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樊籠凡心(3)

夢中那一世的人,那一爐香後面的缱绻、

耳裏這一世的人,那游戲人間的光鮮事。

全叫梁京心火在燒。

她覺得那情香已然燃燃追随着她,爬到她嗓子眼裏去,

小喬問她怎麽了,眼睛紅紅的。

梁京急急地搖頭,否定,順勢捏起手邊的紅酒杯,掩蓋自己的狼狽,囫囵吞下去,熄掉那騰起的香。沒事,我就是喝得有些急。

酒鬧的。

結果,沒半個小時,人徹底醉過去了。

沉沉地睡着,這下所有人抓瞎了。

許還業:這姑娘這麽不擔酒啊,好家夥。

迎新迎新,把新人直接灌倒了,這說出去,他這個老板未免太刻薄了些。

他通知章郁雲那頭,對方過來時,頭一句對付他的也是這句:你當你不是?

一道過來的還有章仲英和章晏雲。

老爺子看見圓圓醉趴在桌邊,旁餘沒說,只囑咐章郁雲,“老大,你親自給送回去,給圓圓她奶奶解釋一下。”

晏雲有話說,“爺爺,……”

“閉嘴。你和我一道走。”

“……”章晏雲在嘴邊做關拉鏈狀,好,我閉嘴。

那就由“真英雄”跌進溫柔冢罷。

君子悔棋的戲碼,他最樂意看了。

爺爺算計一輩子,也有算漏的時候。

圓圓在這樣的場合喝醉,老爺子不好當着章郁雲的面苛責他的下屬,其他人送都沒郁雲親自送回去體面周到。

也消老太太的顧慮。左右章郁雲在,只是欠妥沒算準酒量。

但也有事與願違的時候。

今天早上,章某人才發願,愛誰誰,自生自滅去罷。

晚上,他又得管起她來。

這算什麽事!?

聚的人都散了。章郁雲的司機也在樓下候他了,他人卻遲遲不動。

與梁京隔一把椅子坐着,她在昏睡,他在抽煙。

擱往常,這種輕易把自己交待在酒局上的女人,他得罵她蠢。

可是年紀輕呀,不擔事啊,世人都打這裏頭來的。

所以,就該被原諒嘛?

不,該罵還是罵。蠢。

這個包廂的桌席一直沒人進來翻臺,一位女侍者關心地問,“章總,需要我們幫忙這位小姐扶下樓嘛?”

“不用。”答着,章郁雲滅了手裏的煙,抓起梁京的包,再一并手去抄她腰間,把她橫抱了起來。

他抱她一路下樓,徑直出了中庭園子,這一路腳程不短,臂彎裏的人雖“死”好在骨頭不重,他能勝任的範圍內。

結果九十九步都過來,偏差那最後一哆嗦。

梁京的包是磁吸搭扣那種,章郁雲本就是胡亂夾在腋下再抱着她,他人都快走到車子邊上了,腋下的包松掉了,包口翻開,瞬間跟打開了個雜物房,

傾了一地東西,手機、車鑰匙、活頁本、圓珠筆、紙巾、化妝品,以及女性生活用品,這些章郁雲都不稀奇,竟然還有兩顆草雞蛋……

拿來幹嘛?随時随地磕開吃了好補腦子嘛!

新替補的司機見狀,先是替章先生開車門,随即很有眼力見地要去撿地上的東西。

“不用了,我自己來。”他把梁京扔到後座上,再回過頭來撿她的“移動雜貨鋪”。

司機小師傅難免悻悻之色,今天頭一天上班聽差遣,發現老板并不好相與,“章先生,您好,我是小關……”

“去華甫路288號。”章郁雲一一撿回,重新抓好手裏的包,臨上車前,知會司機目的地。

其餘未曾多言,因為在他看來,說的漂亮不如幹得漂亮。他只需要司機送他去要去的地方,其餘交情熱絡,能免則免。

良好的獎懲制度比打成一片的上下級關系來得更維.穩有效。

就此,司機不敢再多話。車子依言,往華甫路開。

打破車裏寂靜的是,歪在後座角落上的梁京。章郁雲就是怕她東倒西歪的,給她扣着安全帶,失去自主平衡的她,就軟綿綿随車子兩邊晃。

多番晃蕩下來,她唯一的醒神意識就是,想吐。

她感覺被勒得透不過氣來。聲音極為低迷難挨。

微微掀開些眼皮,醺紅着臉,嗚咽地傾訴,“我想吐。”

