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藤本月季(1)
傅安安多年前诋毀章郁雲母親的一句話,沒成想,眼下成了沖破他心結的谶語。
活人不必和死人置什麽氣。
山腰上一陣熱風拂過,吹開了梁京鬓邊的濕發。
章郁雲還捏着她的後頸,她喊疼,怪罪他,沒人捏着人頸脖子說話的。
章郁雲慢悠悠瞥她一眼,“貓喜歡。”
“什麽?”
“說你笨。”
笨姑娘非但沒吃透他話裏的輕佻,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和章郁雲認真說起剛才寺裏的狀況。
她是陪奶奶來敬香、用素齋順便聽經的。
沈閱川給她打電話,說想見圓圓一面。事出幾天了,圓圓沒去怪罪他,他反倒愈發地自責起來。
本意他也只想希望姑奶奶知曉此事,知曉圓圓一意孤行地在和章郁雲來往的事。
他無任何傷害的意圖,更沒想到圓圓出了那樣的視頻風波。
即便不因為他,沈閱川也覺得給了她二次傷害。
他想跟圓圓道歉,道歉他一時的意氣。
更無顏見圓圓,因為這意氣太背離他的性格了,他問她,你知道為什麽嗎?
和合二仙面前,梁京才想告訴他,我知道,我知道三哥為什麽會負疚、難過,但我不能回應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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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章郁雲就出現了。
出現得那麽唐突,整個人肉眼可見的不快、陰郁。
她拜和合二仙時,意念裏還波及他……
就是這麽不可思議。
“和合二仙不是随便兩個人就能拜的。”章某人提醒她。
“我知道。”梁京微微努努嘴,她認真告訴章郁雲,我是自己在拜。
“……”
梁京再問章郁雲,“你母親的靈位安在這裏?”
“是長明燈。”
“哦。”她乖順又小心翼翼地應着他的話,章郁雲目光緊緊地盯着她,她難以消受的時候,就選擇避開,再岔別的話題。
她說她還是要回寺裏去,她要接奶奶和陳媽下山。
以及,她也想認真和三哥說完她沒來得及說的話。
“無論章先生介意與否,我還是很感激三哥陪了我這些年,他确實陪我熬過好些個難熬的時光,盡管我不能回應與他一樣的心情,可我依舊感激他。”
梁京說,過去的一切她不能當沒有發生過,章先生可以誤會吃味,可是她不能不同過去的自己有所交待。
這是她這段時間學會的心得。
“沒有我,你會接受沈嗎?”章郁雲其實很好奇這一點。
“佛門之地,章先生知道,是不能說假話的。”梁京認真極了,極到像初見她時的軸氣。
“……”
“不會。”她輕輕從章郁雲身邊撤開身子,重新邁階上山去,走出幾步,回首過來,目光落在章郁雲身上,“我喜歡章先生的感覺和喜歡三哥完全不一樣,因為三哥從來不會讓我‘難過’。”
控訴也真實,梁京清楚地表達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最直觀的就是難過。
喜悅與痛楚,最後都會有難過的底色。
章郁雲放她重回山上,今天是個傳統團圓節,他暫時不想去想任何叫他思量的事情,也不想見任何叫他要費心神周旋的人。
只問梁京:
“下午幹嗎?”
“奶奶好些年沒吃鮮肉月餅了,今年在家裏過中秋,我要去排隊買鮮肉月餅。”
鮮肉月餅,章郁雲白她一眼,毫無營養的一問一答。
他沖她趕趕手,示意她去罷,“下午去接你。”
“嗯?”
“不是去買鮮肉月餅嗎?”
下午兩點再見章郁雲,他換了一身穿着,水藍色的襯衫,那藍色很淺,比白多一星點顏色,更像他平日吐出來的蔚藍煙那樣薄、淡。
車裏也有一股淡香,可能剛精洗過。
章郁雲一邊要她扣安全帶,一邊問她,去哪買?
梁京十年沒好好待在S城,導致她現在無論去哪裏,都依靠導航。她原以為自己是最不記路的一個,直到這個中秋節遇到了章郁雲。
他比自己還不記路。一個土生土長的S城人。
梁京好奇,那麽,路上,要是有人問你路,怎麽好呢?
章某人:我為什麽沒事要在路上呢?那麽多事做!
