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其實離離(2)
梁京一早接到淮安的電話,說要大家晚上一起有空去趟老太太那裏。
圓圓問:做什麽?
淮安也是聽差辦事的口吻,很規辦,“老太太請了梁家的本家做見證人,要……分遺産。”
良久,電話這頭的人愣在那裏,淮安在那頭喊圓圓。
動靜吵醒了章郁雲,他懶懶接過梁京的手機,替她開腔,梁淮安一聽是某人的聲音,不無玩笑的口吻,“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說事。”
淮安那頭再重複了遍,事已至此,老太太只不過想方方面面、熨熨帖帖罷了。
章郁雲撂了梁淮安的電話,寬慰梁京,家家都有這麽一天,倘若哪天我走在你前面,也得有這一天。
梁京側睡在他身旁,足足滞了有分把鐘,直到章郁雲來晃她的視線。
昨晚他晚歸後,一言不發,整個人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庭院裏的黑暗裏,只有蒼白的臉在昭示着他,以及寥寥的煙霧形狀。
她陪他站着,問他,出了什麽事?
章郁雲掐了手裏的煙,不無落寞地神色看他叫人嫁接過來的藤本月季,終究它沒能在暖和天裏候來一個花期。
梁京看出他心事重重,解語般地安慰他,“會開的,來年一定會開。”
“圓圓,我父親不大好,我見過他的醫生。說是熬得今年冬天,都熬不過明天春天。”
梁京徒然喉嚨間像滾下去一截岩石,咕咚墜到心裏最深處去了。
她下意識眼裏有了些霧氣。倒不是章郁雲這般多仁義孝悌,而是惶惶間,章先生有血有肉極了,他也有氣短的時候,也有難以由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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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劍拔弩張,四下無人時,他也會舔.舐傷口。
可惜,不知從什麽時候,他們父子倆早無恩情了,章郁雲記憶涯頭,他同他父親就沒情緣可言了。
但就是這麽個人岌岌可危了,他終究難無動于衷。
大抵,人是對生死恐懼,敬畏罷了。
章郁雲冷靜口吻,“他走在爺爺前面,我是有心理準備的。”
梁京下意識抱住他,抱住他的身體和話語。想叫他不要說,轉念作罷,也許與他積壓在心裏的苦楚相比,今日出口的不過是深山的一塊碎石。
—
眼下,梁京去到章郁雲懷裏,她想鼓舞他不要盡說些喪氣話,“章先生才不老,他于我是少年。”
唔,章郁雲來環抱她,說這也許就是找小戀人的好處,明知道是晃無根基的話,倒也強濟人心呢,圓圓就是我的一記強心劑!
說着,某人來戲弄她,梁京提醒,我在生理期。
“嗯,”他幽幽地答,出聲之際來牽引梁京的手去扪他,後者氣惱他永遠一本顏色地欺侮人,狠心玩趣地緊握了下,
終究惹毛了某人,他捉住她的手,不讓她逃。
惡狠狠地口吻,不解決了,咱倆誰都別想下這個床!
