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欲你膽子好大

在拳館樓下沈欲遇上張權,又被拽到一邊。

“給悟空找媽的事怎麽樣了?”張權問。

“沒怎麽樣,你別扒拉我。”沈欲躲。

張權是好心。“11月初開家長會,你不會還讓我代替你參加吧?實在不行……我給你介紹幾個姑娘,你先聯絡着。”

“你怎麽和悟空似的,他想讓我請施美老師吃飯。”沈欲又不傻,兒子那點意圖太過明顯。

“那你約啊。”

“我約人家幹什麽?我又不行。”沈欲揉着眼睫毛,“真的,我真不行,踢壞了。”

張權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心裏有人啊?”

沈欲搖頭。“沒有,我是單身爸爸。”

“心裏有人你就追啊,拿出打拳的氣勢!”張權想把他罵醒,“你明年26歲,別告訴我你這個……”他往沈欲底下一指,“還沒用過吧?”

“用過啊,經驗豐富。”沈欲破天荒得爽快,就是眼球微顫。

張權點了點他亂動的眼睛。“呵呵,你太讓我失望了。”

告別張權,沈欲打上車。“師傅,麻煩您跑一趟千源兒童菜市場,停車場等我一會兒,再去裘馬都。”

“千源兒童菜市場啊,您家孩子消費水準夠高的。”司機一腳油門,“不過您也就20歲吧,都有孩子了?”

“24了,孩子不大,怕委屈他。”沈欲少說了1歲。

司機趁紅燈認真觀察,真不像24歲的男人,臉上那股不會吹噓拍馬的幹淨像大學剛畢業。可額角上觸目驚心的淤青……像被家暴。

環路堵車,到了菜市場車費突破60塊。還沒停穩沈欲已經邁下來,仗着卓越的平衡能力争取時間。他先去熟悉的肉鋪要幾斤黑山豬肉五花,四分肥六分瘦,再去買海鮮和果蔬,最後大包小包地拎出來。

兜裏1000塊瞬間消失。再回車上,沈欲發覺司機的臉色不是很好。

“師傅,咱們走吧。”沈欲猜他等得不耐煩了。

“嗯,請您系好安全帶。”司機又正了正後視鏡,如果沒看錯,後面那輛黑色的凱宴一直在跟車。

到裘馬都社區同樣走環路,凱宴遠遠地跟着,保持固定距離,司機試了幾次都沒甩掉。到了目的地他良心不安,假咳幾聲。

“小夥子。”他使眼色,聯想乘客臉上的傷、樸素的穿着和地段昂貴的豪宅,“有什麽難事不要害怕,關鍵時刻報警。錢沒有命重要。”

“啊?”沈欲一愣。

“有些事不能容忍,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怎麽道歉都沒用。”司機千叮萬囑,“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孩子。”

“哦……好,謝謝您啊。”沈欲愣着聽完,司機的形象立即變高大起來。回到家,他還在感動司機方才的話,雖然不懂什麽意思。

不想了,先做飯。沈欲拎菜進廚房,養孩子好難他不想努力了。一直忙到下午5點10分,沈欲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聽到門開了。

“爸爸我回來啦,家裏好香。”沈正悟換好拖鞋來洗手,“爸爸你辛苦了。”

“不辛苦,爸爸賺得多,養你夠夠的。”沈欲把最後一塊羊奶酪扔進鍋,番茄大蝦,紅菜牛尾湯,大烤餅,俄羅斯紅腸。遺憾的是龍蝦仔沒買到。

沈正悟動了動鼻子:“好香,我餓了……爸爸,今天我把禮物還給Echo了,他打我。”

“什麽?”沈欲吓得勺子要掉,“打你?”

“輕輕一下,不疼。他還把我告老師了,說我不喜歡他。”沈正悟拿出一盒新的奶饅頭,“專業不打業餘,我不還手。爸爸,你的脖子怎麽了?”

脖子?沈欲去照鏡子,喉結下方多出幾道紅,這破身子随便一碰就留記號。“沒事,爸爸自己撓的。”

“真的嗎?”沈正悟心疼地摸摸,“不會又是學員打拳不當心吧?我不喜歡拳擊。”

“真的,不疼。爸爸告訴過你什麽?”

