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時計渺渺(4)

女兒順利拔掉了下颌左一那顆乳牙後,方柔沒有再開車送媽媽和孩子,她叫一老一小打車回去。休息半日,沒什麽情況,還是要媽媽下午送去學校,課程輕易落下不得。

她這裏,同媽媽牢騷的口吻,“我老板急call,我得先回公司了。”

方柔的母親見過章郁雲。每回見女兒任勞任怨,節假日都不得閑的時候,老人家沒多少利益輸送的觀念,只诋毀對方:這是什麽老板呀,什麽都別人做,他做什麽呢?

他在喝咖啡。

某人呷一口,燙得他直接眉頭打官司,很不快地吐回杯裏去。

那端進來的小姑娘老早遛沒影了。

慣的你們,一個個比我還像個甩手掌櫃。章郁雲朝空氣橫一眼。

秦晉得知章郁雲八點就進公司了,來敲他的門,推門而入的時候,座上人在抽煙,

仿佛一個人燒還不夠過瘾,遠遠地就沖秦抛一根,“來得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如今秦晉和章郁雲已經默認分開支援,秦負責支援工程、項目,章負責業務、行政。當然財務這塊,蔡副總傳統只跟小章報告。

裏裏外外風聲都在傳,章秦達成一致了,章家換人了。

章郁雲從前并不信任秦晉,從哪樁事起,二人默契交心的呢。因為圓圓,他同圓圓的事,那番高調,也在視頻風波前沒傳到爺爺耳裏。

秦在爺爺那裏屬于最後關節的背書作用。章事後問過他,秦晉不置可否:那從來是你自己的事呀。

許還業這厮雖然吊兒郎當,但也向來刁鑽刻薄,他酒後和章郁雲通氣,投誠個鬼,你章某人這次是沾了女人光。

章家于某人而言,無非就是個不倒的參天樹,老章小章的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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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這太太外交,一旦有建設性,這四兩恁是能撥千斤,還別不信。

這一算盤珠存疑地落在章郁雲心上許久,經由昨晚圓圓告訴他的事,算是撥動了,一發牽全身。

一進再一進。

昨晚梁京跟章郁雲交代了兩件事:

一是,徐起屾夫婦起了争執,徐對太太似乎動了手。

章郁雲問圓圓,是動手還是動強?

梁京糊裏糊塗,她不太明白章郁雲問的這二者有什麽區別,

她想告訴他的是,徐起屾已然知道了梁京的身份,還在她面前扮二十四孝好好先生,梁京有點怕,怕……

她終究還是有點擔心自己的生母。

“他扽着她走,那種感覺很微妙,仿佛她是他的一件物品或是私有。他也不許外人知道他們的嫌隙甚至是分裂。”

章郁雲緊接着問:“徐清楚你已經知道,他動強的事了嘛?”

梁京搖頭,是不置可否。

秦晉聽出些意味來,“你是怕徐那邊生變?”

新北區那塊金融用地,60%的對公信貸正在走放款流程。

“徐起屾同他太太屬于冤家聚首,分分合合好幾回,”章郁雲當初對他做背調的時候,豁開的唯一利益點就是他太太,意外替他們解決了孩子入學資格,也是算是投契了徐太太的胃口。

這才有了徐起屾後面到醫院探望爺爺的後話。

其實梁京生母這一茬出來,章郁雲已然做好最壞的打算。同徐起屾那頭來往起來也一直有所保留,但有驚無險地蹚過了,甚至還論起私交來。

這一切,歸究于他太太粉飾太平,

大家可能都相安無事。

章郁雲原來以為關寫意只不過想私下認回圓圓,或者要圓圓點頭她。沒成想這個女人玩得這麽瘋,光鮮體面的家庭她都可以放在手裏砸地淨光淨。

他從圓圓細枝末節的滲透裏起意識了,“我摸到他徐某人的逆鱗了。”

“他要太太帶傷赴他的交際會,這老東西性情可見一斑。”章郁雲咬着煙蒂,只由它燃,并不吸,靠這樣燃煙提神罷了。

“所以你的B計劃是?”

“我要同爺爺談一次。”

“好。”秦晉大致能猜出章郁雲的應對,小章一向如此,冒進賺項的是他,釜底抽薪的還是他。

這塊标的倘若從對公處挪不出錢來,根本上而言,章家毫無增益。

但關鍵時候,章郁雲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且他有足夠的靈敏力,除非他們這裏一個差池沒有,否則這絆馬索遲早等着他。

因為還有第二出,章郁雲稍稍自嘲的口吻,“我那司機姓什麽?”

姓什麽,秦晉回想狀,“姓……”

“我草……”同僚多少年,章郁雲頭一次聽見秦晉爆粗。

“什麽狗屁倒竈的事!”

章某人再續上一根煙,歪首,這回蹙眉深吸一口,吐出來,聽到秦晉揶揄他,“你沒有在人家舅舅面前多風月過吧?”

“說正經的,”章郁雲滿面的冷漠,“你進來之前,我是想要方柔把關望亭清理掉的。改主意了,一來徐起屾那頭對這原生的岳丈家到底什麽态度還未可知;二來,我不想圓圓覺得我個把個窮親戚都容不下。”

章郁雲可有可無地嘲諷,盡管事實如此。

關望亭這人并不老實,寒酸的殷勤,底色是貪。

章郁雲的公務用車,ETC及油錢他從來不看的,甚至都不自己簽賬,都是方秘書過目就拉倒。方柔不止一次跟章郁雲提過,明細和他很多行程對不上點,油錢更不要說了。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章郁雲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允許方秘書過分清算。

這是他養自己人的一個不好不壞的習性,多少有點公子哥的腔調。

但這些抓大放小,僅限于下屬範疇。貿然跑出幾個扯皮攀親戚的,他可就是另待的嘴臉了。

敲竹杠碰瓷這些壞皮料的行跡,得看到他章某人樂不樂意。

梁家那頭他樂意,他得保全圓圓的體面出身。至于那些個生母家私的,章先生說,“随他去。圓圓本來就是梁家收養的,不是嘛?”