這日梁京下班徑直來了Elaine這裏,做中間見證人的是爺爺同輩的一個族裏兄弟。
梁世鈞夫婦沒有到場,他們也簽了公證書,認同老太太名下餘産作三一三十一的分配。
說是平均,但老太太終究還是要把男孫放在前頭些。她說将來她去了,終究喪事靈位的,要靠淮安來操持來供奉。
剩下兩個妹妹,将來也指望作兄長的多多幫襯。任何時代,這娘家人都得能使上一把力,才不枉姑娘家嫁出去一遭被冷被嘲。
江北的那套房子,Elaine委托淮安全權挂牌出售,所得房款,三兄妹平分。
戶頭上還有不到八十萬的積蓄,姊妹二人一人二十萬,淮安多得的那一點算是他将來為我奔走的辛勞錢。
老太太剩下的一些積蓄,就由着她同陳媽過日子。連同她将來去了的喪葬費全在自己手裏,這一筆,将來單獨淮安來領。
至于剩下的梁家家私,就保持不動,由着梁家這樣一代代傳下去。
“你們姊妹倆也別不平衡,世人都是這麽過來的,男婚女嫁,也不只是我們梁家。總之,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心裏記着一筆寫不出兩個梁,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Elaine到底沒有再去細究給到兒子兒媳的産業如何分配了,那是他們夫妻倆的事,今日這樣的局面,已然是萬幸了。圓圓得這些,她也相信,姑娘心裏絕不會喊不平。
從頭至尾,梁京最邊緣地站在角落。直到本家爺爺喊圓圓上前按手印的時候,她無聲無息兩顆熱淚砸在紅色手印上,暈染了一圈。
她依舊不言不語,章郁雲說得對,終究要有這麽一天。她這個時候絕不會逞什麽孩子意氣,那才是辜負Elaine的一片心。
因為圓圓知道,Elaine對今日這樣平和的局面,已然超出預估了。得多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圓圓以平等的繼承權參與了這個家庭分配。
事情告一段落後,淮安同斯嘉送本家爺爺回去,梁京今日留在這裏過宿。
老太太堅持要送本家兄弟出門,梁京細心扶着Elaine。
庭院裏,二老熱絡話別,梁京擔心Elaine撲了冷風,一味地替她掖好肩上的披肩。
車裏的斯嘉望在眼裏,遲遲不語。
送走了一幹人等,祖孫倆一步挨一步地往回走的時候,Elaine徑直來問,“是有什麽心事?一個晚上心神不定,愁眉不展的。”
“哪有。”
“你瞞得了你自己,都诳不過我老太太。”
是夜,圓圓和Elaine一道睡的。
天涼了,Elaine原本就怕冷,叫她開空調她也不适應,苦在這裏沒有地暖。
圓圓睡在她腳頭,她小時候就經常這樣,給奶奶捂腳。
“說說罷,我們姑娘又遇到什麽難事了!”老太太靠在床頭燈前,戴着老花鏡,手裏拿着夜讀的書也沒心思看幾行了。
梁京沉默許久,才把昨日的經過告訴了Elaine。以及,晚上章郁雲的一通心神也一并相說了。
Elaine聽後,顯得鄭重沉着極了,“其實你心裏有自己的打算。”
“是。我并不想多嘴。況且他父親這樣的身體……”
“嗯。”老太太合上手裏的書,摘掉花鏡,招手要圓圓到身邊來,“先不談你只看了那一幕,事态可大可小,章熹年如今身體一日一個變化。”
“任何人去透風聲,都不能是你。”
挑禍這事,擔得罪名大了去了。
不說章家名譽掃地,可能還要牽連到晏雲都跟着吃槍.子。
郁雲同他繼母的關系,大家有目共睹。
章家原本就為遺産的事打口角官司,這事平白挑開了,多少人不得安寧。
且退一萬步說,章家那爺孫倆什麽手段什麽人脈,根基錯綜複雜。“圓圓你還年輕,不懂裹着張皮甚至遮羞布過日子的苦楚。”
一言驚醒夢中人。梁京兀自一激靈,
“Elaine,你是說,章郁雲不一定不知道?”
老太太定定阖了下眼,教誨圓圓:日光之下,原本就沒有什麽新鮮事的。
圓圓,你一日沒和章郁雲夯實了名分上的關系,都不可以過分參與他的家事,
家家都是一個個圈,圈住的,是甘願待在裏面的人。
有些龌龊事,倘若他不言,那是他有他想守護的顏面;
他不同你說,也自有不說的道理。
梁京正經地聽了奶奶的教誨,原本已經打算把這事徹底咽下去了,
可是事與願違。
直到傅安安給她打電話,邀請見一面的時候,梁京才想糾正一下Elaine這個老小姐的涵養:
你說的那些都得和君子打交道,
攤上小人,你不去找她,她反過來找你。
傅安安口吻清冷,說想找梁京單獨聊幾句。
不知道圓圓肯不肯,或是敢不敢?
