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苔花如米(3)

晚上十點過一刻,章郁雲給梁京打視訊電話時,後者在酒店房間趕樣品全尺寸報告,而“查崗”的人并不作表率作用,或者他雙标得很。

梁京問他,“你在哪裏?”總之,不在家裏。

在會所的雪茄吧裏。“在談事,十分鐘。”他說,開小差十分鐘。

“你喝酒了?”梁京出口後,才覺得問了句廢話,他不喝酒,酬酢就很難行進的。

章郁雲那頭沒戴耳機,聲音公放的,聽她如是問,一只手拿近手機,一只手枕在腦後,打趣的聲音,窸窣傳過來,“聞聞?”

梁京還沒反應過來他的狎昵,就聽到他那頭有人低笑的痕跡,才明白過來,他身邊有人。

她用口型問他,有人?

章先生滿不在乎,“大點聲,聽不見。”

于是,梁京立時嬌縱,掐了他的視頻通話。

幾分鐘後,章郁雲再打過來,接通後,先告訴她,好了,清場了,沒人了,單他一個。再怪罪她,“怎麽這麽少教呢,說挂就挂。”

“因為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麽?”某人無辜挑眉。

“故意沒臉沒皮叫別人知道你在和女人調、情!”梁京一生氣,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那頭的章郁雲坐在一張黑色單人沙發上,身後是绛色的窗簾,射燈就在他頭頂上,罩地他形容過分曝光的白。

他休憩自己在這一隅光落裏,像是敬聽梁京的話,所以禮數地留白幾秒;又像不滿意她的措辭,無奈生受了去。

緩緩,“你說你好了,別把我捎上。我多冤大頭啊,抽時間跟女朋友問安報備,倒聽起來猥猥瑣瑣,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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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息聲了,她已經洗漱過了,穿着自己的睡衣,長發散着。

聽章郁雲膩歪幾句,一時無話回答,就戰術性地選擇喝水。

有人還記着早上的戲言,一邊打量她,一邊問她,“要我過去嘛?”

“我真的可以。”章郁雲确實可以做到。

如果梁京想他過來,他無非是打發司機連夜出城幾個小時罷了。

“我問你個事!”這人喝了酒,正鬧上頭呢,不能陪他瘋。梁京果斷岔開了話題。

“問!”

“你生日一般收什麽禮物,稍微像樣一點。”

那邊鏡頭前的章郁雲明顯眉眼裏一秒閃光,“要送我生日禮物哦,早了點,還有兩個月!”

梁京讷讷搖搖頭,很歉仄,但也不想對他有什麽隐瞞,“你的到時候再說。我……是想給三哥買份禮物。”

從前梁京上學,沈閱川從不要她準備生日禮物,每逢生日,都是很幹癟癟地祝福,他就笑納了。

今年不同,她工作了。梁京半愧疚半感恩的情緒,無論如何,她想買份稍微像樣的禮物送三哥。

晚飯前,和Elaine打電話,得知三嬸過來是給沈閱川賀三十歲生辰的。

Elaine的主張也是,圓圓單獨備份禮。

章郁雲聞言後,面上沒多少痕跡。只微微眯眼問梁京,上次那件禮服,不是叫你破産了嘛?

還有錢走親戚哦?

“章先生!”梁京擱下手裏ipad pencil,擰眉的架勢,“你這樣很讨厭!”

“你當着我的面要送別的男人禮物更讨厭!”

章某人話丢過來,下一秒就掐斷了通話。

談話戛然而止,梁京懵了好久,她稍微反省:不告訴他罷,有暧昧嫌疑;告訴他罷,又是這個結果。

男人也這麽小氣的哦?

梁京不回撥給他,也不微信留言給他。

一場問候,以別扭收場。

各人一萬噸的包袱,不,章先生十萬噸。

末了,她睡前接到了一通陌生號碼來電,是方秘書,她先跟梁京抱歉,這麽晚還打這通電話。

“章先生說你還沒睡,讓我轉賬成功後,知會你一聲。”

“他說賠梁小姐的禮服錢。”

章郁雲叫他的秘書給梁京的賬戶上打了一筆數目咋舌的錢,賠禮服?

賠輛S級的車都夠了!

梁京坐在床上,看着手機進來的銀行短信提示,餘額後面一串0,她覺得燙手又難安。

想了好久,給章郁雲打電話,對方直接掐了,短信回複她,零星幾個字:

回來當面說。

沈閱川生日這天,他難得向診所要了一天假。

所裏同僚都知道他今日壽星,原本還想着一齊鬧一鬧,無奈沈醫生說母親從鄉下過來探望他。

同僚邊際感的人都認定沈醫生是天上星一般的男人,溫和篤定、從容不迫。向來兢兢業業的他,難得躲懶一天,也是為了母親,為了孝道。

所裏的結了婚的師姐前輩,恨不得自己的女兒拔苗助長地快成大人罷,好叫沈醫生作毛腳女婿。

沈閱川答應了母親的相親,且他進了就由不得人去退!