秦晉聞言笑語,“唔。論破題你向來常勝。”

那關望亭如何處置?

說到這,方柔正好趕來了,章郁雲交代她,“爺爺春上換的那個司機撥過來給我用,關望亭換到爺爺那頭,薪資給他漲三成。”

方秘書徹底不明白老板的心思了,“可是章董那裏……”如今根本用不上車子呀。

“我知道。”章郁雲擡眸彙秘書的探究目光。

明升暗降。甚至是雪埋了。但是章郁雲還是願意拿錢養着這麽個人。

方秘書直覺和那位梁小姐有關。

不到中午,茶水間裏就有了新八卦,章總又換新人了。

這換一次女友換一次司機的毛病什麽時候作出來的。

秦晉從章郁雲這裏出去的時候,最後打趣他一句,“你這梁小姐不好讨呀。話又說回來,她也算昨天送了你份大禮。”

太太外交還是很重要的。

章某人坐在煙霧之後,若有所思地凝一眼秦晉,“誰說不是呢!”

章郁雲和梁京是夜裏兩點從籠沙公館悄聲地撤離。

因為房子借給趙孟成住了。

等梁京醒酒回過神來,她頭一個意識就是,“那多糗呀!”

“是很失禮。且老趙嚴詞警告過,不準現場直播給他聽到。”

梁京整個人徹底鑽到被子裏去,埋怨章郁雲,“那你為什麽要……”

“你還問我為什麽,圓圓,是你恨不得吃了我!”

“你住嘴!”說着,姑娘立馬掀被爬起來,“現在就走。”

她不要和那個趙老師碰面,她打小就怕老師怕醫生。

章郁雲不願意起,姑娘來拉扯他,力量懸殊,被他重新扽回懷裏,章郁雲出口的話很唬人,“圓圓,我怎麽會把你發展成婚外不道德關系呢,不存在的。不道德我也得給你扳道德了。”

“說的什麽話!”

“真心話。”他手來環她的腰,“所以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好嘛?”

章郁雲要圓圓不要想任何不值得想的懊糟事,總之,“天塌不下來。”

“你生日我都沒有送禮物給你。”她伏在他身上,拿右手食指去描他微蹙的眉心。

“已經送了。”

“你要是說什麽我是禮物的話……”

“不是。不是你。”

“那我送什麽咯?”當事人着實迷糊。

章先生笑而不語。

忙着要撤要走的是她,結果洗個澡,摸魚一般地沒着落。

章郁雲進來催她的時候,梁京要他幫她把自己的包拿過來。

“做什麽?”

“……我來那個了……”起初她還有點擔心,眼下石頭落定。

梁京包裏有備用的衛生棉。

章郁雲給她拿過包來的時候,神色很奇怪,梁京此時還未吃透他,只小孩脾性地捉弄他,“不開心哦?”

“……多少有點罷。”

“很渣男嘴臉唉。”

“所以我在圓圓眼裏,在此之前是個好人?”

“好人就不會一直杵在這兒,我要……”她翻出包裏的衛生棉。

“圓圓,要你把蘭舟當兒子,會不會太為難你?”

“有點。我只比他大六歲。”梁京沖章郁雲比了個六的手勢。

“不要緊。他不敢不把你當‘母親’。”章郁雲說着,拿手掌蓋蓋她的頭,松脫的時候,手是頹唐地落下來,生生從她臉頰邊擦過,很冷。

“我在外面等你。”

二人作賊般地從籠沙公館出來,陰歷十月的氣候。深夜,月相來說還是娥眉月,只是這個點瞧不着。

空氣濕漉且冰涼的,章郁雲把外套給梁京穿了,她的包在他手上,個人走得很輕快。

章郁雲落後多了,她還要回頭來拖他。

某人問她,我們回哪裏?

要回崇德巷那裏。梁京堅定說。

出來前,章郁雲已經聯系了公館管家部,他們有專門的用車供客人調度。

上車阖門的時候,梁京挨在章郁雲身邊問他,“你司機那裏……”

“恐怕留不得,圓圓。”他認真朝她。

梁京也認真颔首,她尊重他的決定。“奶奶之前就說了,讓我不要和關那邊太聲張,就是怕這層關系捅開了,對你不好。”

這也是她選擇對關望亭只字不言的謹慎。

但是關寫意這頭如果捂不住的話,梁京願意為了章郁雲斷舍離。

所以她支持他所有的決定。

姑娘條理清晰地在梳理輕重,祖母交代的話,也受教再受用。

真是美好又慧黠極了。

車子開出去好遠,話也該早早消化掉了,可是章先生遲遲不語,圓圓問他:

“是酒還沒醒?”

“醒了。是想買一個什麽東西給梁圓圓呢?”

“為什麽買給我?”

“男人給喜歡的女人買東西,要什麽為什麽!”

“哦。那買什麽?”

章先生靠在座椅上,假寐又散漫沉思的樣子,像極了賣關子。

梁京反過來,越夜越精神的小貓崽子,控訴他,“不要再送我什麽耳夾了……”

“陀飛輪、”

“陀飛輪比鑽石、耳夾更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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