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蟻大象(1)
Elaine一周前身體不舒服的,梁京也如實給淮安打電話了。
那頭一周後才過來探望。
梁淮安一家三口,帶的女兒來,兒子沒有抱過來;
一并過來的還是斯嘉。
三大一小吃過晚飯來的,梁京沒有在家。最近她開始跟着彭朗後面幹活了,設計活加班是難免的,這日她空着肚子自己邊學邊趕進度到晚上八點。
到家已經九點了,淮安他們正準備走。
一黑一白兩輛寶馬停在門口,梁京不得不在外面臨時泊車。
從車上下來,與兄嫂、姐姐打招呼。
梁淮安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無非是打趣圓圓幾句,喲呵,真成社會人士啦,聽奶奶說每天早出晚歸,挺像那麽一回事的嘛。
梁家如今生意大不如前,原本底子裏就不是正經商人出身,無非是老太太家底厚實,梁老先生去了之後,梁世鈞也是大進大出,掙得多花得也多。
這些年,不過頂着個光鮮的皮子過日子罷了,一家人這麽多活口,說本套本地進項支出,外人怕是不信。
要不是老太太手裏有些商鋪店面接濟着,怕是難維持表面風光。
淮安的大女兒恬兒不到四歲,每回見到梁京總要和姑姑嬉鬧一陣。眼前也是,掙脫媽媽的手,來抓梁京的衣袖,“圓圓姑姑,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梁京耐心和恬兒打招呼。
梁斯嘉落後兄嫂幾步,耳裏塞着airpods,一身酒紅色半袖束腰長裙,肩上挂着Chanel CF鏈條包。
多日不見,她冷眼旁觀,發現圓圓眉眼裏有些變化,瞧人的目光亮了些。
整個人輕快明朗多了,這種觀感對于梁斯嘉很強烈,像是目睹一道傷口從鮮血淋淋到結疤愈合,甚至沒落下什麽難看的痕跡。
姊妹倆不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到底隔一層。說實話,聽到有人奉承梁家有女初長成這類,梁斯嘉并不多快慰,她一直以為這是女人度量小的天性,誰也不願意被比下去,即便姊妹也不樂意。
何況,她們并不是嫡親的。
這些年梁斯嘉算是待梁京頂友好的了,每回起磕絆,都是她來解圍。她即便做不到多嫡親有愛,但起碼還是有個姐姐樣的。
這是她讀了這麽多年書,涵養二字約束她的起碼仁義,以及她為人師表的操行。
可就是這樣溫和有涵養的梁斯嘉,眼下,看梁京着實隐而不發。
她摘了耳機,緩緩問小妹,“圓圓,你如今的工作還好?”
“是奶奶托郁雲哥哥給你安排的?”
恬兒臨時來,家裏沒什麽可供孩子吃的。陳媽上圓圓房間找了幾包零食,再就把一個果籃拆洗了些車厘子。
奶奶度日很樸素,斷不會買個果籃回來,這一定是有人送的。
梁斯嘉多嘴一問,陳媽老實作答,是周天老太太請章家人吃飯,那小章先生買來的。
章郁雲?梁斯嘉緊接着問,從而得知。
梁斯嘉一貫愛護的體面與矜貴不容許她遷怒梁京什麽,後者這麽多年都是這樣的,圓圓沒理由不聽奶奶的。
某一時刻,梁斯嘉厭惡極了這種分崩離析的家庭面貌。
她厭惡自己那個草包脾氣的母親,也厭惡這邊這個矜貴端正的祖母。
她們婆媳有矛盾,這些年來,奶奶都一味拿大,不回梁家去。是不是真心愛梁京這個人呢,還是純粹要給母親惡心受。
梁斯嘉回到家後,同父母發脾氣,恨好好一個家,你們不齊心過日子。偷的偷,蠢的蠢,以至于我們跟着被人笑話。
姜南方摸不着頭腦,直喊閨女姑奶奶,你這是發哪門子火,我們又哪裏不中你的意了。
瞧着母親那股與生俱來的潑蠻,梁斯嘉只差倒吸涼氣。這世上就有這種窩囊女人,甘願做王八,縮着腦袋,有理也變沒理了。
當年母親在知道父親外面有人且還鬧出野種的前提下,就該一刀兩斷啊。怪她自己沒骨氣,貪圖富貴安逸的日子,凡事有得便有失,而母親失去的恰恰是一個女人最矜貴的部分。
偏她還不會示弱,利用女人間的同情心。原本這種她占理的事,婆婆也是過來人,姜南方到底給梁家生了一兒一女,但凡她精明點、懂進退,也能透過婆婆拿捏住丈夫。
她自己蠢,丈夫原則性的背叛之下,她一不能玉碎,二不會上乘的瓦全。
斷了老太太的心,兩代人分家而住。
直到今時今日,梁斯嘉才明白了,這家到底誰說了算,這家的矜貴與體面又到底在誰手上。章家看上去和梁家來往,可是章老爺子看得還是奶奶的顏面,或是舊友遺孀的顏面。
梁京那芝麻大的生計問題,都能用得動章家,老太太好大的面子。
所以,上周才還席請章家,章郁雲是出了名的賢孫,一向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偏就去了。
這叫梁斯嘉如何不氣。
她氣但凡咱家過得不那麽叫人笑話的話,今時今日也不定是什麽局面呢!
