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沒人管我2.0
沈欲被壓得一懵。牛雜店的老板有潔癖,洗手間很小但卻異常幹淨,熏得他滿鼻子消毒液和藍月亮洗手液的味道。
“他是你什麽人啊?”喬佚問,态度理所應當,問得慢條斯理。
“誰?”沈欲靠着鏡面往後縮,恨不得穿牆而過。
“他!”喬佚的手摞在沈欲手背上,稍稍用力留下一片粉。
“張權?”沈欲反問,尾腔有一絲幹啞,“拳場的朋友,他是股東。你不懂拳場裏的事,別摻和太多。”
“哦,他能摻和,我不能。”喬佚拿掌跟頂沈欲的指節,“他懂,我不懂。”
這話說得沈欲一頭霧水,過了很長時間才敢四目相對。
5年,他們都變了。自己不再是一窮二白的大學生,幾年刀尖舔血的日子活下來,不知不覺帶出幾分張揚和硬勁。已經不懂什麽叫溫柔。
“你長高不少。”沈欲試圖找回話題,抽出左手點上煙,指節被攥得粉紅。
喬佚盯着他的嘴。“你也變了不少。”
“是麽?”沈欲吞雲吐霧,在上升的白色煙團裏藏起了自己,“沒有你變化大,要是走在街上我可能認不出你來。”
“正好。”喬佚把眉一皺,“我也認不出你。”
“認不出就好,我工作性質就是這樣,收錢,打拳。別可憐我,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只是我不想幹了。”沈欲越說越冷,想找個幹燥溫暖的大被窩蜷起來,睡到死。
喬佚攥握的拳緊了又緊,松了又松。
“別可憐我,我賺得挺多的。”沈欲輕手輕腳往外挪,“而且……”
“他親沒親過你?”
沈欲一瞬間沒聽真切,仿佛這句話是隔着牆問的。
“他,親沒親過你?”喬佚再問,換氣扇在他們頭頂嗡嗡地轉,“親過沒有?”
沈欲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小喬的臉其實沒怎麽變,只不過以前是深眼窩壓單眼皮,現在骨相浮出皮脂,成了內眼角很尖的內雙。
“你成熟點。”沈欲吐了一個煙圈,“別這麽幼稚。”
“他比我成熟麽?”喬佚的腦袋稍稍歪向右側,喉結滑動很快,顯然是把什麽話壓了下去。
“你……”沈欲一着急,喉嚨裏鑽出一聲哨音,突兀地劃開兩人胸口間的空氣,“他是股東,和我沒關系。”
喬佚哦了一聲,身體卻沒退後,把沈欲的臉當準星對着。“沈哥,你知道麽……”
沈欲下意識地往下聽。
“我好幾年都沒冰淇淋吃了。”喬佚慢慢地說,手指在沈欲手背上不輕不重地劃圈。
沈欲被殺得措手不及。
“以前你白天上課,我白天睡覺,你下課了我才醒,一睜眼就能看見你。”喬佚貼着他的耳朵,“北京沒有冬天,可你怕屋裏沒有暖氣凍着我,每天臨走之前幫我穿襪子。我還睡着,你用小肚子幫我暖好腳,再給我套襪子。其實真的很熱,但我不脫,以前沒人給我穿過。”
沈欲撐着身子思緒不清。小喬是冬天也穿短袖的體質,北京的暖氣又幹又燥,他适應不了,同居第一天就流了鼻血。那年他剛滿18歲,比自己矮,可鞋碼足足大了自己兩個號。一切都有先兆,這個漂亮的男孩正待瘋長,遲早要頂破自己的身高數字。
“在俄羅斯,我們不吃冰淇淋,因為冷得要命。”喬佚像抱着一個昏迷的人,“可北京好熱,我第一次吃冰淇淋,是你買給我的。”
“你……”沈欲已經沉在夢裏,一不留神他們貼這麽近了,“你別這樣。”
喬佚捂住沈欲的左耳,對着他右邊的耳尖:“這幾年我沒親過別人,他親沒親你?”
