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樊籠凡心(1)

梁京是十二歲那年情緒出問題的。

痛苦的根源來自于,她做了個很荒唐的夢。

夢裏她無意闖進了禁地,年幼無知的圓圓吃不透那個夢,只隐隐約約有人穿一身白衣,抱她出去。

那日外面是淫淫的雨。

他偏叫她淋一淋,醒醒腦,還嫌不夠,索性掬一把院落荷花缸裏的水,潑在她臉上。

喊她的名字,圓圓,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

今日分明了。

——

慕筠笙要去揚州,來回行船加耽擱,估計月馀才能回。期間恰逢阿娘忌日,周椅桐這幾年都會去拜祭,今年循例也是該去問主母的允。可是阖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與二爺的頭生孩子夭折了,

當家主母一面無盡哀痛,一面還要強濟精神來理家。

周椅桐不敢拿外面的事去叨擾主母,再者,也怕主母輕易就給否了。特來求二叔的恩典,阿娘是随慕伯伯去的,懸在崇德巷小樓的高梁上,死生相随。

最後留的絕筆也是希望慕二叔收留圓圓,給她一口飯吃。

圓圓在這個宅子裏,唯一依附的人也是慕筠笙。

那日傳晚飯前,圓圓去二叔的書房暖閣想求他去揚州前,先給家裏交待下她祭拜阿娘的事。

慶元不知怎地沒在,沒人給她通報,她就自己尋了進去。

不成想,二叔的通房寶函姐姐在,彼時寶函已經是姨娘了。圓圓撞見了羅漢床上風月無邊的事,她駭得本能地捂嘴往回跑,撞倒了置爐的香幾。

那一爐香傾瀉開來,圓圓頓時栽跪在地。

身後只聽寶函姐姐無比嬌嗔依戀地喊着二爺……

慕筠笙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赤腳下榻,一把橫腰撈起圓圓,抱她出暖閣。

外面綿綿的雨,慕筠笙抱圓圓淋雨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待她從那情香裏醒回神來,只聽他無比動氣的聲音,“昏頭了你。誰教你的規矩,明兒個老太太的屋子你也敢去闖了?”

那年阿娘忌日,周椅桐沒去成拜祭。被二叔罰禁足思過了。

待他從揚州回來,才準解禁。

——

窗外泠泠下起雨來,梁京不知何時醒在床上的。S城的黃梅雨,還是她幼年印象中那樣淅瀝瀝的,像是緞子上的水,不好洇開,又到處都潮乎乎的。

她不再是夢魇般的惶惶了,夢裏夢外皆平和了許多。

大概這和迷途一樣,人有了眉目,看萬事就具象清晰起來了。

她頭一次能從夢裏慢慢平複,再緩緩跌入疲勞的本能裏去,再次修複睡眠。

回籠覺總是罪惡的。早上七點,她是被陳媽喊醒的。

“圓圓呀,你今朝是不上班了嘛?還不起來!”

梁京詐屍般地坐了起來,亂着長發,本能地喊天,她今天怎麽可能不上班!她是睡過頭了,床頭鬧鐘和手機鬧鐘是沒響還是被她精神分裂關掉的,她全然沒記性了。

她上班快一個月了,不談追求什麽全勤獎,起碼也落個準時準點的好印象。況且,她前20天哪天遲到都可以,唯獨今天不行!

今天工作室有設計開案研讨會——他們衣食父母的:大客戶、平旭制造

!!!

梁京狂風攜暴雨般地起床梳洗,平日還細細地撸個通勤妝,眼下她恨不得兩把電動牙刷一起刷。

昨晚就提前準備好的穿着。彭朗關照過,客戶與會,所有員工必須淺色系職業穿着,男士必須襯衫、女士裙裝褲裝都可,但不可露趾。

梁京中規中矩的小西服、褲裝。上衣打底是件杏色的吊帶背心。

黑色衣服多少叫人輕減些氣色,但也只能這麽着了,她稍稍在唇上點了些紅色,風風火火下樓,要去趕赴每日生計遷徙的大塞車。

陳媽熬了南瓜小米粥,都給她晾涼了,梁京一臉去戰場的拘謹,一面去玄關一面歉仄,“我實在來不及了,陳媽,你留着我晚上回來吃呀。”

陳媽只一個女兒,嫁去北方了,母女倆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Elaine原可以重找一個住家保姆的,畢竟陳媽也年紀大了,可是二人名義上是雇傭關系,實則早就處出姊妹情誼來。

這些年,陳媽早就不要工資了,Elaine管她一切生活,她一直跟随這位老小姐。

按輩分,圓圓該喊她奶奶的,可是家裏人都這樣喊慣了,Elaine也就要圓圓跟着喊,不過是個名號,情真情假原不在這些表面文章上争較的。

“哎呀,也怪我,我見你六點半還沒下來。以為你今天不上班呢。”圓圓時常失眠,難得有覺想睡,老人家輕易沒忍心作那個人工鬧鐘。

說着,拿了兩個水煮草雞蛋給她包着,“帶着去單位吃,不能不吃早飯。”

梁京由着陳媽給她往包裏放,換好鞋子的她,回頭望望裏間,“奶奶今天怎麽也沒起?”