也對。不然他每個月付司機薪水幹什麽呢。
二人按着導航去往目的地,驅車的途中,章郁雲嫌棄的口吻,鮮肉月餅有什麽好吃的呢?值得去排隊買?
他實在不懂。
S城每年中秋節,老字號的西餅屋都會出鮮肉月餅。且幾乎每家都要排隊限量出售。
梁京雖然沒徹底見識過章郁雲的嘴叼,但那晚他請公司高管,從頭至尾動筷子的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就瞧得出,這人嘴巴不僅毒還很叼。
自家酒樓的菜,也未必合胃口。
“那章先生中秋節吃什麽月餅?五仁、蓮蓉、蛋黃?”
“中秋節為什麽一定要吃月餅?”
“……”這人沒法聊天。
梁京被他噎得,一時沒心情開口,低頭玩手機了。
“喂!”章郁雲喊她,“能不能好好聊天?”
“……”你也知道啊。
章郁雲告訴她,他大概有二十年沒吃過月餅了,“真的,出去念書後,就再也沒吃過,那麽幹那麽難吃。”
他說要說傳統點心裏,最難吃的莫過于月餅。
梁京揶揄他,所以章先生是沒有鄉愁的人?
章郁雲說,算是吧,他的愁,總是要踏回這片土地上,才慢慢覺醒的,在國外那些年,他沒有,他可以好好地活着。
他告訴梁京,他見過最誇張的鄉愁,是一個學妹,要她國內的朋友和她視訊,然後吃她想吃又吃不到的家鄉食物給她看。
梁京:“您覺得很難理解?”
“你不覺得?”
“不覺得,換我,我也會。”
“吃鮮肉月餅給你看?”
“啊?”梁京一時沒跟上他的腦回路。
“好在沒早認識你,不然,圓圓會不會要我在仲秋這天視訊吃鮮肉月餅給你看?”他認真看前方路況之餘,側臉過來看一眼梁京,似打趣也似故意招惹她。
說着,一并從方向盤上松開右手,來要她的左手。
梁京一時難堪,本能地想逃,身體逃不掉,就言語逃,“章先生,綠燈了。”可以走了,她催他。
“我看着呢,嚷什麽!”說着,他一邊跟上前車的動靜,一邊飛快地捉住梁京的手。
某人捏着梁京的手,還不忘點評她的穿着,“很可愛的裙子。”
梁京今天穿着一身兩件套姜黃色的V領短袖、收腰中長裙。
她皮膚白,任何衣裳顏色到她身上都不會成為主角。
二人一路扯閑篇,到了最近的賣鮮肉月餅的西餅屋。
隔着玻璃幕牆都可以看見裏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延展到店外來。
梁京下車前,認真勸章郁雲,“你還是回去吧,要很久的。”
“多久?月亮出來前,你總歸能出來吧?二小姐。”某人不以為然,他趕她下車,有叽歪的這幾分鐘,又多排幾個人了。
“那你在車上等我?”
“不然呢,我替你去排?”章郁雲橫她一眼,再催她,快下車。
話是這麽說,但顯然,章郁雲低估了S城同胞熱愛鮮肉月餅的熱情。
時間過去一個小時,梁京還沒回來,他候她的耐力消磨完。
章某人嘆一口氣,下車落鎖去找人。
順着長龍找到她人時,人家可沒他落單的心情,在和她身邊的男生聊天狀。
章郁雲氣不打一處來,年輕真好。處處是生機不是?!
其實排在梁京後面的男生是在問她,你買多少個?
因為鮮肉月餅限購,每個人只能買20個。
對方問梁京的意思,如果你買的少,能不能把剩下的數量讓給我,我可以先給你錢。
就這麽前後人商量着呢、
章郁雲突然進來了,一手按在梁京腦袋頂上,轉過她的頭來看自己,“買好了嗎?”
顯然沒有。前面還有十來個呢。
那男士還想說什麽的時候,章郁雲催梁京,“快點,怎麽這麽磨蹭呢!”
聲音和臉色都一副生人勿近的德性。
對方再無意瞟見這說話男士的腕表,大明火琺琅面、錢幣紋的寶玑,低調又精致。
人家不說話了。
章郁雲把頭湊到梁京耳邊,問她,聊什麽呢?怎麽我一來,他就不撩了?
