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和合二仙(1)
章郁雲抱梁京上車時,司機小關駭了一跳。
因為章總左肩上血污了一塊。
小關連忙問他,章總您不要緊罷。
巷子對面有個雜貨店,章郁雲管小關借了零錢,他去對面雜貨店買了兩瓶冰礦泉水和一塊幹毛巾。
再走過來的時候,差點被橫沖直撞的電瓶車刮到,對方莽張飛,罵章郁雲沒長眼睛!
某人不予理會地折返回來,旋開冰礦泉水,打濕那塊幹毛巾,來給梁京冰敷鼻梁和額頭,再叫她拿紙巾堵壓一會兒。
他衣服上有血,人顯得很戾氣、頹靡。
梁京從他手裏接過冰毛巾,自己揩。
頭動的幅度大了些,又有新鮮的血淌出來,徑直滴到她短褲上去了。
章郁雲薄責的聲音:“你壓一會,別亂動!”
梁京嘴裏嘟囔了句。
他扶着車門,問她,“什麽?”
“……”我自己的血。
二人一人車裏一人車外,梁京差不多用了十分鐘才勉強止住血。手裏的毛巾全紅了,俨然一副作案現場。
章郁雲再開另外一瓶水,叫梁京喝幾口。
“我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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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他微微恫吓的口吻。
梁京被脅迫地喝了淺淺兩口,再還給他的時候,章郁雲似乎才是那個渴的人,他就着她喝過的瓶子,對瓶吹完一瓶水。
三兩下清理掉手邊的空瓶、瓶蓋以及那條染紅的毛巾。
利索回到車上時,關門帶着風,知會司機開車。
送梁京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都無話。
車裏開着冷氣,章郁雲那頭卻大降着車窗,車裏一時冷風一時熱風對沖着。司機拿不定主意,問他,章總是要關冷氣,全開窗嗎?
章郁雲聽如是問,又不作聲地合上了車窗。
他無任何征兆地偏頭過來,梁京悄聲打量他的目光就跟半路鬥剎一般,想止也止不住。
她幹脆由着自己,彙上他的視線,再硬着頭皮移開。
章郁雲兀自冷哼一聲。
梁京受挫地擡眸再看他,某人很不紳士地噎她一句,“打今兒起,請梁二小姐別盯着我看,我受不起。”
“……”
“也不想受。”
“好。”梁京玩着手指頭,當他這句是正式劃清界限了。她也不是個不識趣、愛糾纏的人。
倒是章郁雲,冷哼的聲音又高了些。
“二小姐潇灑得很呀。這麽說,視頻連累你的事也不計較了?”
“……”
“你不計較的話……”
“章先生明明知道,我真正計較起來,該去找誰讨?”她突然反駁起來。
是,梁京是得多沒臉沒皮才會對這種風月視頻不計較。她也有同學、也有同事。
她又為什麽不計較,她頭一個就得找始作俑者的人讨。
是他害她自己沒顏面可拾的。
奶奶到現在還糊裏糊塗,她還以為梁京是單純因為和章郁雲的關系傷神。斯嘉跑去一鬧,難免老太太不回過神來。
她該怎麽解釋。
梁京沖章郁雲抱怨,某人擠兌她,“據實說,梁家的圓圓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經懂了,這沒什麽可羞……”
“啊啊啊啊啊!”還有司機在呢,梁京下意識地想來捂章郁雲的嘴,她不準他說,不準他羞辱她。
手突襲地太快,等反應過來,想收回頭的時候,某人不肯了。
他攫住梁京的手,“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他揪着她,不讓她逃。
梁京羞惱極了,不敢迎他的目光。章郁雲由她去,只是自顧自地告訴她,更像是歉疚,“你是要找我讨回去的。随你要什麽,你盡管張口。”
梁京對于他準以兌現的空頭支票沒有興趣。
她想坐正身子,收回手,章郁雲不讓。
他強買強賣的嘴臉,再次問她,要什麽?
“要你放開我。”
章郁雲一秒丢開她,“好。如你所願。”
他就是這麽傲慢一個人。章郁雲不傲慢,他就不是章先生了。
他甚至幾次同梁京親昵,都不是那種沒皮沒臉,他同她的求情都是有驕傲的折射。
車子離華甫路愈來愈近。
梁京的心也愈來愈緊,那種窄仄的緊,逼着自己求松泛些。她必須同自己誠實,就像昨晚,理智與歡愉抗衡之下,會顯得人很薄弱。
可是人深底的這份薄弱,是不會輕易交付人前的。
它會坦誠于你願意信任甚至敬愛的人之前。
從而互相拿彼此的薄弱,抵消、救贖。
從那個斑斓的頂峰退下來,梁京下意識地縮回章郁雲的肩頭去,她狼狽難堪極了。他在她耳邊笑,再和煦安撫,“乖乖,你太叫人着迷了!”
