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索爾號安安靜靜地靠在港口,跟它在遙遠的深海中漂泊航行的樣子完全不同。在海裏時,船艙裏永遠都是海盜不分晝夜的派對。尤其是打劫過後的深夜,燈火通明,璀璨得可以與夜幕裏的星星一争高下。
但此時,褪下白骨骷髅海盜旗的索爾號平和的就像一條普通的大帆船。
老傑克正靠在船舷上,慵懶地叼着一只似乎很舊的老煙鬥,灰色的煙從煙鬥口裏悠悠地升起。
看見安吉麗娜和索爾跟着馬丁內斯船長回來,老傑克的嘴角若有若無的揚起,沖他們揮了揮手。
他們登上船,站在甲板上,安吉麗娜聽不見船艙裏的一丁點聲音,似乎說明裏頭是空蕩蕩的,因為即使是一個海盜的動靜,也能造成驚起一卷海浪的效果。
果然,老傑克用右手托着煙鬥,把它從嘴裏取出來,說:“還沒有誰回來呢,看來那些年輕人今晚都要在皇家港酒店的地板上過夜了。我們會得到一個舒适的晚上,沒有顫動的地板,也沒有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他蹲下來,拍拍索爾的肩膀,“将來等你長大,可不能學那群小子啊,索爾。”
“嘁。”索爾不耐地別過頭去,似乎不願意理會老傑克的說教。
馬丁內斯船長笑道:“很好,看來我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安吉麗娜偶爾也該休息一天,平時那群混球們弄亂的地方都是她在整理。”
“是啊,安吉麗娜是個好孩子。收拾收拾,長得也還不賴,将來說不定能離開索爾號,幹些跟我們不一樣的正當手藝。”老傑克滿意地上下打量安吉麗娜的新形象。
索爾號上資質最老的兩個男人都滿臉慈愛地看着她,安吉麗娜又開始覺得不自在了,尤其是在身上正穿着一條系着腰帶的輕飄飄的裙子時。
“我就想當個海盜!”安吉麗娜急急地道,她甚至想立刻把自己身上的裙子撕下來,穿回原來的破衣服。
馬丁內斯船長和老傑克微笑着互相對視了一眼。
“第二個海上狂花嗎……”老傑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女海盜可不多見啊。”
馬丁內斯抿了抿嘴,厚掌不客氣地揉亂安吉麗娜剛洗過的蓬松的黑發,“這些事情嘛,以後誰說得準呢。”
當天晚上,皎潔的明月升到黑幕的正當空,其他海盜們依然沒有回來。船上只有安吉麗娜、索爾、馬丁內斯船長和老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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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麽回事,安吉麗娜滿腦子都晃着那雙白天在酒店裏看見的令人眼熟的棕色眼睛,在上課的總是精神恍惚。而每當她一走神,索爾就毫不留情地嘲諷她,金發的小孩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差勁。
于是,安吉麗娜又不想和他一起睡在船長室裏了,她走到甲板上和老傑克一塊兒吹風。
第一次,在甲板上時看到不是四面一樣的漆黑海水。
西班牙皇家港的燈火透亮,遠比索爾號的船燈要亮得多。
“老傑克,”安吉麗娜裝作不經意地問他,“我今天遇到一個很特別的男孩子。”
安吉麗娜不想拿這種看起來很沒有價值的小事去打擾馬丁內斯船長,因此她決定和老傑克談談。
“哦?”老傑克有興趣地動了動,“也對,你都十四歲了,正該碰上一兩個與衆不同的男孩。只要他別是個海盜,你可以和馬丁內斯船長說說看。”
“我猜他就是個海盜,我也不想和船長讨論這件事,這會污了他的耳朵。”安吉麗娜沒聽出老傑克的弦外之音。
“你就不怕污了我的耳朵嗎?我耳朵裏污垢的年份可比馬丁內斯船長活的時間都長!算了,還是講講你說得那個男孩吧,他是哪艘船的船員?”
安吉麗娜無視老傑克惡心的比喻,繼續道:“我不知道他是哪艘船的人,只不過覺得他看起來很眼熟。那個人叫尤利塞斯,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沒有,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記住遇到過的所有船的船員的名字。”
“你的耳朵白長那麽多污垢了。”
“閉嘴,安吉麗娜。”
老傑克頓了頓,繼續說:“你可以把他帶到索爾號這裏來讓我瞧瞧,我記臉的本事比記名字強。”
“老傑克,”安吉麗娜這才注意到全船最老的船員一整天都在索爾號裏,“你不和別人一樣上岸去喝一杯嗎?”
