幸村拍拍自己身邊。雖然因為剛動過小手術,臉色不太好,但眼神光顯得明亮。
徐佑走到床邊坐下,龜盒放在腿上:“看起來氣色好很多。”
“呵呵,也許是情人節剛過吧。”那天徐佑沒來,幸村不知是該放松還是傷心。他能心安理得地給部員們寫情書,但是對佑君,總感覺不好意思、不妥當。或者說,太唐突嗎?
“真田說你在網球部裏待的時間多了些,不會影響比賽?我聽說全日青預選賽佑君沒去?”
“因為...感覺還不到時候。”
“辛苦了。”幸村唇角下移,“抱歉,我會盡快回歸的。”
“不必這樣,太急不好。”
“......”
“我以為幸村君一直很聰明。”
“唔...好吧。”幸村扶額向上把頭發往後撩,“額...我...你最近還好嗎?”
“狀态還不錯。”徐佑把龜盒放在床頭櫃上,打開盒子拿出黑甲龜,坐回床邊,“龜象征長壽。我把家裏養的龜帶過來了,幸村君一定能...康複的。”
康公在徐佑腿上縮頭縮腳,随即伸出四肢劃動。
“佑君有心了。”幸村偏頭看看黑甲龜縮在殼裏的頭,前俯好奇地細看龜甲上的紋路,“好奇特的龜文。”和他之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徐佑食指點點龜甲上六邊形的交叉處,悄悄瞄一眼幸村:“像這裏還有細紋,看不太出來,但是摸起來很清晰。”
“嗯...真的!好像是...類似繁古文。甲骨文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黑甲龜正拼命劃拉自己的“小短腿”往床尾去,徐佑摁住不讓康公亂爬,“我之前出去踏青的時候碰巧在河邊撿到,也是覺得甲文很奇特,所以帶回來養。”
幸村縮回青筋暴露的右手,掩進被子裏:“它有名字嗎?”
“康公。”黑甲龜不再劃動四條腿了,靜靜地趴在徐佑腿上。
“诶?敬稱?”幸村頗感奇異,他現在懂中古一些稱謂上的規矩。
“這個......因為感覺康公一定活了很久吧。所以很尊敬他。”
“是啊,好像有些龜的壽命比人還久......”
“幸村君也能長壽的。”徐佑鄭重其事,“放心。”
“嗯......我相信。”幸村抿嘴,目光聚于徐佑的肩膀,又撇開,“所以佑君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吧。”就算他真的沒能痊愈,希望徐佑也能自己繼續往上。命運這種事實在沒辦法,至少他争取了。
徐佑的語氣中流露出淡淡的無奈:“我都說了有康公保佑,你會沒事的。”
“佑君之前不是說過,神鬼要敬而遠之嗎?”幸村其實不信神明、佛陀保佑什麽的。
“......”他親身經歷,總不能否認。但這事怎麽好跟幸村說?
幸村不見回應,笑着看看黑甲龜:“呵呵,其實龜又不是神鬼,有康公的祝福也不錯。”
“嗯,是這樣。”徐佑左右瞟視,起身把黑甲龜放回龜盒。
“要走了嗎?”幸村輕咬下唇,被子裏的手握緊,“我是說,接下來有事?”
徐佑回看幸村的側影,想了想,又坐下:“沒事,功課都解決了。”
幸村眉眼放松:“我們聊一聊以後的事吧。”
“立海的下個賽季?還是畢業後?”
“等國三賽季結束,我們就出去玩一玩,佑君覺得呢?大阪?”
“好啊。”之前提過兩三次的紅土之旅一直擱置,“全國大賽之後就去嗎?”
“嗯,不然後面就沒空了,九月初還有海原祭。”
徐佑見幸村幹裂發白的嘴唇,去倒水回來遞給他:“關于U17的賽事,我最近聽到教練說的內部消息。”
“哪方面?單打?”
“不是,世界青少年團體賽。”
“怎麽了?”
“據說ITF想公布新規定,U17世界團體賽強制性要求有U15選手參賽。”
“這麽說,國內的團體集訓也會相應改變規定嗎?”幸村握拳抵住下巴,“會征召U15球員。”
“真的有改動,也是下個賽季的事情了,團體賽事三、四月就開賽。”徐佑聳聳肩,“團體賽和個人賽事間一直有沖突。”這樣安排也是在盡量避免。
“說起來幸村君對戴維斯杯有興趣嗎?”
“嗯。”幸村幹脆地承認,“不過整年的話,還是酌情參加吧。”本來職網的個人巡回賽就把一年排得滿滿的。
“U17世界杯,我覺得我們立海全員都有入選的機會,你覺得呢?”
“當然了。”徐佑可不認為自己這年下來給大家的經驗是白喂的。
“很期待啊。”幸村輕嘆,“不過前輩們不在倒是有些遺憾。”
“你是說藤原桑他們?”
“嗯。”确實,當立海的部長有些累。自然而然地對職業型團體賽缺少熱情了,“毛利前輩好像在集訓裏,仁王的消息。還有平等院桑,我個人很期待和他的比賽啊。”
“因為藤原桑慘敗給他?”
“呵呵。”幸村細眉舒展,調笑道,“有點護短,佑君讨厭嗎?”
徐佑輕飄飄地瞅一眼幸村的手背:“我也護短。”
探視的時限到後,再不願,徐佑也只能告辭。提着龜盒走到門口,他停下顧視,幸村坐在床頭目送,眉眼溫和。
“幸村君。”
“嗯?”
“謝謝你。”
“啊...嗯?”
徐佑無聲地微挑嘴角,出去輕輕關上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又心累又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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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鈞特訪
問:評價一下徐佑。
答:單純,很傻。果然是根木頭。(無奈)就這樣吧,打網球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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