趁着他生日有空,趁着母親在這裏,趁着這場相親師出有名,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別人,沈閱川說,就今天罷。

相中了,能結婚就結!生兒育女,勢在必行。

姚淑雲:“小川,你別這樣……”

沈閱川敬告母親,這回容他退縮了,下一回再有沒有,他就沒保障了。當他逢高興罷,“我們就賭一賭,姻緣能不能求?能不能撞?”

姜南方安排的相親,原本是想趁着沈閱川生日的由頭,大家一行人在一起吃頓飯,不聲不響見個面倒也妥帖。

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是斯嘉。

“先不說一桌人吃飯夾帶個相親有多蠢,我且問問你們,沈閱川那麽清高的人,你是看上他什麽?”

姜南方在給孫子把尿,“這不是你舅媽吵急吧火地要我給萍萍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介紹嘛?”

“你當我樂意做媒呢,我自個籬笆牆裏的人還沒解決掉呢!我算是看明白了,養兒養女地,就是作屎!”不是死,是屎。

這不嘛,成天和屎打交道。

現下人家男方又改主意了,不一道吃飯,單獨相見相見。

是那沈閱川自個的意見。

梁斯嘉倒是聽到了一樁新聞,沈閱川主動要相親哦?

呵……“他不是一心想着梁京的嘛?”也對,碰上個章郁雲,誰能不敗。

“你當人家都同你一樣,死腦筋,榆木疙瘩。”梁京的事不能提,提了,在這屋子裏就是惡臭可恥。

姜南方再數落自己親生的,“你壞就壞在這張嘴上,你也學學人家梁京的本事,當真狐貍精也要真傳的,下賤也是門手藝。男人是要哄的,你成天傲慢到天上去,碰不到摸不着的,你還真當自己是仙女不要吃飯的吶!”

梁世鈞昨晚打了一宿麻将,才躺下眯着了,就聽見外面母女倆嚕蘇個不停,淮安家那小子又跟誰掐他似的,哭個沒休。

“嗯吶,哪來這麽多家私談的?嘉嘉,你學校沒課去上啊,在家磨洋工?”

欠覺的人耐力就差。梁世鈞一頓呵斥,外面的動靜這才歇了些。

姜南方只恨恨地回了句,“挺你的屍去吧!”

小孫子跟着學舌。

快到飯點,姜南方要燒飯了,要斯嘉幫忙看會兒孩子。梁斯嘉不樂意,說她下午還有課,得先回學校了。

“你下午有沒有工夫,你陪萍萍去見見沈閱川呢。”

“我陪?”梁斯嘉不知不覺聲音又上去了些,在玄關換鞋,孩子在嬰兒車望着她,呀呀直哭。

說什麽夢話呢,我是有多蠢多閑,才陪人去相親哦。

“萍萍那個性子你還不知道,四圈麻将打下來,她都沒個屁放的人。要不然人都說男女都要個口才呢,這沒嘴的人啊,難得很!”

梁斯嘉聞言,眼裏蔑視,鼻孔出氣,“所以我說你們亂點鴛鴦譜,萍萍那個性子能和沈閱川成一對,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哼,和你倒滿般配。”姜南方噎女兒,都是刁貨色。

再央告她一回,“你下午有時間就陪萍萍去一趟,到底你和沈閱川說得上話,在邊上也能找補找補。”

“就這麽一個舅舅,好歹娘家人。”

梁斯嘉最怕母親念叨什麽好歹、再怎麽說。

純粹的為難人而不知。

但末了,她還是去了,去做這個白癡現眼的“第三者”。

理由是萍萍自個來學校找她了,求表姐陪她一回。

萍萍第一次相親,但是說實在話,讓她答應下來的是因為看過對方照片。

這位沈醫生條件長相都不差,甚至很佼佼。

萍萍是個悶葫蘆,她問表姐,對方條件這麽好,為什麽還要相親?

是不是有什麽隐情哦?

梁斯嘉有抽煙的習慣,但瘾不大。在學校裏也不想破壞自己師長的形象。

她才下課,手裏有粉筆屑,洗手間淨手的時候,她摸出根煙來,打發聽牢騷的時間。

萍萍把微信裏留的沈醫生的照片放大給梁斯嘉看。

“誰給你的?”照片上的沈閱川站在家族全家福的最邊緣上,違和且出衆。梁斯嘉其實猜到了,是沈母和自己那多嘴多舌的媽。

萍萍還是那句話:“我覺得他這樣的,還要相親有點……悲傷?”

