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藤本月季(2)
審圖會結束,梁京最後一個出會議室,她沒有回答章郁雲的邀約,而是認真問他:
所以,你信了嗎?章先生。
那頭微信沒有及時回複,
接連兩日。
抛錨在梁京腦海裏的,是章郁雲那句:我才不是一堆灰燼。
盡管他在中秋那天,老小孩地陪她度過幾個小時。
但毫無俱實感。梁京從內心裏排斥,這種渾渾噩噩的錯覺名為牽腸挂肚,她自私地将其歸咎于章郁雲的問題,他那樣一個人,從來不會給任何人俱實感。
行雲的蹤跡,從來只有影子。
工作室裏,如今默認了梁京是章先生的女朋友。
視頻風波後,梁京聽從章郁雲的話,回來沒事人地上班。當事人一股子驕矜的模樣,更是坐實了視頻的可信度。
頭尾再一琢磨,嗐,其實一開始就是章先生的人,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流言無論真實與否,最後的走向,總是見怪不怪。
用小喬的說辭:我操心你倆幹嘛?章先生該忙的一點沒耽誤,而你梁京該是個富貴花還是個富貴花。你倆誰也不會給我加工資,更不會替我還花呗。
傲嬌的話還沒過熱氣,小喬秒換臉:“說真的,我巴結你,章先生會不會給我升職加薪哦?”
梁京苦笑,她還不能說,我和他不是男女關系。
她自己都講不出口。不是更糟,凡事,師出有名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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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郁雲從來沒認真和她講過什麽,喜歡或愛。
他眼裏有情.欲的火光時,人都是傲慢的,傲慢地唆使着你,誠實面對自己的欲望與渴求,這毫不可恥。
……
她由着自己的濕.潤一點點與夢中的旖旎重疊,甚至吞沒。
耳邊的人清楚低沉地喟嘆了一聲,這讓梁京羞赧且糊塗,糊塗地根本分不清進入的到底是什麽……
她惶惶來看他,目光像被弓箭射中的小鹿,還不怕死地撞到獵人眼前,要看清他的形容,蠢笨且毫無意義。
那人眼裏有些支離破碎的痕跡,但決不觸及他的顏面,只在梁京耳邊怪罪她:“圓圓,你弄濕了我的褲子……”
冷氣足夠低,淩晨,也許人最接近自己本來面目的沉靜時段。梁京狼狽一身熱汗地夢醒了,她把手機裏有關某人的通訊痕跡全删除了。
緊繃着所有的注意力,眼睜睜地看着夜一點點被光明驅除出境。
紗簾的逼仄角落裏,有陽光捎進來。
梁京突然孩子氣地恨這樣的照常升起。她赤着腳下床,去往洗手間,這個時候,她依舊沒骨氣地惦記着他的說教:懶惰的人不配活着!
淮安這兩天一直在催她,去房管局簽那份租賃使用權的合同。
梁京給淮安的答複是,她要見過章郁雲才作決定。
彭朗派給梁京的第一個獨立設計案,是平旭的項目。內部審圖會上,許還業給1997挑出了七八處錯。
勒令她,加班加點都給我改出來,周五客戶研讨會上,你自己上去給我做簡報。
許總一通脾氣,工作室裏反而流言戛然而止了。
其實大家誰都看得明白,許總還是在維護梁京。只是用這種黑臉模式,讓大家明白,工作地盤,給我閉死閑扯淡的嘴。不然,誰都不饒情。
至于平旭研發部的産品陳述會,許還業當真要梁京上,理由: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我花人力、錢力帶新人,是指望徒弟有出頭升小師傅的。
“這次陳述會,決定我要不要提前給你轉正。”許還業找梁京談話,“姑娘,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丢我的臉不要緊,丢章郁雲的臉,人家是要笑話他的。還有,聽哥哥一句話,男人的錢再好花,都不如自己掙的來得硬氣。”
梁京依舊波瀾不興的樣子,和她剛來這裏面試一個模子。這姑娘忒冷情,她有雙太會說話的眼睛,悄默聲地盯着許還業,後者總是忘記自己才是雇主。
“許總,轉正可以加工資嗎?”
“……”許還業拿手裏廢稿紙團成團,丢1997,“別和我講條件。先證明你經得起練再說。”
還真當這裏沒王法了!