湊上來的人有可燃液體味,沈欲瞳仁像被發散,可腦海裏飛速複盤一招制敵術,劈腕、推肘、打穴、提膝……
“我想親。”喬佚把沈欲的雙手放在自己肩上,“你摟我脖子。”
“你別鬧。”沈欲立刻回絕,不心軟,可手卻沒力氣往回收,雙腿開始想遛。
“我不伸舌頭。”喬佚拱着沈欲柔韌的胸口。
沈欲的手在小喬後腦勺抓了幾下,完全可以把他的頭發狠狠扯向後方,但手指最終還是不作為。“你別這麽幼稚。”
“我幼稚?”喬佚笑了笑,尾聲拖很長,“對啊,這些年沒人管我。”
沈欲僵僵地看着那個創口貼,耳邊左右兩只鑲金屬的手套把燈光打進他眼裏,袖口間有一段肌骨分明的小臂。他習慣性地看這個骨截面的寬度,優于自己。
嘴角溫熱,沈欲對突然被親這種事反應很大,随手就是一個标準的格擋。小喬身體往下壓着,嘴角也往下壓,嗓音也往下壓。聲音在沈欲耳朵裏來回晃蕩,餘音顫顫,掌心出力變為肘突出力,持續發力……
“這幾年都沒人親過我,沒人管我。”
沈欲的意志力突然被打散了。龍拳一哥的手腕從強硬到掙紮,骨節頂起又松軟,推了又推最後不設防地耷拉下去。
他微揚起頭,胸口和掌心布滿汗水。
牛雜店裏,張權看着對面的葬愛貴族喝二鍋頭,特別想把這兩個小孩兒收拾了。等他這碗粉絲吃完,洗手間的門開了,先出來的是喬老板。
什麽都沒說,敲敲桌子,對面的貴族就和他走了。然後再出來的人才是沈欲。
“你倆在裏頭幹嘛呢?”張權瞥他一眼,“你被蒸了啊,這麽紅?”
沈欲坐下緩緩,懊惱地捂住臉,受驚了。“談贊助的事呢。”
“談贊助非要去洗手間?”張權推溫水過來,“沈欲,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沈欲拎起T恤下擺忽閃幾下,濕透了,“我的牛雜粉絲呢?”
“我吃了。”張權沒好氣地說,“說吧,剛才那個騎摩托車的,和你什麽關系。”
沈欲渾身泛紅。“沒關系了。”
“那以前你們什麽關系?”張權嗤笑。
沈欲不安地搓着手心汗。面前的蛋筒全化了,但還剩下一點保持着冰淇淋的狀态。他擦幹淨手,珍惜地蘸了一下,在嘴裏嘗了嘗。
“薄荷味的。”沈欲說,眼球從未有過的顫動。
張權很糟心地搖了搖頭,成吧,成吧,這帥小子肯定就是從前讓沈欲腸子裏長毛的臭弟弟。
拳手飯量大,張權又叫了幾個菜,擰開了一瓶小二。
“說吧,我聽着。”他碰了碰沈欲的肩,一摟先摟到了骨頭。
沈欲這把肩并不算标準拳擊手的肩,厚度充其量算個中量級偏下。骨相很漂亮,薄薄一層皮膚裹在上面,很多來踢館的人一開始并不把這個扛把子放在眼裏。
确實,沈欲很像花架子。可真動起手來,很多人連輸都不知道怎麽輸的。
一個熊貓血的拳手,3分鐘一局的籠鬥,別人可能還有荷爾蒙作祟的緣故,張權知道沈欲沒有。他一出手,就是要攻擊,要把對方摁到死。因為他輸不起,他連一個小傷口都不敢有。
拳場有外國陪練,沈欲的陪練換得最多。別人是打手靶件,沈欲每一次擡腿、提膝、轉胯骨,目标對準的都是靶件保護下的人。
可張權萬萬沒想到他會栽在一個臭弟弟手裏。
“沒什麽。”沈欲喝了一口小二,嘴角疼,“就……那樣,以前好過一陣。”
“知道你酒量好,別喝了。”張權把小二拿過來,“然後呢?”