姑娘大了,作父母的哪能看不透她的心思。姜南方當時就明白了,是在老太太那頭受冤枉氣了。
嘉嘉平時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今天真真掉眼淚了。姜南方越聽越來火,大半夜的,弄得大家都不安生,首當其沖地就是梁世鈞。
夫妻倆吵得樓上樓下都聽得見,姜南方罵丈夫,欠了你的,上輩子欠了你的啊。
所以這輩子才和外面的野女人過一個你,
到頭來,我的女兒不如那外面野生的上得了臺面、拿得出手。
梁世鈞,你那個老媽媽欺人太甚!我但凡有點氣性的,早離了你們這鬼牢門了。我忍氣吞聲一輩子也就算了,再想我姑娘受同樣的苦,就都是狗娘養的。
……
梁淮安夫妻倆今晚也宿在這裏,二小子現在是姜南方在帶。
陸穎聽着公婆的對罵聲,直揉太陽穴,“哎,斯嘉今晚鬧這出很奇怪,不像她的性子。”
梁淮安不管這些婆媽事,一邊玩游戲一邊應付老婆,“眼熱了,你還不知道她,一門心思想着章郁雲呢。今天聽到章家和老太太那邊來往,偏不睬這裏,她那嬌脾氣能受得了。”
“由她鬧吧。好像誰都欠了她似的。作一陣保準老實。”
男人看這些家務事還是淺入淺出了。陸穎一邊抹護膚品一邊提醒丈夫,“我看她是真氣着了。處處往你媽心窩上拱火呀,斯嘉這次太過了,我主要擔心你媽又沉不住氣,跑老太太那邊鬧呀。”
陸穎和斯嘉相處這幾年來,她還算比較了解這個小姑子。要說斯嘉平時傲慢是有的,眼見高也情有可原,但這趟從老太太那回來,陸穎覺得斯嘉有意在起沖突,就是為了讓婆婆坐不住。
斯嘉到底是晚輩,即便對奶奶有什麽怨言,也不好真動氣甩臉子,傳出去也不好聽,畢竟關乎男婚女嫁的念頭。
可她就是怪奶奶偏心了,凡事不為她綢缪,也不上心愛護。
她今晚這頓過頭的火,明擺着就是慫恿母親出頭。
梁淮安權不當回事,專心手裏的游戲,陸穎怨怼他,你能對你們家的事上點心啊。
複式小樓,一家子,關起門來,各懷心事,不了了之。
終究女人的直覺靈敏些,抑或,姜南方就是這麽個炮仗筒子的性格,既點着了,沒有悶聲不作響的道理。
次日晚上,她到老太太這裏來了。
正巧這裏在吃晚飯,梁京下班買了半只烤鴨,鴨架椒鹽炸過了,陳媽改刀熬鴨架蝦米菜粥。
姜南方形容嚴苛地進來了,梁京給開的門。
後者照例該是難開尊口的,今天破天荒了,或是逢高興了,也有可能是最近老太太看護地好,養出幾分眉高眼低了,“阿姨。”
總之,梁京喊了她一聲。
這一聲不喊也罷,喊倒喊出禍來了。它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姜南方,這聲阿姨背後的恥辱乃至龌蹉。梁京才沖涼過,一身居家的睡裙穿着,頭發半幹全往腦後梳着,露出光潔的額頭,一張巴掌臉,英氣加秀氣。
這俊俏的容顏和他們嘉嘉完全不一樣的路數,上哪去能一樣呢,不是一個媽生的。
這個小賤種處處透着點邪氣,看人的目光帶鈎子的那種,和她那個下作的娼婦媽一個德行。将來,不是在男人手裏栽跟頭,就是讓男人在她手裏栽跟頭。
就這樣一個差根筋的小便宜貨也能值得章家在來往。姜南方想到這,更是不後悔今天來這一趟,她要好好問問老太太,你這不是惡心人是什麽?