“她昨晚臨睡前喝了杯咖啡,想是上半夜沒怎麽睡,你上班去吧,我來會兒喊她。”

梁京也沒多想,主要時間實在來不及了。

推門去院子裏,手裏的傘都沒來得及撐開,急急去車子裏冷啓動了。

結果,她開出門沒半個小時,陳媽給她打來電話,“圓圓呀,你奶奶像是血壓又高了……”

梁京聽清電話那頭的話,即刻斷了線,打急救電話,她車子也急急路口掉頭了,雙黃實線。

Elaine這幾年體檢都還算良好,就是血壓這項,她人不胖,後來沈閱川糾正梁京的錯誤認知,血壓高低和人的胖瘦沒有固定因果關系。

降壓藥一直備着,梁京趕回來的時候,急救車也到了。

可是Elaine卻死活不肯去醫院,她說她緩過來了,不用那麽費周章。

梁京急得鼻子直冒汗,怪老太太鬧小孩脾氣,都喘不上氣了,“您再這樣,我就通知爸爸和淮安了。”

是要通知的,她一個人攬不下來,回頭那邊又怪她亂主張了。

說着,她就要去卧室外打電話給淮安,Elaine喊住梁京,“圓圓,我真沒事……”

Elaine說,這幾天頻繁夢到你爺爺了。想是這幾夜都沒睡好,傷了些精神。

梁京聽到如是說,即刻就掉眼淚了,頻繁夢到生命盡頭的那個人,這對于她來說,不是什麽好寬慰的話。

她心上瞬間湧上些悲涼,這和日子從盛夏往初秋過渡一般的真實且不停歇。

她當着人家急救醫務工作人員的面,無限依戀地擁抱了奶奶,“Elaine,您該告訴我的。”

從前口口聲聲要梁京有苦有郁就訴出來的人,如今她自己先不帶頭做榜樣了,

老太太一面給急救的醫護人員抱歉,一面反過來寬慰梁京,“我的傻囡囡,就當我自私矯情罷。确實有些感情、思念,它必須是孤獨、無聲的,才有意義。”

譬如,懷念。能時常挂在嘴邊的,它總不是。

這是一種光明磊落而又絲絲作痛的感覺。

一大早因為她,勞師動衆了這麽多人,Elaine着實愧疚。

急救人員給老太太吸了氧,關照後續有反複,還是要積極就醫,不要馬虎。

打點送走了急救車後,Elaine要梁京去上班,別誤了正經事。

“我給公司去個電話,請假在家裏陪你罷。”

“窩囊話。我說沒事就沒事,哪能動不動就撂挑子的,太不負責任了!”她急急地催圓圓去。

末了,梁京只得聽從奶奶,出門前關照陳媽,有什麽情況還是要及時通知我。

這一返再去,梁京徹底遲到了。

進進出出,身上頭發上都沾了些落雨,毛毛躁躁的。

從大樓地庫一路往上去,再有冷氣一吹拂,她整個人……不像個坐格子間的,活像個做作穿一身OL裝來送快遞的。

在門口錄指紋考勤的時候,門口接待的文員一臉“O”字地望着她,“章總他們都到了……”你一個大頭兵居然遲到了!

可以可以,社會社會。

梁京一路被文員小姐姐目送了進來,格子間裏有前輩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小喬也參會了,負責筆錄書記。

有同事看到她姍姍來遲,“梁京!你幹嘛去了?今天平旭有案子要開,你不知道?彭彭問你好幾遍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手機忙中推到了靜音模式,她全沒注意;再來的路上,給彭朗去電話,對方已經不接了。

“他當然不能接。在開會呀。”同事催她快進去。

梁京也有害怕局促的時候,抓抓頭發,“我可以……就……不進去了嘛?”

