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999日(3)
那是2016年的10月,風高雲淡的秋日,杜可拿着畫具,拎着小板凳,在廣場上擺攤。
他給人畫素描,招牌上寫得50塊錢一張,但要是遇到長得好看的顧客或者可愛的小孩子,就随心所欲地打折,或者幹脆不收錢了。
沒顧客的時候,他就一邊跟着街頭歌手的調子哼歌,一邊随手畫廣場上游蕩的鴿子。
交通事故發生的時候,杜可正給一對雙胞胎男孩兒畫像,兩個小兄弟擠在一起,動來動去,眼看就要坐不住了。
“很快就好,不許亂動,亂動我就少畫一只眼睛了……”杜可耐心地安撫着兩個小朋友,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馬路上傳來了金屬碰撞的巨大聲響,緊接着刺耳的急剎車聲、汽車喇叭聲、路人的驚呼聲連成一片,馬路上仿佛炸開了油鍋,瞬間亂作一團。
杜可随着聲音望過去,正看見一個男人被甩出車窗,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摔在廣場花壇旁。
杜可想都沒想,扔下畫筆就沖了過去。
他的父親是著名的外科醫生,他從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醫療常識,心肺複蘇這種急救手段不在話下。
杜可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受傷的年輕男人面容慘白,臉上都是血污,躺在地上,全無一點生氣。
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又按向他頸側動脈,發現傷者的呼吸心跳幾乎都沒有了。
“你們別圍着,讓開點!通風!趕緊打120……”生死攸關的時刻,杜可一改往日溫順形象,朝身邊密密麻麻的圍觀群衆揮手大喊,跪在男人身邊開始做心肺複蘇。
……雙肘伸直,垂直向下用力按壓……頻率100次/每分鐘,下壓深度至少125px……
杜可默念着操作規範,一刻不停地重複着動作,不一會兒就累得滿頭大汗。
“別放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杜可喘着粗氣,不停跟傷者說話,他雖說會一些急救常識,但這樣危急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他手裏攥着另一個人的生命,巨大的緊張和壓力讓他幾乎窒息,很快眼淚和汗水就混雜着流了滿臉。
30次按壓2次人工呼吸……持續吹氣一秒以上……
求求你,再堅持一下……
杜可捏住青年的鼻孔,快速清理他嘴裏的血跡,俯身用雙唇包繞住對方的口腔,朝裏面吹氣。
争分奪秒的心肺複蘇做了一輪又一輪,杜可眼看就要撐不住了,這時地上的青年恢複了微弱的自主呼吸,杜可剛想松一口氣,就覺得肩膀上一緊,緊接着,他就被猛地拽了起來。
“你是什麽人?!放開他!”拽開他的是一個戴着黑墨鏡的胖子,那人兇神惡煞似的說,“滾遠點!”
杜可懵了,他發現圍上來的是三個人,個個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墨鏡。
幾乎是出于本能,杜可掙開胖子的手,喊道:“你們又是什麽人?我在救人!”
胖子冷笑一聲,正要說什麽,他身後另一個黑衣人看了看四周圍觀的人群,皺了皺眉頭,拉了胖子一把,自己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傷者說:“謝謝這位兄弟了,我們是他的家人,這就送他去醫院。”
“家人?”杜可将信将疑,這三個人看着不像好人,而且完全沒有顯露出家人車禍受傷時應該有的焦急和擔憂。
“已經叫救護車了,而且傷者現在情況不明,不是專業醫護人員最好不要随意搬動……”杜可見兩個黑衣人彎腰要去擡傷者,動作十分粗暴急切,就像要搬起一件貨物去交差似的,他趕緊跪下,張開雙臂擋在了傷者身前,眼睛通紅,嘶聲喊道,“你們別動他!等醫生來!”
那三個人想要去拉扯杜可,可紛亂的議論聲已經從圍觀人群中升騰起來——
“你們什麽人啊?不會是撞人的吧?!”
“我覺得這同學說的有道理啊……你們別亂動。”
“就是……快看!警察來了——”
紅藍燈光由遠及近,警笛聲大作,警車和救護車終于來了。
戴墨鏡的胖子狠狠剜了杜可一眼,三個人匆匆轉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杜可渾身脫力,癱坐在地上。
……
“我救的那個人……是你?”
往事在腦海裏過電影似的回放了一遍,杜可震驚地看着江起雲,江起雲點了點頭。
“也有可能……”杜可小聲喃喃,“你那時候滿臉是血,而且情況危急,我根本來不及看清你的長相,我只記得車禍受傷的男人很年輕,穿着講究……後來警察和醫生來了,你被擡上救護車,我就走了。”
“後來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期間委托家人找過你,想給你一筆錢算作謝禮,但你不肯收。”江起雲說。
杜可莞爾一笑:“我爸爸是醫生,我會急救還考過證,當時就是碰上了幫個小忙,當然不能收錢……只是,只是救護車來之前,有三個人想要把你帶走,有點奇怪,後來……你們家調查過嗎?”