“不要心疼爸爸,因為那是工作。”沈正悟眨眨眼睛,卷曲的睫毛像假的。

沈欲笑着收汁。“沒錯,每個人都有工作,不用擔心。來,開飯咯。”

沈正悟幫着把菜端出去,一勺勺喝着湯。可能因為媽媽是俄羅斯人,爸爸會做很多俄國菜,超級好吃。

“今天龍蝦仔沒買到,下次爸爸再做。”沈欲給兒子剝大蝦,拿着蝦頭嘬了嘬,“你長身體呢,多吃點。”

“謝謝爸爸,我一定長高高的。”沈正悟把筷子攥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在桌下捏着拳頭。唉,爸爸一個人可怎麽辦啊,必須盡快行動,給爸爸找個女朋友,給自己找個新媽媽。就小美老師吧!

吃完飯,沈欲照例練拳,悟空有樣學樣,光着小膀子在陽臺呼呼空擊。沈欲心不在焉地跳繩,或許自己不該讓兒子學這個。

俄羅斯人有他們特有的審美,欣賞大氣凜冽,悟空也是。他對美的一切好奇,能調出幾十種油畫顏色,對顏色高度敏感。可沈欲不懂藝術,也看不出顏色的差別,唯一能教給兒子只有這點。

曾經也有一個男孩,對顏色高度敏感。

他給自己看一幅畫,說是外國畫家莫奈的作品,畫的碼頭。還說莫奈一支畫筆只蘸一個顏色,用過就折斷。所以畫裏的高級灰最純淨,即便在當代也很少有人能調出藍紫色的凝稠感。

男孩還說,畫裏用了許多高級灰,特別是那個太陽。沈欲假裝應和,其實很想問,你是不是在騙我?

因為畫裏根本沒有太陽,自己是全色盲但不瞎,畫布裏只有灰。跳繩的速度逐漸緩慢,沈欲心裏越來越亂,慢慢走回卧室,對着Zippo發呆。

表被人搶了,這是自己唯一的念想。小喬生氣沒錯,自己對不起他。想着,沈欲快速摸出手機,撥通一個從不敢打的號碼。動作之快連他自己都意外,因為只有一剎那的勇氣,耽誤了,他就不敢了。

電話撥通,沈欲如坐針氈,好幾次想要挂斷。那年,快要成年的小喬弓着尚未強壯的腰,後背頂出一條脊椎骨的凸痕,渾身髒髒的都是土,臉上還有剛打過架的血跡,像一條打架打輸了回家生氣的小瘋狗。

染金發,中文說得亂七八糟,會轉打火機吓唬自己,吐着煙圈,漠然地唱俄文歌玩浪漫。低沉的卷舌音把別人撩得渾身發燙。再聯想今天,沈欲承認小喬确實長大了,是成熟的男人了。

電話一直沒有人接,他給自己倒一杯水,在抽屜裏找他的藥。

彌漫性脈絡視網膜炎,因精神過度興奮緊張、體力過勞引起的。好在這個病比較常見,治愈性極高,只是康複後要避免過度興奮和刺激。

就在他喝第二口水的時候,這通電話被接起來了。

“喂?”那邊的人問。

“咳……咳咳。”沈欲差點被白開水噎死,努力辨認這個喂字是不是小喬說的。

那邊靜了一會兒。“喂?嗨?Hello,anybody here?”

不是小喬。沈欲定了定神:“您好,請問……是……是喬佚的電話麽?”

“哦,伊戈啊,是啊,你找他?”聲音明顯挑起一點笑意,輕飄飄的笑聲壓不住句尾最後一個字。

瞬間讓沈欲想起一張臉。模特身材,奶白色的皮膚,歐化的輪廓,顏色很暗的頭發,差點被自己一個過肩摔收拾成半身不遂。

阿洛在休息區,耳邊是噪音般的暖胎聲。“你怎麽會打這個電話?”