梁京氣得白一眼他,用微信端對話框打字給他看,告訴他,聊什麽!
章某人看完,更生意人嘴臉,他用後面男生聽得到的聲音說:“當然買二十個啊,不然對得起你排這麽長時間?”
後面人:……
最後,梁京真得聽了章郁雲的生意經,一下買了20個鮮肉月餅。
二人從西餅屋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梁京說,不管,你舍不得讓人家十個,那這十個章先生帶回去。
“嗯,先給我吃一個。”
大馬路上呢,章郁雲說要趁熱吃一個。
梁京:“……”
“有人說,點心裏最難吃的莫過于月餅,這話好像沒過去幾個小時……”
“少廢話。你買這麽多,不吃不更浪費!”
“我本來只想買十個。”
“我才不要便宜別的男人。”章郁雲毫不避諱他的小家子氣。
從熱騰騰的紙盒裏翻出一個鮮肉月餅,梁京跟着他往泊車處去。
章郁雲前後下車不到四十分鐘,沒成想,回來的時候,車前擋風玻璃處,赫然多了張罰單。
他一邊咬手裏的月餅,一邊漫不經心地揭掉罰單。
車主他無妨,梁京倒是愧疚起來了,“你下車幹嘛呀,不然就可以逃過一張罰單的。”
章郁雲三兩口吃完手裏的月餅,開車門找杯架上的水杯洗手,招呼對面呆站着的人,“上車。”
二人重新坐回冷氣裏,才算還過神來。秋老虎的天,還是很毒辣。
“好吃嗎?”梁京沒好氣地問某人。
“嗯,還不錯。”大型真香現場。
章郁雲說,剩下的幾個,帶回去給蘭舟嘗嘗。
“……”
梁京一時間好不适應,不适應章郁雲原來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想什麽呢?”他喊她回神。
“……沒什麽。”
“沒什麽的話,要不去我那玩會兒,順便把月餅帶給蘭舟吃?”某人殷勤地問。
有人掃興地答:“我想把月餅趁熱拿回去給Elaine和陳媽吃。”
駕駛座上的人認真看梁京,良久,他依舊被K.O.了,“好。”
這一刻,他認同她的話:喜歡一個人,真的會難過。
是夜仲秋,如願人間滿月。
章郁雲送梁京回家後,二人就沒碰面,其實是奶奶知道下午圓圓是和郁雲出去的,老人到底傳統些,說今天這樣的節日,圓圓一不可在外面逗留太晚,二不可貿然随章郁雲見任何人。
沒得叫人說梁家的姑娘沒矜持。
好在章郁雲尊重梁京的意願,爽快地送她回家,倒是梁京下車前,摸索了一會兒。
某人佯裝看不懂她的心思,打趣她,“魂落我車上了?”揀不起來了。
梁京這才灰溜溜地從副駕上下去,提着一盒鮮肉月餅,認真和車裏人說再見,以及,“仲秋快樂。”
“嗯。”章郁雲淡漠回應她。
晚上各家各戶祭月的時候,梁京才收到章郁雲一條微信,他手拍的月亮,鴨青殼色一輪圓月,懸在藍絲絨的天幕上。
附述兩個字:圓圓。
中秋節過後的第一個工作日,聽許總說,章郁雲去重慶出差了。
這日下午三點,梁京自己做的第一個獨立設計案,在參與小組審圖會。
梁淮安突然給她打電話,會上梁京不便接,淮安就微信和她說,言簡意赅地給她發來一份産權租賃合同正本圖檔,淮安要她确認業主個人信息是否全對。
梁京看到标的産權地址是崇德巷,接連三個問號發給淮安。
看到淮安回複過來的信息,她才明白,章郁雲從來不說玩笑話。
他用一千萬續下了崇德巷12號那裏廿五年的租賃權,且産權使用者的名字,叫梁淮安署名梁京。
梁京等不到散會了,會上給章郁雲發微信,她問他這是在幹什麽,瘋了嗎?花那麽多錢賃下那裏不說,又為什麽署她的名字。
她才不要。
章郁雲很快回複:你去簽字方便點。
梁京重複剛才的話:你瘋了吧!
章郁雲:我不管,你奶奶說過:我信,她就把圓圓托付給我的。
章郁雲:梁京,我們‘同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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