“那次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策劃的。”江起雲淡淡地說。
“啊?”杜可再次睜大眼睛,“是綁架勒索還是有人尋仇?破案了嗎?壞人抓到了嗎?”他一連聲問道。
“沒事了,都解決了。”江起雲的語氣微冷,像是想到什麽幽暗往事,他抱着杜可,輕拍他的後背,安撫道,“現在我們都很安全。”
其實江起雲初次見到杜可,還在那次車禍之前。
那時他剛剛回國不久,父親安排他在自家公司上班鍛煉,他每天開車下班,都會經過和平廣場,有一次他在路口等紅燈,百無聊賴之際,往廣場上看了一眼。
正好看見杜可坐在一個折疊小凳上,旁邊是一大簇怒放的紅絨花,落日餘晖斜斜灑在他身上,把他的半邊臉頰映照成一種近乎透明的橘紅色。
從江起雲的角度,看到的正是杜可沐浴在夕陽光芒中的側臉,鼻梁高挺,下巴稍尖,柔和清秀,亮得發光。
江起雲不由自主,停下了目光,男孩兒在畫板上随手塗鴉,沒兩下又扔下畫筆,拿起了放在手邊花壇臺階上的一盒冰淇淋。
吃了兩口,又扔下冰淇淋繼續畫,這時一個清潔工走過去,把他那吃到一半的冰淇淋拿了起來。
這時綠燈亮了,但江起雲很想繼續看下去,他沒動,看着杜可叫住清潔工阿姨,又把冰淇淋要了回來。
江起雲搖搖頭,笑了,心想,他說的一定是“等等,阿姨,我還沒吃完呢!”
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起喇叭,江起雲這才收回視線,開過了路口。
後來他總是有意無意在那個路口稍做停留,有時候能看見杜可,看見他熱情洋溢地給人畫畫,看見他舉着炸鱿魚串或者糖葫蘆吃得津津有味,看見他逗小貓小狗小朋友,和旁邊拉琴的瞎眼老頭交談。
他并沒有特殊的目的,就是覺得偶爾看看那漂亮男孩兒也算養眼,杜可在,他就看兩眼,杜可不在,他就開過去,無聊生活的一個小小調劑,不足挂齒。
這樣過了一個月,就到了車禍的那天。
那天本來是周末,可公司突然有緊急事情需要他過去處理,正趕上他自己的車在做保養,便叫家裏的司機送他,座位上的安全帶卡住了,他當時沒有在意,滿腦子想的竟然是,回趟公司正好路過和平廣場,說不定還能看見那個男孩兒呢。
其實後來再回憶起那天的情況,不管是公司臨時來的緊急電話,還是壞掉的安全帶,都透着一股陰謀的味道,只是當時的江起雲還對手足至親之間的感情抱有一點單純的幻想,他知道同父異母的哥哥江起正與他勢不兩立,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對方就想斬草除根了。
那天司機開着車子駛過廣場時,他确實看見了杜可,杜可正在給兩個小男孩兒畫像,兩個小孩扭來扭去,杜可耐心地跟他們說着什麽。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江起雲一直看着窗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騰空而起,又怎樣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失去意識的剎那,他腦子裏無端冒出一個念頭,可惜了,還沒來得及跟廣場上畫畫的男孩兒說話呢。
江起雲醒來之後,醫生們告訴他,他這次受傷非常兇險,多虧了好心人第一時間給予救助,他才撐到了救護車趕到。
江起雲派人去查救他的是誰,然後他就知道了杜可的名字,也知道了救命恩人和他一直默默偷看的是同一個人。
江起雲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好像事情就應該是這樣,這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他派人給杜可送謝禮,杜可不收,那男孩兒已經把救過人的事忘在了腦後。
江起雲有些無奈,既然杜可并不放在心上,他作為被救的一方再去冒昧打攪對方的生活,顯然并不合适。
傷愈出院之後,他恢複了原先的生活,繼續在下班的路上,默默看着杜可,不過那時候他再看杜可,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年,2017年的春天。
……
“這麽說來,咱們倆的初吻不是剛才……”杜可的話音把江起雲從回憶中帶了出來,他在草地上翻了個身,手肘撐在綠草間,托着下巴,一臉驚喜,“我給你做人工呼吸的那一次才是我們的初吻。”
“……”江起雲捏了下他的鼻子,“你說是就是吧。”
“啧,”杜可撇撇嘴,“真是一個讓人一言難盡的吻。”
“怎麽?”江起雲看着他。
“血味的。”杜可邊笑,邊皺了皺眉頭,“給你人工呼吸,蹭了我滿嘴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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