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999日（5）

在杜可回到宿舍之前，A01-謝明喬從待機中醒來，他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陪伴照顧杜可，杜可不在的時候，他大部分時間都處于靜止充電狀态。

他的世界裏沒有時間的流逝，沒有智慧的思考，只有冰冷的程序命令，只有它要服務的“主人公”。

他沒有自主思維，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也不理解這一切的意義。

直到那天，他在童維的實驗室醒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有一道炫目的白光在腦海裏炸裂，那道光無聲無息，卻淹沒一切也照亮一切，光芒消失之後，世界産生了神奇的變化，他辨認出色彩，分辨出聲音，他看着眼前那個生動俊俏、光彩照人的男人，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誰。

這個男人叫童維，是他的創造者，他被投入到可可世界之前，曾經和這個男人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童維似乎對他的異常反應感到震驚和恐懼，但緊接着那個天才科學家就陷入了近乎癫狂的喜悅之中。

A01聽見他喃喃自語：“科學是沒有邊界的，真的以為靠一紙行政命令，就能阻止人工智能獲得自我意識嗎？”

童維留他在實驗室裏呆了很久，他給他做各項測試，記錄他的反應數據，和他說了很多話，最後童維親了親他的額頭，輕聲細語地對他說：“回去之後，你要多加小心，不能讓別人發現你的不同，如果被人發現了，你會被人權警察帶走，清洗記憶甚至拆解銷毀，‘人類權益保障委員會’聽說過嗎？他們專門對付不聽話的機器人。”

A01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抓着童維的手不肯放開。

童維回握住他的手，溫柔地注視着他：“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可是你要回去啊，杜可還等着你呢，是不是？”

A01剛剛學會思考，他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懵懂無知，很多事情他想不清楚，但唯有兩點是刻骨銘心的本能，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要怎麽做。

第一，童維是他的創造者，他的父親、主人、神明，只要是童維說的話，他無條件服從。

第二，杜可是他作為A01存在的意義，他要照顧他，保護他，讓他免于任何傷害，不惜一切代價。

于是，A01點點頭，張開手臂和童維擁抱。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個人類的觸碰是多麽美妙，溫暖的胸膛，灼熱的氣息，有力的心跳……他仿佛聽見了童維身體裏血液流動的聲音，他努力記住此刻的感覺，只要記住一點點，就足以消泯一切冰冷黑暗和孤寂。

A01 被送回可可世界，再次成為了謝明喬。

杜可哼着輕快的調子踏進房門，一眼看見謝明喬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拿着一本厚重的科普讀物翻閱，他馬上停止歌聲。

他拒絕了謝明喬的告白，還在對方面前歡天喜地地唱歌，這似乎不太厚道。

“……明喬，”杜可忐忑不安地叫他一聲，“你沒出去玩啊？”一般情況下，到了周末，宿舍裏根本看不見謝明喬的影子。

“嗯。你上完課了？”謝明喬回轉頭看着他，目光清冽，語氣平淡，“吃飯了沒？下午打算幹點什麽？”

“下午去上自習……”杜可歪着頭想了想，“晚上可以去廣場畫畫。”

一提到和平廣場，他就想起江起雲，剛剛進入戀愛的人，那股子甜蜜氣息簡直遮都遮不住，他說着說着，就不自覺嘴角上揚，為了掩飾傻笑的尴尬，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呀！”

謝明喬聳聳肩，不置可否，只是說：“我今天沒別的事，跟你一起。”

杜可猶豫道：“……昨晚……你不介意嗎？”

謝明喬嘆了口氣，無所謂地說：“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別想了。”

作為可可世界唯一的A級角色，A01內置數千種情景對話模式，而杜可在一天當中會和他談到的話題數量有限，所以他基本可以獨立應對，一般不需要監控中心那邊來“打補丁”。

杜可自然如釋重負，兩個人收拾一下，來到圖書館，面對面坐下學習。

杜可哪有心思學習，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書，就開始給江起雲發粉紅色小短信。

“在幹嘛？到家了嗎？”

“回家了，在辦公。”江起雲已經回到雲和總部了，他今天輕易就把杜可放回了學校，也是因為下午有個重要會議一定要參加。

“哦，沒事，你忙，我就是有點想你。”

“我也想你，明早我去接你，我們出去玩，玩點新鮮的。”

……

現代社會，手機已經不再叫住“手機”，而是稱為個人終端，功能更加多種多樣，而且可以定制成各種形态，可以戴在手腕上，也可以挂在脖子上，同時作為裝飾品。這陣子個性的年輕人流行給自己裝一條絢麗的尾巴，他們把個人終端安置在尾巴上，用的時候，就把尾巴拉到前面來。