與她隔一個座位的章郁雲,根本來不及對她的話做出應急判斷,……

只見她往他這邊一歪,

然後,章郁雲整個人被陷入了毀滅性的感官沖擊裏,以及肢體、溫度上。

“梁圓圓!”他覺得恫吓她那兩個字的大名根本不夠宣洩他的惱怒與憎恨。

開車的司機小關被老板的一聲喊,駭得明顯有點沒主意,想停車又不敢停。

而依舊昏昏沉沉的梁京,毫不知情,她嘔了章郁雲一袖子帶一座位。

這是個什麽小畜生笨玩意,學人家喝酒,跑來糟蹋我!

眼見着她還有第二波吐的趨勢,章郁雲一把撈起她的臉,給她狠狠推開了。

頭撞到了擋風玻璃上,梁京吃痛不及,整個人已經被章郁雲急急脫下扔過來的外套罩住了。痛的意識裏,她緩緩睜眼,黑色籠絡裏,能嗅到衣服裏緞的香氣。

然後人被一只手拉回頭。

車頂照明燈被揿亮,一身白色襯衫的某人,探身過來,五官在她的眉眼之上,給她松了安全帶,索性氣到沒脾氣的嘴臉,“吐,就吐這衣服上。”反正已經髒到不能要了。

“等你清醒了,我再和你算賬。”咬牙切齒的聲音。

梁京聽到這樣的話,已經醒了三四成。

頭還是發漲,她知道眼前的人是章郁雲,也知道在他的車上。

饒是她做了多麽荒唐的事,還是不打算朝他張口。

吐髒的不僅是他的西服,還有車座及腳毯,章郁雲突然暴躁發話,知會司機,“先去洗車。”

梁京自知之明地冷冷開口,“我想下車。”

“那怎麽可以!你還沒給我付洗車錢呢,梁二小姐。”

梁京聞言,臉上一燒,左右找她的包,然後悶聲悶氣地翻出手機,給章郁雲的微信轉賬。

“醒了?”他見她利索給她發紅包,不怒反笑,笑得百鬼迫散,一并降着車窗散車裏難聞的味道,然後不動聲色地問她,“晏雲和你說什麽了?”

章郁雲直覺和他有關,這二姑娘一聽就坐不住的架勢,氣呼呼地要走。

“忘了。”他直奔主題地問,她心領神會地答。

“哦,那要我再給你倒一遍嘛?”章某人關鍵時候炸胡,“晏雲說的沒錯,我不是什麽好人……”

“夠了,我才不想聽!”

Bingo,被他猜中了,晏雲那小子絕對編排他什麽了。什麽呢,以至于這個車轱辘girl聽不下去,章郁雲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沒什麽好屁。

“喂、你是不是有語言上的什麽障礙啊,我聽你說話,一句沒超過十個字的。”

無心玩笑的話,梁京聽後,卻像被點中心事。

“您不用委婉表達什麽,我知道好多人都認為我有什麽毛病,包括您!”她急急反駁,這姑娘說話真有意思,把他剔出來,又放回去。

“嗯,這句超過十個字了。”章郁雲無心冒犯她,于是重新避重就輕地玩笑,豈料她不再接話。

二人依舊隔一個位置坐着,她呆呆地死拽着他的西服外套,袖子上染污了呀,章郁雲想給她揭開,肉眼可見地,她起了些抗拒的意識,從瞳孔到肢體,朝他。

這感覺于他來說,很微妙。

難以描摹形容。

最後,索性由她去。車子是一定要去洗,“人我也得給你送回去。大晚上的,你再出點什麽事,我可逃不脫。”

明明是生意經的話,卻叫你難挑話裏的錯。

他說這話時,容顏在倒退的陸離街景裏前進,是明是暗,風灌進來,能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及香水味,靠近她這邊的一只手臂,襯衫袖口打散卷着,依稀還能瞧見她剛才吐的酒漬,酽紅色。

某一瞬間,梁京心裏那根弦斷了。

她難以想象,如果此時她和他說,也許我們從前見過,我是說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可以歸納到上輩子,

他的表情會是什麽?嘲笑或是驚悚。

這些年梁京已經見識過太多面這樣的情緒。

倘若他否定了梁京的意識,那麽單一的章郁雲對她來說,有沒有意義呢?

