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其實離離(1)
傅安安平白怔在那裏,
不言不語,車子也不急急走。
仿佛絲毫的動都是千絲萬縷的破綻,她料對方一時半刻也不敢拿她怎麽樣。
傅安安眼裏的梁京,不過是個讨生活的主。
在梁家是,在章郁雲跟前更是。以色侍人的下場,她再清楚不過。
更別提這丫頭有那麽重的毛病,她倒要瞧瞧,他們家這老大還能熱情多久。
梁京這頭,确實不能把這章太太怎麽樣,她也沒想過。此情此境裏,倘若對方安之若素的話,那麽該走開的是她。
且Elaine教誨過,回應別人的狼狽與不堪的第一态度,從來不該是急切切去探究過問,而是給予對方足夠的回彈體面。無論對錯。
此刻,于梁京而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她微微颔首,報以晚輩的禮數告辭。
于傅安安而言,這個小賤人就是仗着章郁雲的寵,在惡心她!
她坐在車裏看梁京身影慢慢拐過街角。
再聽男伴問她,認識的?
“這小妞是不是有金主,衣着平平,她選中的那塊表比她的肉都貴了。啧啧……”
“哦,對了,我聽店長與她說話時,她背後的金主,姓Zhang,哪個Zhang?”
“該不會是安姐家的章吧……”男伴瞧着傅安安認識,不免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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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安安聽後霍然轉臉過來,面上俱是惡寒,一不痛快即刻趕男伴下車,說她有正經事。
男伴沖她膩歪,她肚裏正窩着火呢,“叫你下車就下車,問什麽問!”
這就是金主的嘴臉,
男伴幽幽從副駕下來,阖上車門那一下,重重的。
車裏的女人也沖他甩臉子,一腳油門就走了。
男人沖一嘴尾氣啐一口,“更年期怕是十來年都沒走吧,個老貨!”
療養院停車場四周栽着高聳茂密的樟樹。月下能看到枝丫随夜風擺動的痕跡,落在車前擋風玻璃上,涼秋光影裏,寂靜的,四下無聲的,像鬼爪子在動,倒有點滲人。
秦晉今日在老爺子這邊。眼下,章郁雲才泊好車,下來關門的動靜,秦見章點了根煙,玩趣後者,“今日是個破日。章先生抽根煙定定神,也是好的。”
某人不理會他的嘲諷,煙蒂狠吸一口,燃透的煙草化為灰燼,随風抖落開幾點火星子,“不是說好七點半嘛?”
“你父親提前到了。”秦晉點撥章郁雲,來前的陣仗。
“你吃了沒?”某人一手夾煙、一手抄袋,沒事人地邁步往前,邀請的口吻朝身後人,“沒吃的話,待會一起吃宵夜罷。圓圓說想請你吃頓飯,算答謝你給她介紹私活的傭金,吃火鍋。”
章郁雲同秦晉同僚這些年,都沒聚首一起吃過火鍋,他回首來問秦,“吃嘛?秦特助。”
沒等到答語。二人一道進了樓裏,章郁雲就着廊道閘口的滅煙處,結束了手裏的吞雲吐霧。
一路電梯上樓,直到進爺爺療養的行政套房,章秦二人都沒說話。
老爺子一段時間休養,早已能下地踱幾步了。眼下坐在為首的會客沙發處,章熹年一臉羸弱地陪着。
後者精氣神還沒自己的老父親強濟,整個人像是靠什麽吊着一口氣,續命罷了。
章熹年從查出心髒有毛病後,身體江河日下地走,十年了。爺爺宣布行政常務換人的那天起,章熹年就同章郁雲不睦了,父子倆當面鑼對面鼓,章熹年甚至把名下的資本表決權七成轉讓給了小兒子。
昏聩不說,十足地打他章郁雲的臉。
他隐而不發到今日,是疖子總是要出頭的。
看到主張會議的人最後一個到,章熹年拿帕子捂着嘴角,捎過來的餘光很淡漠,順帶着經年累月病着人的戾氣,或者說不祥和。
茶幾上泡的是普洱,眼下,範律師說去加水,第二道出色會更好些。
畢竟天涼了,章仲英膝蓋往上蓋着薄毯,見老大來了,不等大家坐穩,徑直擱盞查問,“徐起屾這頭,怎麽如今這番模樣了?”