姜南方把梁京往邊上一搡,徑直進裏,和老太太當面鑼對面鼓地嚷起來:
“當初嘉嘉的事,讓你出面張羅說親,你老太太端着矜貴的架子,給我囫囵個地打回來了。”
“哦,如今為了這小的,你不嫌麻煩,和章家倒是有來有往。”
“你倒是說說看呢,你這個做奶奶的,有一碗水端平嘛?我們嘉嘉這些年得過你什麽濟,你又何時何地想過你還有個正經孫女在哪裏。”
Elaine沒料到姜南方會來,饒是她進門到現在,倒豆子一般的嘴,也沒和這兒媳婦撂什麽臉子,不緊不慢地擱下手裏的碗筷,“圓圓是章家那邊幫着找了個活幹,既然去了,多少要領人家這份情,我和章仲英又是老相識,于情于理,請吃一頓飯,不為過。嘉嘉和他們家郁雲的事,我們即便有心撮合,也要看人家有沒有意。”
老太太很明确地态度,婚姻大事,撮合可以,不能去逗人家,上杆子就成了買賣。
無奈,忠言逆耳。
一番話,冷靜自持,終究還是圓圓放在前頭,嘉嘉撂後頭的旁觀冷漠。
其實冷不冷漠,各自心裏清楚,姜南方的一雙兒女,從沒在老太太跟前過過一個整天,老太太基本上和這兩個孫兒絕緣的情誼。
人就是這麽主觀意識的肉身産物。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章家不過是個下刀的口子。姜南方實實在在地恨毒了這婆婆,她沒一天看得起自己,生了兒子再生女兒,也沒得改觀。這個富貴出身的老小姐打心眼裏覺得姜南方配不上他們梁家的門楣。
她那兒子幹出那樣傷風敗德的事,活活要把人怄死的行徑,這個作大家長老母親的人,終究還是把那野孩子領進了門。
姜南方如今口口聲聲地控訴,但凡殺人不犯法的話,我早把這小賤貨掐死了。
“她憑什麽?”
“還是你老太太眼裏已經沒了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一大家子,全不依仗人了。反正老骨頭總要去燒成灰的,趁着你的臉面還能用得着,把後事想好了?要把你這心尖上的小的托付給章家那老的或者少的。”
“你既然有這算盤,就該早打呀。放着現成的橫算盤不打,哦,自己老得不中用了,才來打這豎算盤。”
姜南方越說越沒譜,你去外面打聽打聽,誰還不知道梁家老太太和章仲英的那點風流韻事啊。
陳媽頭一個聽不下去了,南方呀,你也是過五十的人了,說話要有輕重的。
“你是個什麽東西,我們說家務事,用得着你個保姆老媽子插嘴。”
Elaine這幾天都還在按時吃藥,人上歲數了,情緒波瀾大些着實受不住,再争執下去,更沒好話說了。她們發言至此,梁京都一直沒插嘴,眼前是因為姜南方給陳媽侮辱受了,梁京心疼後者,也怕Elaine有什麽受不住,就刻意支開陳媽,免得再惹陣仗,“陳媽,你去幫Elaine拿一下藥吧,她今晚的藥還沒吃。”
已然成了眼中釘,梁京是做也錯不做也錯,說也錯不說也錯。
聞言,姜南方就回過頭來,發難梁京。
說她好大的小姐架子。
是,梁京這話多少是有透給姜南方聽的意思,老太太還在病中呀。既然開口了,也不怕造次得罪人了,“阿姨,您如果有什麽不愉快的,盡管沖我來,奶奶這些天本來身體就沒好齊全,您這個檔口上,把她氣出什麽好歹來,傳出去,怕也不好聽。”
梁京話音才落,就見對面人的掌風過來。
“啪”地,清脆見響。
姜南方幾乎氣紅了眼,這一巴掌她熬了整整二十年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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