梁斯嘉聽後一聲嘲諷,自嘲得多。她移步到換氣扇下口,輕吐着煙霧,“人都沒見着呢,就舔起來了?”

萍萍紅一張臉,再就無論如何,求表姐陪她這一回,不然她對着本尊,絕對一句話講不出來。

“好!”

梁斯嘉也鬧不明白,怎麽就一時腦熱答應做這個陪客了。

也許正如她那個多事的媽所言,到底萍萍是母親娘家的孩子;

也許又如萍萍所言,沈閱川相親确實有點……悲傷?

因為她也算知曉這麽個人多年,但頭一次認真領會到他的……氣度?!

她想見見這悲傷的現場。

事實證明,她來對了。

因為萍萍果真鋸嘴的葫蘆,憋紅一張臉。

而沈閱川,顯然也高高在那狼狽神壇上,沒全掉下來。

卡在半空,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才最醜,想想又再潤色了下用詞:糗。

花都酒店的咖啡及甜點是挑不出瑕疵的,但要分和誰來品來吃,反正,眼下是氛圍溺斃人,看人就飽了。

梁斯嘉左耳上還戴着耳機,她足足等了十分鐘,“男女主角”都沒對話的苗頭,她受不了,

摘掉耳機,斜一眼對面的沈閱川,“和人聊不該是你最擅長的嘛?”

被點名的人慢悠悠從手裏的咖啡杯裏擡起視線,目光冷冷地落在梁斯嘉臉上,随即再擦開,他不是閃躲,而是沒興趣停留。

像是積極響應她的話,或者及時反省自己。

他和萍萍交談起來,很社交的辭令。

一口一個姜小姐。

篤定鎮靜,不負責任地說,二人像是在做心理輔導。

原本點撥開氛圍,梁斯嘉這個工具人就該識相地沉默或者尿遁才對。但她沒有,相反,她從旁靜默地打量着對面的人,好像在試圖分散他的視線,但沒有效果。

這多少是挫她傲慢的銳氣的。

于是,一念起、一念滅。

她想重新戴回耳機功成身退的時候,手一晃神,耳機掉進了手邊的咖啡杯裏。

很荒唐也很措手不及。

她作為所有人還沒有多大反應,對面的沈閱川倒是先一臉“你在幹嘛”的神色投到梁斯嘉臉上,無聲質問她。

随即,他果斷伸手端過她的咖啡,倒進自己的空杯裏,然後解救出她的耳機。

拿手邊的餐巾替她擦拭幹淨,不動聲色地再遞還給她,“聽聽看,還有沒有用?”

不明所以的人會覺得這人酷過頭,但是梁斯嘉多次與沈閱川照面,他就是這麽個面冷心熱的人。

他的舉動是紳士品格的本能,不會因為對方或美或醜、或雅或俗,有多大的情緒落差。

當然,圓圓除外。

這個除外,一度讓梁斯嘉對沈閱川強烈地視而不見。

眼下,她機械地依言把耳機塞進耳廓裏,好在,音樂還能繼續:

一粒塵埃在塵世中的日子就這樣

被吹起又被撣落

被吸入也被排放

沒有意義無所謂方向 (注1)

一場Blind Date 沒能堅持一個小時,各自叫散了。

沈閱川送姜萍萍出去,經過玻璃花坊的廊道時才覺到外面下雨了。雨吧嗒吧嗒撲在鋼化玻璃上,也撲在人耳膜上一般,

清晰抓人。

沈閱川與她們分手在停車場。各自取車時,他接了通電話,張口就喊對方的名字,“圓圓……”

已然摸到車門鎖的梁斯嘉不覺頓在原地,手沒拉門,由着自己立在細雨裏。

沈閱川聽着電話那頭說了句什麽,立馬安慰的口吻出來,“你別急,慢慢說。”

“我……對,是有個人上門,但……”

“你在哪家醫院,我現在過去!”

他這邊徒然挂斷,一臉陰郁地走近自己的車子,拉門坐進去,梁斯嘉聽着他車子一鍵啓動的沉悶聲,

終究逼動身子,她朝沈閱川走過去,繞到他這邊的車窗玻璃前,

食指敲他窗,車裏人無聲降下來。

梁斯嘉倨傲的口吻,毫無立場又深究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奶奶進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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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文中歌詞出自王菲《塵埃》

02.18:修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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