老爺子明知顧問地發難,症結在哪裏?
以至于老大要釜底抽薪。
章仲英由着範律師往他茶盞裏添新出色的茶,色同味一道逼出了新的層次感,老爺子有眼睛瞧着,“你但凡聽我的……”
“章董,您比我知道這話純沒意義。”章郁雲冷冷截住老爺子的話。
既然有人願意提前做預備課,倒也省了他不少口舌。
“地皮的事,我贊同你的兩手準備,那十個億的補給,我也會挪出來給你備着。但是同圓圓的事,到此為止。”
“呵,”孫兒無端冷诮且不受用的面色,兀自反問章仲英,“那倘若圓圓反過來能同生母冰釋前嫌,您又作如何說?”
“再明白些,此番如果徐起屾認同了妻子從前的褴褛事,您是不是就反過來高看圓圓幾眼,因為她名義上算是徐某人的女兒了。”
世人從來拜高踩低,章郁雲冷嘲熱諷地擺弄自己老爺子,也夜雨随風地滲透給旁聽的人琢磨:別把話說太滿、事做太絕,信誓旦旦的人,打臉的也不在少數。
況且,是爺們,就別把罪名動不動往女人頭上扣。
“你……”
“爺爺,我來是同您商量,我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規避一切可能産生的風險,并不代表,我在拿私生活同你饒情。”
一碼歸一碼。“我說這其中有保不齊,當然,您也可以不聽不信。”
咱們繼續往前蹚。
商終究一個口,官有兩個。
“這骨氣,您比我知道,置不得。”
今日這個局,章郁雲主張。他通知的人有爺爺、父親,晏雲。
但老二永遠紅塵外的覺悟人。他給爺爺來電話,口頭允諾,大哥拿什麽主意,我也不懂,我所謂的表決權,全權随他行使權利罷。
章家走到這個地步,老的老,病的病,放馬的去放馬,
仲秋那天老大和章仲英對峙的時候說的再明白不過,爺爺沒得選,他還有。
老爺子适時地沉默,叫章熹年心如擂鼓,想着父親終究被老大降住了,就這樣由着後者為所欲為,那才叫氣數将盡了。
“郁雲,你是一條道走到黑了?為了那個瘋丫頭。是也要章家也跟着出個瘋種嘛?”章熹年一時惱怒,磕茶碗醜陋臉。
為人子的翹着二郎腿,“嗯吶,您如何迎娶您的二太太的,我就怎麽着要梁家的人,只會比父親輕巧些,不會難過您的。”
針尖對麥芒的懊糟,這是歷史遺留問題。章仲英想練喝幾句,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徒留章熹年在那來不得來,去不得去。
“至于孩子的事,我今天給你們交個底。”再聽章郁雲續接道,“我這人寡情,只眷戀我眷戀的,也自認沒多少為人父的覺悟,瞧蘭舟跟着我便知道了。”
“章家該我得的,我還是要。這裏面有我母親的尊嚴,我不會退步。
至于圓圓,她必須跟着我。有名有份的那種!”