周五這日,是梁京第一次獨立參加外勤研讨。
平旭總部所有的地皮包含國內幾處代工廠都是章家自己的,總部研發樓是棟獨立的十二層商務樓,除去現場制造的人員辦公不在這裏,所有和工程有關的研發、設計(工藝、成型)、項目幾個核心部門全歸總在一棟樓,與之呼應的另一棟樓是業務、行政、人事幾個版塊,章郁雲辦公地點在後一棟樓裏。
今日聽會的老總是岩井,會議廳兩家供應商。按産品批號依次進行陳述,他們這個行業,女設計師很常見,但梁京這麽輕年紀就出來練、抛頭露臉的少。
說到底,許還業願意賞識。這世道根本上來說,就沒什麽真正的公平而言。
活着,就總離不開人情世故。
梁京從上一個同行設計師手裏接過投影儀的外放接口,連接到自己的筆電上。
她陳述的産品很小,但就工藝、成型而言,并不簡單。
主講臺上,投屏的白幕前,方寸之地,她微微側着身,随着成型動态分析的工藝拆解,一步步抽絲剝繭地簡述着産品行進過程中可能遇到各種問題,及設變方案。
黑暗裏,白幕洩露出的光是薄薄藍色的,她今天穿得襯衫裙也是天藍色的。
光源邊際沾染的她的輪廓,瘦削,但曲線玲珑。
美人本就可以叫人賞心悅目,能做事且不拖後腿的美人更是招人歡喜。
岩井是認識梁京的,後者會說日語,他幹脆所有的提問點,都直接日語問她,也不需要翻譯轉達。
會議進程緊湊,沒人在乎這一小趴是否完美。岩井也簡單在手裏的冊上記錄着供應商的細節點,就在主講臺上要易主的前一分鐘,
會議廳最末端,有人發問簡報者:“産品機械手與人工,在量産途中,時進度達成率各自多少?”
眼下還沒開燈源,多功能媒體廳裏,只有投屏處有光,但在座的平旭內部人都聽出了,發聲人是誰。
這個問題梁京剛才回答過岩井了,但是章郁雲不懂日語,他手裏也沒實體數據報表,陳述更是聽得下場沒上場。
他中途才進來的,不聲不響地抱臂站在最角落處,言語,還是與會者的自覺。
梁京平緩地再報了次各自達成率,“機械手的碰傷率過高,外觀鏡面要求基礎,還是必須人工撿。”
這一點試産時,會做1000pcs的試驗支持數據。
章郁雲:“哦。”尾音拖長長的,委屈大于了解。
會議進程繼續,章總也在沒亮光源的背景下,悄然撤退了。
不明就裏的人會以為章先生就是路過,或是無聊旁聽了一段。
但門兒清的人,這是公費在打情罵俏啊。
這還不是實打實的男女關系?
偏偏挑不出理來,人家一個是甲方,一個是乙方。
會議收梢,總經辦的文員過來,說章總請大家喝下午茶,
落座的梁京在簽會議記錄,文員小姐姐給到她一杯咖啡,起初梁京還沒注意,直到那小姐姐點撥了下,特意把咖啡杯身某處轉了轉,朝準梁京。
後者才恍然,
杯上,寫着:
TO 〇〇,
Good job.
不是章郁雲的筆跡,但文字內容很明顯屬于他。
文員小姐姐事了拂衣去,留梁京坐在位上難堪極了。
他回來了。一句透露沒知會她,倒像個監考人,繞了個大彎子,高高在上地點評一通她。
梁京好想發信息問他,要是我今天搞砸了,章先生是不是就沒這下文了。
散會後,梁京默不作聲地跟許還業回頭。
一路1997都沒話說,倒是許某人沉不住氣了,“又吵架了?”
男人總是替男人說話。許還業說,章郁雲是個什麽脾氣,可能梁京還不清楚。他早幾年,能在股東會上和父親掐架的主。
當着一群爺爺的舊擁護,刻板生硬地,左一句章總,又一句章先生,總之,我不同意的方案。
“他這麽個人,親自下場來,哪怕沒一句對不住,已經是賠禮道歉了。”許還業勸1997,“為名正言順給你杯喝的,他請那一屋子的人喝東西,還不是在哄人。”
梁京不知道該說許總太精,還是自己太蠢,但嘴上還是打死不認的。
“嗯,你不承認拉倒。你承認了就不是1997了,也許有人年紀大了,就是喜歡被人玩蹬鼻子上臉這一套。”許還業狠狠打趣章梁二人。
梁京:……
許還業說梁京,蹬鼻子上臉,好言重的話。
但直到晚上八點,她接到章郁雲的電話,來電在手裏震動時,梁京才自省,到底自己有沒有蹬鼻子上臉?
明明是他,整整五個工作日,他出行五天,始終對梁京的提問,避而不答。
這着實挫傷她的勇氣與尊嚴。
章郁雲的第一通電話,被梁京煎熬的理智擱淺了。
奄息沒多久,他發來一條微信,簡白一個字:接!
終究,梁京還是動容了,動容的理由,好像也只是本能,屈服于他所謂的‘賠禮道歉’說。
章郁雲今晚有應酬,他給梁京打電話,問她,“那合同為什麽沒去簽,已經全資金托管了。”
梁京也問他,“你也一直沒回答我的問題。”
章郁雲在電話那頭輕輕短笑了一聲,随即,玩笑的口吻:
“圓圓,你想見我嗎?”