“不,我犯過錯誤,然後發過誓,一輩子不再上岸。陸地早就是最遙遠的回憶了。”
老傑克的眼神黯了黯,他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立刻将話頭轉回安吉麗娜身上。
“聽我說,安吉麗娜,我不反對你在這個時候談個戀愛,只是千萬別愛上在海上生活的男人,他們誰都不是好歸宿。風流、冒險、偏執,這都是海盜刻在骨頭裏,這群人習慣把瘋狂寫在腦袋裏,腦袋別在腰帶上……海盜很少只鐘情于一個女人,因為這太無趣了。”
“你在說什麽,老傑克?”安吉麗娜挑了挑眉,“為什麽你會突然提到談戀愛的問題上?”
老傑克正想說什麽,安吉麗娜的話卻沒有講完:“你覺得我和索爾號上的誰有可能會有浪漫的關系?他們抽煙酗酒、睡覺打鼾、不愛幹淨,連我的名字都不會寫……我才不可能……”
安吉麗娜猛地住了嘴,她蹙着眉若有所思。
“對了,唯一會讓我有那種意義的好感的人,大概只有船長了吧?”
老傑克的表情,很像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拳頭狠狠地砸中了臉。
“你、你不可以對馬丁內斯船長有那樣的念頭,他可是你的養父,知道嗎?”
安吉麗娜當然知道,何況她分得清自己對船長的感情,是對待父親的那種。
可她覺得老傑克一定意識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實在太有意思了,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捉弄一下這個可憐的老頭子。
“為什麽?船長的眼睛是那樣聰明又睿智。我和船長并沒有血緣關系,而且他并沒有妻子不是嗎?”安吉麗娜故意十分認真地說。
“他曾經是有的……”老傑克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麽,連忙住了嘴。
這可是讓安吉麗娜睡意全無的大消息,她幾乎是立刻翻身從甲板上跳起來,有關船長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有極強的吸引力。
“船長有過妻子?”安吉麗娜的腦袋裏運轉着各種各樣的關系,船長的妻子應該就是她和索爾名義上的養母,“她是已經死了嗎?”
馬丁內斯船長照顧兩個并非己出的孩子都那麽盡心,他是個重視家庭的人。除了那位妻子早已亡故,安吉麗娜根本想不到別的理由能讓船長從未提起過她。
老傑克的樣子極其懊惱,看得出他非常後悔提起這些,“不,沒有死,我不能說更多了。你絕對不能當着船長的面提起知道嗎?尤其不許說是我說的……哦不,上帝,除了我又有誰知道呢?總之,你決不準漏半點口風!”
安吉麗娜的好奇就像狂風天的巨浪一樣,不停地拍打着她的心髒,“要是你告訴我,我就發誓一個字都不說出去。否則,明天全船的人都會知道船長有過一個妻子!”
“那你就鬧得全船都知道吧,我再吐出任何東西的。”老傑克閉上眼睛,堅決不再理會安吉麗娜的追問,“你大可以試試馬丁內斯船長會不會把你趕出索爾號。”
安吉麗娜咬了咬嘴唇。她絕不會真的将船長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可卻希望得知這個秘密。
她懇求了老傑克一個晚上,老傑克卻像睡死一般把雙手抱在胸前,連哼哼的回應都沒有。
安吉麗娜在海上的時候一直順順利利的,現在,才剛剛到西班牙皇家港兩天,她就遇到兩件無論如何沒法弄清楚的事。
盡管毫無道理,安吉麗娜仍想将自己的不滿發洩在這個無辜的港口上,這座島邊城市肯定是和她有仇。
第二天,安吉麗娜看馬丁內斯船長的眼神,探究了許多。
船長沒有發覺養女的不對勁,他只當她是因為船裏的人太少而不習慣,于是安慰揉揉安吉麗娜的頭發,“別擔心,等兔崽子們酒醒就會回到船上來了,我們倉庫裏的東西還沒賣,他們可沒錢住岸上的旅店。”
“對了,安吉麗娜,今天你和索爾別在船上,我要叫人來瞧瞧我們的貨物……”馬丁內斯說,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安吉麗娜,“你們到處去玩玩,別跑太遠,別惹事,黃昏再回來。”
一聽船長的話,安吉麗娜心裏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馬丁內斯船長要銷贓了。
索爾號上的貨都是從軍艦和皇家船上劫來的,敢收這些的,不僅得有膽量,還得有別的渠道和身份。
“好的,船長。”安吉麗娜點點頭,接過小布袋,比預料得還沉。
她輕輕晃了晃,錢幣的聲音叮叮作響,裏面的錢大概足夠她和索爾在島上任意地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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