沈欲醞釀了很多個深呼吸,兩個很簡單的字用足力氣。“分了。”
“分了?”張權猜得到,“分了可以當陌生人,畢竟愛過,他不至于這麽和你過不去吧?”
沈欲點頭,眼珠顏色異常得深。“因為我把他甩了。”
“操?”張權筷子一掉,“就你?你這一跑三回頭的慢性子還能甩人?可以啊!”
沈欲又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竹筷。
這裏頭有問題,張權拿捏住語氣和分寸:“是性格不合适,還是年齡不合适?”
這下,沈欲徹底沉默了,片刻後開口:“也不是,他比我小,認識的時候……他差兩個月過18歲,我19歲半。”
“可以啊。”張權沒料到沈欲吃了個嫩草,“然後呢?”
“然、然後就那樣了啊。”沈欲揪着手指頭,“張總你別問了,反正當年是我對不起人家。”
沈欲不願意說了,半張臉躲在頭發打出的陰影裏,張權也不多問。可轉念一想,不對啊。
“我再問你一件事,你必須說實話。”張權态度端正起來,“沈正悟是怎麽來的?”
沈欲空洞地眨了眨眼,像個吃飯吃到一半被班主任拎出去的高中生,僵着手指放下筷子。“領養的,當時……他說想多幾個家人。他……父母都是搞收藏的。”
這樣一說張權懂了。有社會知名度和財力的家庭是慈善機構的來源之一,他一直很納悶,為什麽沈欲會領養到一個健全的男孩。
現實狀況嚴酷,健全的男棄嬰從來不會在孤兒院裏長大,早早就被領養出去。更別說悟空這樣的小混血,絕不可能落在沈欲手裏。
要是搞收藏的大家大戶,真有可能從領養機構拿到名額。不,不止是拿到名額,是孤兒院親自送上門去。
“我總結一下,你把人家甩了,還把孩子給抱出來了?”張權連連搖頭,這小子确實沒法娶,他沒腦子。
沈欲的筷子在碗裏轉幾圈。“還有一個。”
“什麽?”
“當時領養的,還有一個。”沈欲吃力地說,“還有一個男孩,生下來就要做手術,血型和我一模一樣,是家裏直接放棄的。我想帶那個走,給他當血庫,把手術做完再偷偷送回去,結果……結果我沒分清小孩睡衣顏色……”
“結果你他媽抱錯了。”張權痛心疾首,“行,你很可以啊,非常有前途。抱錯了,養出感情又不舍得還了吧?”
“不……不想還了。”
“所以你想用錢補償前男友,讓他當贊助商?”張權無言以對,怪不得沈欲總說對不起兒子。
沈欲是真的無言以對。“如果我打出名氣,能幫他賺不少。”
“你倒是挺坦蕩啊。”張權又生氣,又心疼沈欲飒立痛快,不拖泥帶水直接血肉償還,“真看不出來,你喜歡那種稚氣未脫的小弟弟類型。他有什麽好啊?”
“啊?”沈欲正喝湯,幹淨的臉唰地燙上來,燒過了耳根。
緩過幾秒,繼續變紅,紅得顴骨都沒逃過去。
張權用全新的眼光打量沈欲。“好好好,人家讓你腸子長毛,不小,最大。你太讓我失望了。”
沈欲把臉轉到一側。“你沒見過他小時候才這麽說。”
“你沒病吧?17歲還叫小時候?”張權把手蓋在沈欲額頭,沒發燒啊,“你啊,太讓我失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張權:原來這是一個帶球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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