梁京說她得加班,事實上她也沒撒謊。
那頭說,可以等。
梁京緩緩,終究還是應了,問她地點。
酒店咖啡廳裏,傅安安提前給梁京叫好了杯咖啡,後者生理期不想飲這些,傅安安沒所謂,“那你看看想喝點什麽,自己點。”
“章太太找我有什麽事,您直接說罷,我确實公司還有事。”
“這麽說,你在郁雲的圈子裏幹得還不錯?”傅安安話裏有話,且無盡嘲諷。
“一邊學一邊幹。”梁京不卑不亢地答話。
有人聽去了這一句,像是聽到了莫大的一個笑話,有人咯吱她般地笑沒個停,“別說,你這麽驕矜,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
“像個沒病沒災,專想着踩着男人上位的那些白領女人。實則呢,就是個撈女。”傅安安其實保養得很好,眼底脖頸都沒多少歲月的痕跡。
女人老都是從頸部最能看出真章,但她沒有,沒有那些松弛的跡象,妝容也勾勒得無懈可擊。
平心而論,她很漂亮。
章家兩兄弟,都随母親。
此刻梁傅二人氣場乖張地端坐着。過道裏一行男女經過,其中一人笑聲大了些,引得原本就無心應戰的梁京側首來望,
這一望還望出了熟人。
梁斯嘉腳步一頓,先是看見了梁京,想着出來social也能會上她,果真一家人。
她還來不及嘲諷,就看清了梁京對面而坐的人,傅安安!
這個女人從來不是個省油的燈。
相比而言,他們梁家這老幺就遜色多了。
傅安安壓根沒眼睛瞧梁斯嘉,從前她就看不上梁家這對母女,無論是斯嘉想攀他們章家哪個兒子,傅安安的嘴臉都是你不配!
今兒個,擺明了,是來為難梁京的。
後者也不主動和斯嘉打招呼,這使得梁斯嘉更不願意主動示好。正巧朋友喚她了,梁斯嘉也自覺歸隊。
心上無端冷漠,随你去罷,你當章家那麽容易沾上的。
傅安安毫不理會這一小段插曲,表明今日見面的由頭:
是章郁雲父親要求的。
“要求各人歸各位。梁小姐也折騰不少時日了。該得的也差不多得了,或者,你還缺什麽,你同我跟他父親說。”
“也別平白為男人沾個去不掉的罵名。郁雲的性子我還算了解,在他手裏過去的女人,說海了去了,你小姑娘家終究要傷心的。但事實就是呀,他們這樣家世的男人,不去招惹女人,都有女人招惹他。不單單郁雲,我那不争氣的兒子一個德性,你看他成日見地換女友,叫他定定心成個家,他說沒對象了。”
“到底郁雲比晏雲長情些。或者說,你圓圓叫這男人洗心革面地長情起來了,了不得,他前兒個惹得他爺爺發了老大一通火,因為什麽呢?”