沒錯,她确實如奶奶說的那般,說的都是些窩囊話。

“錯是客觀,做是主觀。這是許總一貫罵人的口頭禪,你錯可以,不做就等着被罵完卷鋪蓋走人吧。”當然,你有章總作保,也許走不了。同事一番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梁京哪敢依附什麽保不保,忽拉拉從工位上拿了筆記本、簽字筆,知恥近乎勇般地一口氣沖到了會議室門口。

篤篤兩聲,叩在磨砂玻璃門上。

裏面座無虛席。投屏白幕前耀着蔚藍色的光,彭朗是主講人,今天原本是他帶梁京,她給他做助手的。關鍵時刻,小妮子跳票,彭朗氣得不行。

平旭來了幾個項目工程師,章郁雲“國際慣例”,來走個過場,當然他也是要做筆記的。

産品卡在成型的流道走向上,兩方就此意見不一,如此膠着時刻,有人闖進來做這個“散彈”亡魂了。

“對不起……”她才言聲,章郁雲在筆記本塗鴉的筆鋒一抖,劃拉出好長一道線。

許還業這個老狐貍,想趁機轉移下主戰場硝煙,拉門口的人來墊背,“你搞什麽呀,今天給我遲到!我不要面子的啊,外面下雨不是下刀子,小姐,能不能做,不能做趁早走人!你不要以為你長得漂亮,我就不敢兇人哦。”

“對不起,許總。我家裏臨時……”

“遲到只需要道歉。其餘的,你們會後處置。”有人于暗處發聲,會議室是關了照明燈的,“許總,還請繼續。”

章郁雲絲毫沒耽擱,問他們平旭的項目代表,這流道是不是出來的膠口一定有問題。

會議被強行拉回正軌。許還業就差一口老血吐死了,誰都知道這梁京是章郁雲介紹來的,這關鍵時刻掉鏈子,他章的臉面如何過得去。

擱他往日的傲嬌脾氣,哈?你罵我的人(盡管她也該罵),但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他口口聲聲發了話,打不得罵不得的,你今天這麽下我的面子?

許還業想着,最好氣到這位爺會開不下去才好呢。

也好過大佬一氣之下斃他們的項目來得劃算。

萬萬沒想到,大佬黑起臉來,比他這個直接老板還嚴肅,遲到只需要道歉,會後自己處置。

這話是什麽意思,前些天“叔叔”喊出禍來了,章大公子又沒胃口了?

梁京自己找了個末位坐下來聽會,自然,十成有七成雲裏霧裏。

會議室冷氣還開得好低,她衣服有點潮,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長桌盡頭一人椅子側坐着,明昧間,浴在朦朦蔚藍色的光線裏,看不分清,但梁京直覺,

戾氣好重!

……

今日成型研讨會T1,兩方讨論出幾處增補設變。整體來說,會議順利,但是設計一部分算是被駁回了,平旭方給出的T2時間又很倉促。

一句話:到期交不出設計稿,平旭方有權移走項目。

甲方爸爸說什麽都是對的。許還業雖然心裏mmp,臉上還是堆着笑,和顏悅色朝章郁雲,“晚上有空嘛,一起吃飯?”

章郁雲煙瘾犯了,手上記數據的筆,轉了幾圈,他當煙夾到耳際上去了。

“沒空。”

“爸爸”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我們公司迎新啊,嗐,盡管她今天還遲到了,老火了!可是迎新的規矩不能錯。”許還業提醒某人,是迎“你的人”啊。

章郁雲用一種你欠不欠的目光狠剜許還業,“你還有事嘛?有扯淡的功夫,不如去多顧顧你的設計,畫得有多爛,心裏沒點逼數嘛?”

卧槽!許還業難得見章某人如此暴躁。這是也更年期了嘛?

還是誰惹到他了!

許還業不禁看向梁京,

妮子一身黑衣,也架不住白的發光啊。長發毛躁躁地散着,一邊鬓發別在耳後,在給彭朗做會後善後。

拍玻璃白板上書寫的各類流道分析、行程圖記錄,一一拍好存在手機裏,才拿起黑板擦,擦拭幹淨。

關投影儀及筆記本電腦。

拔掉地插上的插頭,目光朝這裏不遠不近地瞥了眼,無情也動人。

這些光景,最主位上的人也見到了。

已經宣布散會了,會議記錄簽名章郁雲也是頭一個簽的,他沒理由還在位上坐着。

一個半小時的會程,他攏共也沒說幾個字,倒像是渴得很,

不緊不慢地喝完一瓶礦泉水,幽幽合上瓶蓋,旋緊,最後起身拎起挂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半字未關照地離開了。

耳朵上還順走了他們工作室一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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