“……”
“我想見你了,方便出來嗎?來找我,我告訴你,答案。”
章郁雲在拂雲樓請客。
他中途溜號出來,是保良引梁京上來與他彙合的。
梁京依舊白日裏的穿着,倒是他,換了一身行頭,領帶的花色不同了。
他當着下屬的面,很尋常地來牽梁京的手,順便知會保良,待會幫他換酒樽的時候,機靈點,今日的主賓是個練家子。
這老東西,是想我死在酒桌上,他才甘心哦。
保良憨憨一笑。
“章總,您得抓緊時間啊,我岔不開多長時間的。”
章郁雲幹脆朝保良頭上就是一下子,“滾!”
廊道最裏間一間包廂,沒開燈,梁京像只提線木偶被眼前人操縱牽引着邁進來。
這裏沒被開臺征用,但空氣裏仍有冷氣的餘威,以及熏過的香,但都不及章郁雲的一身酒氣。
黑暗裏,他幾乎充斥着梁京所有的感官。
下一秒,濃烈的酒精就鑽進了她的唇舌裏去,沒輕沒重,愈來愈深。
瞧不見光明,一切僅憑着摸索來感受對方的存在。
身體像是有各自的頻率,唯有相擁才能共鳴、合拍乃至到契合成一條看不出分離的線。
梁京的聲音裏有低低的哭泣,像幼生的小貓崽子,章郁雲幹脆叫她大點聲,他說:“你這麽忍着地哭,更叫我不想停下來。”
梁京被他抵在牆邊,她掙脫不開他,就幹脆咬他扶她臉的手,
于暗處裏,章郁雲吓唬她,“圓圓,你最好記得上次咬我的下場。”
一秒鐘,梁京是眼淚與聲音全駭沒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識相了,偏有人得寸進尺,他不知是在催梁京還是催自己,“我還得回去,聽話。”
章郁雲拿舌尖一點點描摹她,安撫她,再而更像是逗趣她,企圖圓圓能回應他,
用他足夠耐心的溫和與溫存。
等梁京屈服多日不見的精神依賴,如他所願了,去笨拙地裹挾他,章郁雲捏着她的下巴,格開彼此,說些輕佻話,怨怼她:
“圓圓,輕點。”
梁京下意識受侮,她覺得他信手提溜着她的尊嚴與羞恥。
章郁雲沒有去伸手摸開燈,而是恣意地掀開了挨近他們的窗簾,任由月光照進來,因為他想看看梁京。
暗紅色的木頭百葉窗,一扇被推開朝外,不知是原本就有意為之,還是窗梢沒有插好、被晚風碰散開的,窗簾被掀開,順勢有風捎進來,地毯上還有月色、枝丫的影子。
梁京看清屋裏的痕跡,也看清章郁雲無限挨近她的面容。
他無聲地想來解她領口的細粒紐扣,梁京本能地按住他的手,她沒有任何求他的話,只是本能地制止他的動作。
章郁雲氣息在作崩潰狀,聲音又像咬牙切齒的理智:
“圓圓,你必須明白,我真想對你做什麽,才不需要拿住一起扯什麽幌子。
這個房間裏,眼下,此時此刻,都可以,懂嗎?”
“但我舍不得。”他聲音短促且緩慢,被梁京按在心口的手,順勢滑至她的腰後,輕輕一提撈,逼着她認真看着他,
“舍不得圓圓看輕我,盡管欲望誰都有,且無從避免。”
他說起要她來見他的答案:
“問我信嗎?我怎麽可能信,信我章郁雲被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
“我該怎麽叫你明白呢!
我這麽個人,人生觀其實很沒人情味,除了生死,沒什麽大事了。
但你偏偏拿一個飛灰的死人堵死了我。”
月色在他們二人眉眼之間,清楚皎潔極了。
“圓圓,我是當真愛護你呀。”
“比起拿一個不存在的人來開罪你,我更舍不得我們兩清啊。”
“所以,你再問我信不信的話,我就更氣惱,因為我活人拿死人沒辦法。”
“因為我的欲望拿你沒辦法。”
“如果你是個小畜生,我幹脆捏死你拉倒。這樣我就當什麽沒發生過,繼續做我的章郁雲。”
他有些喝醉了,但言語邏輯很清晰,甚至比他平日更接近真實。
“但你不是,”
“你活得好好的。”
怎麽辦好呢?他好多年沒這種感覺了,沒這種穩操勝券地邀請,卻被斷然拒絕的狼狽感。譬如中秋那天,圓圓,你好讓我受挫,說回去就回去了。
章郁雲說,即便是他錯了,他也得弄對了。
一切從那崇德巷處錯的,“那我們就回去,我要你在那裏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我是誰!”
言語将将落地,綿密且無生機地吻再一次落了下來。
觸及之處,猶如荒脊人高的草燎着,燒得天地一樣地紅。
章郁雲貼耳能聽見梁京的心跳,鮮活脆弱。
正如她低低的哭泣一樣,引人無限接近喜悅與痛楚。
他慢慢描摹她的溫熱與顫抖,良久,理智從肆虐的火光中剝離開,
“圓圓,好不好?”
回崇德巷那裏。
“……唔,”這一秒,梁京屈服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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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2020,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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