梁京不知道。

車子就近來了處地方,沒有精洗,只是把髒污地方緊急處理一下。

章郁雲也在拿礦泉水,沖洗自己的小臂及手。

梁京站離他遠遠的,其實她大可以走,說服自己留下的唯一念頭,就是她吐髒了他的車。

她依舊有醉酒的後遺症,頭重腳輕,昏沉沉地,索性蹲了下來。

期間沈閱川給她來電話,不遠處那手持吸塵器動靜太響,她講電話的聲音也不禁大了些。沈閱川下周要回江北,問她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回去。

梁京說,還不确定下周要不要加班。

沈聽她這頭背景音很嘈雜,問她還沒回家?

“嗯。公司聚餐的,……,喝了一點點……”她蹲的地方靠近一處花壇,裏面雜亂栽種了些月季、杜鵑。

花壇外是水泥澆的地平,地平與地平間有縫隙,于是,有野草從縫隙裏鑽出來,野蠻生長。

梁京講電話的功夫,手不自覺地去揪那野草,一根複一根。

直到結束通話。

她再想站起身來,發現腳麻了,兩手撐在膝上,艱難地移動那條麻木的腿,試圖活動它。

洗車房外的投光燈很亮,甚至曝光過足,這樣不遠不近瞧過去,她整個人的臉是慘白的,也許有飲酒的緣故。

章郁雲看她,失真極了。不是那種籠統的白,更像褪了色的工筆畫,叫人唏噓。

他是在瞧她,哪怕由她發覺了,章郁雲也不閃躲。他抱臂隔些距離,看她,看她逮到他,目光閃開又回到他身上來,像是檢查确認,你還看我?

章郁雲:呵,沉不住氣的笨蛋。

車洗好了,老板招呼他們。正好章郁雲有機會戲弄她,“梁二小姐,過來付錢!”

“我已經給你發紅包了!”她沖他喊。

“不管。你付賬,該多少多少。我不占女人的便宜。回頭紅包原封退給你。”

那頭的人,被他氣得不輕。

氣得俨然有些血色了。以及,煙火氣。

梁京當真沒逃地付了洗車錢。

車子重新上路,章梁二人沒再交談,因為梁京上了副駕,盡管這樣對于送她回家的章某人來說,是很失禮的行徑。

後座上的人也不惱,沉默安全把她送至家門口。

泊車後,他和她一道下車,在梁京一本正經顏色說“謝謝”之前,他說,我進去和老太太打聲招呼。

梁京不同意:“不必了吧。”

“送你回來前,我給你奶奶打過電話了。”章郁雲不緊不慢,他堅持自己的禮數,說時,一并看着梁京的眼睛。

“……”

二人站在庭院外拉鋸時,陳媽已經聽到動靜開了院前的照明燈,一路來到門口,開門迎客,“章先生吧,請進,圓圓奶奶已經煮茶等你們了。”

梁京:……

院子裏夜來香開花了,一陣風輕過,香到人昏頭。

章郁雲由陳媽領進去了,梁京猶豫再三,還是從車窗外,伸手撈起了他的髒西服,沒什麽,她想洗幹淨還給他。

今天這洋相就算了了。

梁京一路進家門,玄關脫鞋換鞋,然後沒作停留地一口氣上了樓,奶奶喊着她,她也不響應,

老太太索性當着外人的面,唠叨她,“圓圓呀,像什麽樣子,喝多了就算了。人家郁雲哥哥送你回來,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太不講理了呀!”

躲在二樓樓梯口的梁京難為情,再聽那章郁雲緩緩道,“怪我。回來的路上她吐了我一袖子,我沒熬住,說了她幾句。她負氣、難為情也是有的。”

奶奶一聽,更不得了了。還吐人身上了!

梁京氣得,心肌梗塞那種:

章郁雲這人不僅沒意義還很不上路子,火上澆油,關鍵時候放冷槍。

毫無紳士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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