……
“我能重新說一個嗎?”梁京突然想撤回剛才的答案。
眼前,她就是想拿自己的薄弱,換他一次對等。
章郁雲微微側首過來,眼底裏的色彩都是倨傲、灰色的,像奄息的灰燼,在崇德巷那裏,他說,他才不是灰燼。
“不能。”他咬字很重地拒絕她。
梁京反而越挫越勇了,“我要章先生信我一次。”
“……”
“信我,從來沒有想诓騙你的意思。”
“可你事實這麽做了,梁京。”
“那是因為我舍不得。我知道章先生待我的好,只是因為兩家的交情,因為你體恤我有毛病在身上,所以我才舍不得,舍不得你待我的好收回去。”
“我從沒想過,章先生能想我是美好的。”
“也沒想過,你會和我認真說那些多的話。所以我才願意相信你,相信你說的,即便我們将來走不到一起,你還是希望,我是我自己的。”
情緒牽連,梁京兀自掉淚下來。章郁雲怕她再流鼻血,冷冷地訓誡她,“把眼淚給我憋回去。”
梁京下意識地開始吸鼻子,調整稀釋情緒。她衣襟和短褲上都沾了血,瘦瘦單單的,望着章郁雲,後者本能地開始有情緒上的游離。
他在思量一個問題,好像從頭至尾,梁京都一直這麽穩健地表達自己。
她除了在他面前崩潰地哭了幾次,別無其他叫人覺得異類的癫狂。
也許她一直很好。一直很清醒地活着。不清醒的是他們。
這種意識才抵達他的理智,章郁雲就極為地想要擯棄掉,他拒絕相信這種可能。
盡管,如果梁京是好的,對于章郁雲來說,社會範疇意義上幾乎接近完美。
但那就意味着,他得相信她的說辭。
真有那個虛妄存在。
章郁雲許久地沉默,這于梁京而言,是挫敗的。
他是個合格的社會修煉者,梁京很難從他平靜的臉色上看出任何痕跡來。
她只能怯生生地去試探他,挨他近一點,寄希望他還有情意沒來得及撤回,還眷戀她。
“章先生……”
某人被梁京這聲低低示弱的聲音,叫出了所有的魂靈,他覺得他要背叛自己的理智與軀殼了。
右手來扶她的臉,慢慢貼合她細膩的輪廓上去,出口的話,冷冷的,無情的,“我是誰?”
“章先生。”
“再說一遍。”
“章先生。”梁京固執地這樣喊他,她希望他可以懂這份敬稱裏的情意。
某人無動于衷,徒然,他捏住她的臉,很不客氣地那種教訓捏,“那個男人也姓章?”
什麽?梁京被他捏住臉,都不好張口說話,慢半拍地才反應過來他的腦回路,面上有喜悅也有哀怨,然而,誠實地沖他搖頭,“不,他不姓……”
“夠了,我沒興趣再知道了。”章郁雲喊住她,手還捏着她的臉,嚴正堅毅顏色,警告梁京,
“我也沒有原諒你騙我在先,圓圓。”
末尾,他這聲圓圓,擊垮了梁京所有的驕傲與矜持,她伸手來握他捏自己臉的手。
疼也沒反駁。
最後,章郁雲松開她。
他說:
“等我料理了手頭上的事,咱們再慢慢算總賬!”
梁京無聲依言。但面上全無懼色。
這于章郁雲而言,并不是什麽好态度。他想教育她,聽見了沒?
姑娘哀怨乖順地看着他。
章郁雲頭回始料不及,因為梁京偷襲了他,像個小貓彈過來,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角啄了一口,短暫幹淨地俨然沒存在過。
因為她害羞,害羞有司機在。
章郁雲的西服外套就在後座上,他一只手提起來,抖開蓋她臉上去。
梁京還沒反應過來,有人從衣裳下探進臉來,冷意的唇來找她。
濕熱的銜接,感官裏有血的味道,微微的腥,餘味有甜。
……
章郁雲撤離時,他重重咬了梁京下唇一下。
衣裳掉落掉,二人重見光明,梁京微微吃痛,某人散漫閑适。
車子最後安全抵達華甫路。
章郁雲放梁京下車去,她阖門前,認真跟他說再見。
車裏的人可有可無的一聲唔,然後想起什麽,朝她知會道:
“明天給我上班去,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
“懶惰的人不配活着!”
他嚴肅極了。梁京下意識想到了《千與千尋》裏,父母變成了豬。
她咬咬唇,從善如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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