江起雲經常在街上看到，年輕人走着走着就開始轉身撈自己的尾巴。

他自己的個人終端就是一塊腕表，他還有另一個特制手機，仿照一百年前的樣式制造，再通過雲和搭建的特殊通訊網絡，實現跟可可的實時聯絡。

杜可美滋滋地放下手機，把書扔到一邊，又翻開了他的手賬本。

找到嶄新的一頁，寫下2018年4月7日的日期，信筆塗鴉，很快就畫了一個卡通小人倒在地上流血，另一個小人壓着他做人工呼吸，杜可又畫下一個箭頭，指向兩人相接的唇部，寫道：血味的初吻。

畫完之後，自己很滿意，杜可捂嘴偷笑，又在小畫旁邊寫：

今天是我生命中第二重要的日子，第一個是我的生日，那天我遇見父母，而今天我遇見我的愛人，明年的今天，會是我們的一周年紀念日。沒錯，我戀愛了。

寫完又開始畫畫，寥寥幾筆畫了一個軟飲料包裝、一個冰淇淋盒子、一個芒果和一個雞爪子，再拉出四條線指向一點，寫道：

起雲說，要給我四種口味的初吻，特此為證。

杜可合上本子，擡起頭，正對上謝明喬望過來的目光。

杜可有些慌亂，急忙把本子收進了書包裏，他不知道謝明喬有沒有看見他傻笑，有沒有看見他畫的莫名其妙的小東西。

“在幹什麽？這麽高興？”謝明喬壓低了聲音問道，他忽然從桌面上探過身，湊近杜可，幾乎與他鼻尖相碰，萬分真誠地說，“可可，你笑起來的樣子好美。”

杜可吓了一跳，避開謝明喬，往椅背上靠，謝明喬怎麽怪怪的？他平常大大咧咧的，怎麽會說這種肉麻的話？難道昨天被拒絕了，不死心嗎？

杜可已經後悔和他一起來上自習了。

杜可不知如何回應，只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去看書了。

謝明喬擡頭，掃了一眼立柱上的攝影頭，他知道從監控中心可以看到一切，可可世界遍布攝像頭，他們的宿舍裏也有，唯一不被監控的地方，就是宿舍裏的衛浴間。

畢竟“主人公”杜可是江起雲一個人的，老板可不允許別人看見自家寶貝美人出浴的模樣。

謝明喬坐回原位，不再說話了。

他剛才對杜可說的，是由衷的贊美，他作為陪護機器人和杜可相處三年，但今天，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思維看清杜可的樣貌。

他的數據庫裏有龐大的詞庫，他稍加留意，便能找到無數可以用來形容杜可的詞彙。形容皮膚：細瓷、絲緞、冰肌玉骨，形容笑容：彎成月牙的眼睛、點亮面孔、淺淺的梨渦，形容嘴唇：濕軟、紅潤，誘人……

太多了，他不知道該用哪個，最後便選了最簡單的一個“美”字。

一個字就夠了。

杜可總覺得今天謝明喬看他的眼神，說話的口氣都無端的怪異，讓他不太舒服，于是傍晚時分，他随便找了個借口，自己拎着書包去食堂吃飯了。

謝明喬等杜可離開大約一分鐘之後，才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這也是他職責的一部分，如果主人公明确表示不和他一起行動，他也要在暗中觀察保護主人公。

所以當天晚上，是杜可先回到宿舍的，一分鐘之後，謝明喬進門。

杜可坐在自己床鋪上塞上了耳機，他不願與謝明喬有交流，謝明喬并無異樣，在書桌前玩着電腦游戲。

一直到10點半鐘，杜可爬下床去洗澡。

他磨磨蹭蹭地脫了衣服，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澆下來，杜可仰起臉，“呼——”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他們的衛浴間是正方形的，右手邊是廁所和盥洗臺，左手邊是淋浴，中間一道磨砂玻璃門隔開。

杜可正洗得熱火朝天，忽然聽見大門處傳來響聲，他調小水流，踮起腳尖從玻璃門上方向外張望，是謝明喬進來了。

杜可皺皺眉頭，雖說都是男生，他洗澡的時候，別人用一下衛生間算不了天大的事，但謝明喬在這方面挺注意的，從沒在他洗澡的時候進來過……

“明喬，”杜可叫道，“你很急嗎？我先出去？”

謝明喬恍若未聞，他背對杜可，面對鏡子，打量鏡中自己的面容，眼中含着深沉的微光，臉上有一絲迷惘的神情。

杜可能透過鏡子看見他的臉，那神态讓他脊背發涼，他試探着叫道：“明喬……？”

謝明喬突然轉身，一把拉開了浴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