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和合二仙(3)
仲秋這天清晨,因為要回老宅,蘭舟定的鬧鐘才響,他就爬起來了。
二叔比他起得還早,看樣子,更像一夜沒睡。
章郁雲從地下一樓的健身房上來,一身汗,他不急着沖涼,而是想喝杯咖啡還魂。
他是個資深的酒鬼加咖鬼。
尋常人很少有喝美式3shot的。
“雨停了嗎?”章郁雲問蘭舟。
蘭舟走到窗邊,去聞動靜,“還沒,小些了。”
“小子,你不看你父親的相片,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章郁雲端着那杯濃到蘭舟瞬間就醒了的咖啡,毫無邊際地來了這麽一句。
擱往常蘭舟肯定和二叔嗆幾句,但今天不同,今天一是仲秋,二是,二叔母親的忌日。
“早不記得了。”
“嗯。我就是見她的照片,我也早已不記得她了。”
章郁雲受累的口吻,大逆不道地吐槽道,你說都不記得她了,還年年當個交易日般地去祭拜着,圖什麽?
這就是中國人的孝道?
其實我們都知道,人死了,就沒有呀。
“二叔,你大清早地這樣,怪滲人的。”
Advertisement
“人死,精神還在啊。”蘭舟本意是拒絕說這些乖順、服帖話的。
“精神?”章郁雲嗤之以鼻,随即臉色全變了,轉身就把手裏的咖啡倒進了水槽裏,上樓沖涼去了。
蘭舟惶恐,不知道這句話怎麽就惹毛二叔了。
章郁雲一身黑色素淨西服,來到老宅與爺爺彙合。
爺孫倆因為前些天一個巴掌的事,多少面上有些模棱。
倒是章郁雲,他沒事人地征詢爺爺意見,今天天不好,不行您就別去了。
我代祭一樣的。
爺孫倆進了書房,章仲英并不打算輕易由老大遮掩過去。他問章郁雲,和圓圓的事,打算如何了?
“您這是以爺爺身份問還是章董身份問?”
“郁雲!”
“換句話說,您上回那一巴掌,爺爺打,我認;章董打,我可有點不想擔待。”
章郁雲在爺爺對面歪坐着,他說,怪這幾年他太慣着老爺子了,慣到人前人後,都給人章郁雲駭極了家裏老爺子的印象。
“其實,我到底駭不駭,您最清楚!”
章郁雲說着,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了屬于他個人名義的行政簽署人名章。
這是平旭的傳統,高管以上都有人名章,一來核準文件簽字時方便些,二來財務相關的出入簽字需要名章及手簽兩道核準。
眼下,他随手抛到爺爺書桌上。
一股子撂挑子的架勢。
“老大,你這是借着圓圓的幌子,來逼我了?”
“随您樂意。只是适當給您提個醒。”
章家孫輩至今沒有公開遺産明細股權,其中道理,就是老爺子知道郁雲心思沉,早早丢手,怕勒不住他。
他和父親、異母弟弟關系都不睦。
這把分家放在明面上,章家就徹底散了。
章郁雲冷笑,他潑爺爺冷水:散不散,那是遲早的事。
他能保證都還姓章,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老爺子最近兩番約見範律師,後者是跟了爺爺多年的律師顧問,也全權代理爺爺的遺産分配法律公證事宜。
章郁雲說的給您提個醒,就是不想在宣讀的最後名目上,出現與他預想的偏差。
“所以,有沒有圓圓這茬,你都要來和我攤牌一次的?”老爺子摸到郁雲的人名章,放在手裏掂量、翻個。
“未必。”
章郁雲說,我不是向來甚得您心嗎?
只是眼下這樣,他更痛快些。
“郁雲,你這麽信不過我?”
“我知道爺爺沒得選。我有得選。大不了我回我的拂雲樓去,姓不姓章,我都能好好地活着。”
“你混賬!”
“是,我但凡混賬點,早他媽弄清楚了。”
爺孫倆在打彼此心知肚明的啞謎。
章郁雲對母親的情意很淡。他一早來之前牢騷是真心的,真心覺得愧對母親。
她都去了三十年了,他還想着拿母親來給自己扳回一局。
他再告訴爺爺,從第一次知道梁京叫圓圓的時候,也許他就注定對她另眼相看了。
因為她和母親名字同音。
今時今日,他可以拿着母親與圓圓兩手牌,因緣也好巧合也罷,管他媽是君子還是小人,他只
想拿自己該得的。
章郁雲六歲那年,父親和爺爺起了一通大争執:
理由只是章熹年要驗章郁雲的DNA。
如果他不是章家的孩子,那麽章熹年打算在他再婚前,把老大送回江家去。
為此,章熹年被章仲英狠刮了一個大嘴巴。
章江兩家是聯姻,當年章氏資本重組,江家是有鼎立支持的。
章仲英訓斥兒子:你驗一個試試看。信不信,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将你和你外面那女人一起從章家擇出去。
江沅是個什麽品性的,你外面那個急于登堂入室的女人又是個什麽品性的,你枉費活了這麽大年紀了,才說不清楚。
章仲英說,你可以不要這個兒子。但我章仲英的長孫永遠是章郁雲,嫡嫡親親的。
誰敢質疑看看!