“孩子的事,範律師也在,我不介意現在就宣布我的子女繼承權。也許當初爺爺替我相中蘭舟,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從前我同爺爺迂回了,說可以有叫他滿意的法子。
走到今時今日這地步,我發現我做不到了,更是怕圓圓受不住。”
所以,我寧願一輩子不要孩子。倘若不能保證,生下的孩兒是健康無憂的。
章郁雲的話說完許久,章仲英徐徐起身,範律師攙着。老爺子饒是不穩重心,還是抄起茶幾上的茶壺,咣啷砸在幾案上,支離破碎,茶湯四飛,有塊瓷片差點擦到章郁雲臉上來。
他顫顫巍巍地下逐客令,趕他們父子倆走。
“在我正式閉上眼之前,你們的過結,一個字都不要透給我聽了。”
章熹年由司機送回來的時候,傅安安聽到庭院裏有引擎熄火的動靜,特地挑開重重的紗簾确認了一眼。
随即就一臉素淨,一身睡衣地下樓去接章熹年。
司機把先生送到樓下玄關處,傅安安正好也到了門口,她殷勤地給他脫鞋、換鞋。
章熹年一臉疲色,手來撐傅安安的掌心時,也滿是冷汗。
“都說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這身體,如今出趟門,像打仗一樣呀。”
“行了,有這個唠叨的工夫,不如去給我放洗澡水,泡杯茶。”
傅安安被噎了一下,一時也沒敢還嘴,規訓地扶章熹年上樓,她先是服侍他洗澡,從頭到腳,給他收拾停當,
直到後者安靜疲憊地靠在床頭,整個人憩息地毫無生氣,傅安安好幾回躺在他身邊,都試探地拿手指到他鼻息下感受。
感受他還活着。
她認識章熹年的時候才十八.九歲。那時候的他,圈子裏有名的公子哥,太太也是千金閨秀,可他該玩還是玩。
哄着傅安安坐他膝上,還嫌她沒肉,膈得慌。
傅安安被他招惹得昏頭轉向了,頭一次不管不顧地要去吻他,章熹年不肯,要她先拿酒漱漱口,“你身上有野男人的味道,我不喜歡。”
從一開始他就作踐她,那又如何,她依舊還是姓了他的姓,做了這名副其實的章太太。
把過去的嬉笑怒罵踩在腳下了,什麽叫不值得。要她依舊在浮浮沉沉的娛樂圈裏摸爬滾打就值得了?
她這些年的光鮮亮麗,并不是虛僞泡影。
如今自己也快五十的人了,
她早就過了問值不值得的年紀了。
“老爺子那裏進展如何?”傅安安坐在床邊,給丈夫吹涼手裏的熱茶。
“能如何,我趁早死了幹淨。
忤逆不孝的混賬東西!”
章熹年再陰晴不定,睡在枕邊的人,他還是沒有戒備心的。再者,晏雲一直甚得他心,這些年,單憑母憑子貴,傅安安在他這裏也是穩穩當當的妻室。
他在外面怎麽玩,那是外面的事。
傅安安聽到了章熹年口中,梁京的身世,郁雲不要孩子的說辭,惶惶愣在那裏:
“那将來他打算如何?真培養蘭舟那小子啊!”
章熹年陰鸷不語,也不接傅安安手裏的茶。
傅暗自深省:晏雲還沒成家,而老大名下的毛頭小子已經十六了,等章熹年再不中用,他們母子這頭,就是拍馬也趕不上了。
這輩子她還有什麽指望。
她鬥了一輩子,最後由個精神不正常的小丫頭爬到她頭上來,這還了得!
且那丫頭還撞見了不該她見的事情。
雖說沒嚴格意義上抓到什麽,但是單憑章郁雲那性子,他掘地恐怕也能抖落出點什麽!
手裏的茶兀自一偏,因為她聽到章熹年要拿那個姑娘到跟前問問,
傅安安正好順水推舟,先下手為強了,心裏急,生的計也就快。況且,她向來知道如何作踐女人的心。
“你別再和你那寶貝兒子杠了,這些年,咱們說的還少嘛?
心不在一處,再糟白口舌也是瞎。”
“我來會會那姑娘。你養身體要緊。”
“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兒子那頭說不通,就找女方說說。我去說,郁雲這次太渾了,這一大家私的事等着他料理,到頭來,他撕破臉非得要娶個連孩子都不敢生的主。”
“梁家人也好意思這麽攀姻親!他家老太太活打了嘴了!”
這不是好端端的日子活出妖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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