這個電話?這個電話不就是小喬的手機號麽?沈欲沙啞的聲音頓時更啞了:“我……我就試試。”

“哦,就試試。”阿洛笑着往嘴裏塞酒糖。試什麽啊,喬佚有兩部手機,這一部幾乎沒用過,偶爾響一次不是賣房的就是小額貸,可每天按時充電,從不關機。自打他被喬佚弄回中國,3年裏從沒見這部手機打出過一個電話。

“你是不是找伊戈啊?”阿洛問,可電話裏又不出聲了。摩托賽車跑圈的幹擾聲很大,一輛藍色的車影正在壓彎,還是最危險的磨膝電花,劃出一道長長的火星,聲音引起地面振鳴。

阿洛幹脆進了洗手間。“你不說話,我怎麽幫你叫他啊?”

“不用叫他。”沈欲在捂眼睛,掌心傳達的震顫仿佛一場小型地震,“我和你說也行。”

“和我說?”

“對。”沈欲恢複了平靜,“你幫我傳達,我選他當贊助商,再打1年。”

阿洛像聽了個笑話。“這個……我做不了主。再說你當年一聲不吭地跑了,現在讓伊戈砸錢,萬一你又騙他呢?”

“我不讓他當冤大頭。”沈欲對挑釁者毫不客氣,“我能賺,加倍補償他。”

“冤大頭?什麽意思啊?”阿洛沒聽過這個詞。

“沒什麽意思,你替我轉告他。”沈欲說,說完快速挂斷電話。慌了,自己竟然敢給小喬打電話,沈欲你膽子好大。

阿洛舉着手機喂喂幾聲,沒有了回應。說挂就挂,美人果然還保留着當年甩人的風範。這哪是美人啊,這簡直就是個爹。

不過挺适合伊戈的,這倆人,都愛當爹。看他倆以後誰叫誰爸爸。

他回到休息室,喬佚拎着碳纖維頭盔剛進來,一身電光藍往沙發上躺。右護膝幾乎磨平。

“你最近壓彎不太正常。”阿洛看着護膝。他不懂賽車,只知道喬佚的身高并不适合玩兒這個,只拿了車本并沒有簽隊,算個野騎,偶爾和別人飙個速度。

他的騎法也簽不了什麽隊,高速過彎,內彎超車,進維修區不看後不減速,妥妥的公路禍害。

喬佚體力用盡,跑摩托對體能需求極大,摘掉面罩露出滿是汗水的臉。全皮質的騎行服像個鋼铠,勉強能夠平躺。他慢慢把拉鏈往下拽,手肘滑塊和钛合金的護塊把衣服墜下去,駝峰向後彎曲,與脊椎生理曲向相反。再摘外骨骼手套,裏面還有一雙內嵌式。

全身駭浪翻騰地流着汗。

“我跟你說話呢。”阿洛把騎行服除濕器拿過來。

打破沉默的人是喬一安,他往沙發上一跳,嫌電光藍的頭盔占地方,就要把頭盔放下去。

“安安!”喬佚趕在頭盔沾地之前接住,“這個不能碰。”

“哦……那我去找Linda姐姐。”喬一安很精明,看出爸爸不太高興,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阿洛又拿煙灰缸過來:“碰一下也不行?”

“忌諱。”喬佚點上一支煙但是沒抽,只是把手架在桌上。煙頭耷在煙灰缸裏,逐漸掉落成一條豎直的煙灰線。

“頭盔着地必摔車。”喬佚半天才開口,“載人流血必見血,流血的人我不載。”

“你還怕摔車?你那個斯大林的騎法純屬命大。”阿洛慢慢開始收網,“今天那顆珍珠,是不是你拿的?”

“對啊。”喬佚把頭一歪。

“滾,別賣萌。”阿洛看他的表情,“那你欺負沈欲幹什麽?”

喬佚想了想:“大概是想他死吧,他又不認識我。”

“哦,那沒事了。剛才有個廣告電話,我替你接過。”阿洛站起來,把第二部 手機放回車手随行包。手機型號很舊,是iPhone5,套着深藍色的塑料殼。

喬佚盯着兄弟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什麽廣告?”

“賣身廣告啊,你不信就打回去問問。”阿洛披上外套,“號碼一看就是網絡假號,後四位6666那個。”

“滾,我才不打。”喬佚叼着煙把頭後仰,下颌線和額角的血管同時繃緊,隐秘地浮了出來。等了一會兒,他走到随行包面前,拿出iPhone5開始研究。

作者有話要說:  欲崽:我膽子好大!我敢給小喬打電話了!

阿洛:我叫你名字一聲你敢答應嗎?你倒是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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