章郁雲說,就是為了爺爺這句話,他才挨到現在。
圖什麽呢?
圖您待我的稚子何辜的情意,圖您教養了我這些年。
要說,我有駭您的,也只有這些。
但倘若,真給我做個套子,叫我鑽進去,大一點不行,小一點也不許,那您該知道我的脾性的。
退一萬步講,我當真不是你們章家的人,那才可笑。
真真應了那句話,反認他鄉是故鄉。(注1)
“郁雲,你驗了,才是對你母親的不敬。”
“爺爺,您在害怕?”當然害怕,那一攤子事,得姓章,但又不是但凡姓個章就行。
章仲英良久沉默,他把手裏的人名章作歸還給郁雲的樣子,“金簪子掉在井裏,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注2)
他問郁雲,我說得夠明白了嗎?
但一點,“圓圓的事,我還是不同意。”
“爺爺,我知道你忌諱什麽。我還有蘭舟,再不濟,我自有叫你滿意的辦法。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是且不是,都在替章家殚精竭慮啊。
“郁雲!”
章郁雲再嚴正不過的神色,眼底無限清明,他向來是個走一步算十步的人,“可是也只能算到第十步,再遠了去,人會失去做人本身喜怒哀樂的意義。”
他朝爺爺坦誠,總之,他的十步之內,沒有任何想放棄圓圓的念頭。
今天這遭,說他忤逆也好、逼宮也罷,他不想梁京因為喜歡他而遭任何罪過,無論最後她能不能僥幸和他走到底。
他母親當年沒能得到的公平與愛,他希望能彌補給自己的愛人。
或者該是,他想學學好好愛人的本事。
末了,章郁雲認同爺爺的話。您說得對,我去驗,對我母親來說,是一種侮辱。我也相信,倘若我不是章家的,她會把我送回江家去。
才舍不得我一個人在這,暗無天日。
章郁雲在光華寺給母親供奉着一盞長明燈。
相比墓前,他更願意來這裏。
墓前太多世故要看,比如他父親、繼母,比如江家的舅舅。
前者假惺惺,當差事了;
後者意難平,當包袱背。
都不如這裏落得個清淨。
在墓園那裏,晏雲因為醫院有事,匆匆拜祭後就要下山去,臨走前他說笑,我叫我身邊關注樂小姐的同事都取關她了。
“支持我?”章郁雲無可無不可。
“這女人忒歹毒。”
“話說,要是知道有下半場,我那晚就不該那麽早走。”晏雲再玩笑。
話鋒一轉,“大哥,你信嗎?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的。”
“在你母親面前,我不會說假話的。”晏雲也有晏雲的驕傲,他知道章家的生計全是大哥在操持,他也知道爺爺看重大哥,遠遠超過父親疊加他,因為章郁雲在,章氏那一攤子事才轉得起來。但終究兄弟倆有難抛的根系,晏雲說,他能做到的最大支持就是不反對了。
不反對,人難得的真情實感。
“我在梁家百日宴上,逗她說話,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傳言的那麽嚴重,可是她全程在和一個人眼神閃躲,一邊看一邊逃,少女心事簡直了,你猜她在看誰?”
“我知道。”章郁雲坦蕩地答,他知道她在看誰。
“嗯,至少她可愛極了。”
送父親及傅安安下山時,章熹年不免和章郁雲唠叨幾句,
他問老大,那莊小姐比不上梁家那姑娘?
這次風波,爺爺那裏,自然是傅安安告的黑狀。章郁雲根本不稀得去發難誰。
“你的事自有你爺爺作主,你也從沒和我商量的先例。”
“但這次過了。”
章熹年說,“晏雲都不會渾的事,你這個作兄長的倒是糊塗了。”
傅安安扽一扽章熹年的袖口,她出言打岔,這是他們父子倆有争執,她慣會的賢惠。
章熹年這些年都沒看清身邊的女人,她精致的黑色套裝,很會做人,今日這個氣氛,即便過節,她也很淡薄素雅的妝,指甲上、唇上全沒造次的紅。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溫婉的女人,背後陰毒地笑話過章郁雲母親:我祭拜她又如何,又不會掉塊肉。我一個活人和死人置什麽氣?