因為梁京的身世,因為徐太太有出醜聞私生女的事,叫徐主任質疑章郁雲了。質疑他一開始就處心積慮接近他們,關鍵時候抛出了圓圓這個誘餌。
梁京聽到這裏,她內心波瀾未興。因為這個誤會,她和章郁雲早就解除了。
她也不會輕易聽外人挑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因為她個人與生母的嫌隙甚至龃龉,章郁雲可能與徐起屾那頭的對公業務會被後者使絆子,不談百分百,但章家已經在做全權撤退保全的打算。
這個緊要關頭,拿不到對公業務的這筆貸款。
章家得自己補上那十個億的資金缺口。
也就是這個長線項目,章郁雲跟了這麽久,可能本套本都未必合攏得回來。
這個掼跤,在這關鍵時刻,無疑是在他爺爺那頭減分的。
因為郁雲多少兒女情長了。
再有,傅安安轉告前天章郁雲在爺爺、父親面前撂得狠話:
他要梁家的姑娘。同父親作氣的嘴臉,無非就是氣父親在母親過世不久就急急娶了新妻進門。
到頭來,怎麽惡心怎麽來,哪怕爺爺同父親忌諱梁京的毛病,他都可以口出狂言,一輩子不生孩子也不要緊。
他知道梁京有什麽毛病,沒所謂,從根源上剎住問題就可以了。
根源就是,不要梁京生下章家的血脈。
或者,郁雲單獨跳開梁京,延續章家的香火。
—
傅安安眼睜睜地看着梁京整個人的生氣在降落或者消隕。
是,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受得住這樣的“侮辱”。
口口聲聲地愛你,但孩子不同你生。
這廂,梁京依舊沒去喝傅安安的咖啡,只是她兩只手好像沒着落,她想扶點什麽,或者需要一點活着的熱度。
她腦子裏有東西在盤桓:他為了她,家族生意都背負上這麽大的風險,卻只字不提,還按部就班地給她買這買那;
他們多次在一起,無論再性情,他都會理智地做安全措施;
也問過她,把蘭舟當兒子,是不是很為難。
這些屬于章郁雲的擅專已然要摧毀她的理智了,梁京又堅忍地逼着自己念念Elaine教誨的話:
他不同你說,自有不說的道理。
無論如何,她要聽他親口說;
無論如何,再怎麽不痛快,章郁雲與傅安安二者間,梁京沒有理由全聽外人的一面之言。
就算一刀兩斷,她也要當着章郁雲的面作決定。
良久,她發聲,心裏計較着不能全由傅安安一個人說這麽久,“章太太,我和您一樣,想做個好人。在章郁雲心目中更是,您這般激我,不過就是想我去他跟前鬧,然後順嘴指摘你,這樣我有理也變沒理了。”
“因為,沒人會信一個瘋子的話。”但她不是,她從來不是個瘋子。
“事實,我也會親口問問他。”梁京冷漠且理智的眼色來睇傅安安,後者再熟悉不過這種目光了,屬于章郁雲的傲慢清篤。
“且坐在這裏,我更傾向于一種念頭了。也許他知道,或者章爺爺也知道,甚者,他父親本人……”
梁京被潑淋了一杯熱咖啡。
因為傅安安全然忍不住自己的情緒,她認知裏的梁京就是不正常的,正因為這份不正常才顯得後者方才的逼迫更加妖魔化,
她的假設着實叫傅安安慌張。本能地就是氣急敗壞。
她說也許不要她去拆穿她,章熹年一早知情……
遠遠看到一杯咖啡潑到梁京臉上,那頭的梁斯嘉坐不住了。
她一副被逼動身的架勢,才到梁京跟前,後者抹抹臉,狼狽但不失禮數:“抱歉斯嘉,我今日還有事,我們改日再聊。”
—
約會的男士走過來問斯嘉,什麽情況?
“沒什麽。”
梁京今日這樣的性情冷傲,是斯嘉從未見過的。
不多時,後者同樣抱歉身邊男士,“我們今天就到這兒罷。”
“梁小姐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從酒店那頭出來,梁京第一次在章郁雲酬酢時間內打電話給他,他掐掉、她繼續。
如此孩子氣,甚至嬌縱頑劣。
不多時,章郁雲出來給她回電,張口趣味地問,“天塌下來了,要這麽急call?”
“章郁雲,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哪個家門口?”
“你有幾個家?就是你兒子待的地方。”梁京口吻很惡劣。
“圓圓……”
“你大可以先忙你的生意,因為我有足夠的時間等你。”
她再說,“我要那枚扳指。”
那頭的人靜默了幾秒,“圓圓,”依舊喚她的名字。
圓圓回應他:“章郁雲,我也不想和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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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作話:
順完故事大綱了,共二十四章,争取全文90章節內完結。
(當然不包括婚後番,其實也一直猶豫要不要寫,個人覺得寫的話也是贈予讀者,不是我原故事的初衷,婚後番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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