她活着的時候都争不過我,更別提人沒了。再拜再祭也不過是,人心假情假孝的一個幌子。
她有個兒子,我也有個。
……
打那,章郁雲就活得很清醒。清醒他什麽都有,也什麽都無。
“男人在女人身上總會犯糊塗的。
這一點,您深谙其中道理。”
墓園山腳下,父子倆再一次不歡而散。
光華寺是S城最負盛名的佛剎之地,山門落階之側各一棵古樟,山門與不遠處的古橋之間有垛黃牆照壁,外面雨停了,頃刻間,撥雲見青天。
正午時分,寺廟裏鋪天蓋地的人聲,章郁雲慣例替母親的長明燈捐了香油錢,佛門清靜地,也不能抽煙。
他一路走過藏經閣,碑廊,鐘樓,不多時,已經到了正殿後面的廊檐處。
中庭中央立着一尊香爐銅鼎,過往的香客都往那鼎裏扔錢幣,許願保平安。
章郁雲在邊緣處閑抄口袋看看一四五歲孩子要将手上父母給的硬幣扔進鼎裏去,媽媽一遍又一遍地鼓勵孩子,都失敗告終,最後爸爸托抱起孩子,娃娃才勉強把許願的錢幣扔了進去。
人小鬼大,還學大人模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章郁雲微微蔑笑,這裏甚多紅塵俗世的人,都比他虔誠。
他即便來這山中寺廟千千萬萬次,都不會把自己的信念交給他們。
眼前的一家三口走離他的視線,章郁雲定定神也要下山去了,轉身意欲穿過正殿時,目光不經意間看到正殿佛祖像左側邊繞過來兩個人。
二人幾乎不約而同地看向佛祖金身後的那副畫像,女方比男方虔誠,她細心合十俯首。
與尋常寺廟不同,一般大雄寶殿佛祖金身後供奉的都是海島觀音,而這裏供奉的卻是和合二仙。
和合神像,一持荷花,一捧圓盒,意為“和(荷)諧合(盒)好”。
來此跪拜叩奉的,皆是求得舉家阖目,夫妻白頭同心。
白頭同心。
章郁雲幾乎是反複咬着這四個字的音,朝和合二仙畫像前的那二人走去。
梁京那頭才想側臉過來和沈閱川說什麽的時候,被迎面過來的人吓了一跳,她根本沒來得及說什麽,章郁雲伸手過來拉她,“是不是我不聯系你,你就永遠不會想着聯系我,嗯?圓圓。”
梁京着實被章郁雲駭到了,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
她是怦然心亂,偏章郁雲不滿意她關鍵時候不說話。
“這是第幾次了?”他才不管她身邊那人是誰,只問她,這是第幾次讓他捉到現場了。
“不是,我陪奶奶來的……”
章郁雲壓根不等她把話說完,拽着她就走。沈閱川不快章郁雲的态度,他要來打散章的手,規勸的口吻:無論如何,請你等圓圓把話說完。
“沈醫生和我照面的幾回都像是在跟我置氣,何苦來呢,還是說,她的前世愛人是你?”章郁雲徹底光頭,他敬告沈閱川,我和圓圓的事你少插嘴,她喜不喜歡,她自會自己告訴我。
不必你來做這個公道人,真是個笑話,你算個什麽東西!
章郁雲一路拽梁京下山去,饒是她口口聲聲喊着:
“奶奶還在山上聽講經。”
“是真的,章郁雲,我是陪奶奶來的。三哥想跟我道歉才來……”
“你閉嘴!”
石階那麽多,一級級地,梁京被章郁雲拽着一路向下,劇烈地失重感,某一級臺階落空了,她險些跪下去。
章郁雲急急撈住她。
二人這才站定下來,梁京起伏不定地喘着氣,出口的話還是剛才那些,“今天月半呀,奶奶來聽講經的。”
“至于……章先生不是說你要料理好手邊的事,再來找我算賬的嗎?”
“然後呢?”章郁雲冷漠問她。
“我在等你。”梁京據實說。
她被他牽扯跑地一腦門子汗,章郁雲随手替她揩揩。
“那麽,我們現在就來算算罷。”
梁京仰首看他,聽章郁雲說,“我們一起搬去崇德巷那裏吧,你不是在那夢魇的嗎?”
“你不是說,我是叫你生夢的人嗎?”
“我陪你去,以一抵一。梁京,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我絕對可以幫你趕走野男人。
“章先生……”梁京怪他說話不中聽。
章郁雲一只手捏着她的後頸處,微微施力,“我說那個人,你不肯?”
“……”
“你是白天喝醉了嗎?”全是瘋話,梁京全懵了。
“圓圓,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梁京聞言,瞬間沉默去,許久,認真開口和他說抱歉。
“之前說你母親的名字也是沅沅,是真的嗎?”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都是你在騙我。”
章郁雲的話,叫梁京心上着實一恸。他穿着素服,雨後的晴天,很熱,他臉上都出汗了。梁京從包裏找紙巾給他擦,他不接,她幹脆替他擦。
因為梁京心目中的章郁雲,從不會和狼狽沾邊,她也舍不得見他這樣。
章郁雲再問她:“要一起住嗎?”
“那裏快要被收回了。”梁京不置可否,只是溫和提醒他,過去的就讓他(她)過去罷。
“我叫淮安幫我接着續。”
“章先生的意思是要賃下崇德巷那裏?”
“不行?”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兩注,皆出自《紅樓夢》,引用一下,注明出處。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