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黃瓜子在覃縣西市賣人已經有小十年了。
他是個本事大的,頭上的親姐是覃縣當地一個地痞頭子的女人,當地人怕這一層關系,從沒人敢在他跟前鬧事。
他也賣當地人面子,從不拐覃縣的男男女女賣錢。從他手裏頭賣出去的丫鬟小厮,要麽是人家自願賣身,要麽就是他和朋友一起從外頭拐回來的。
他前些日子剛從外面買了個丫鬟回來。聽說還是從前在秦王/府裏做過活,在人王爺跟前伺候過的。
他瞧小丫鬟模樣生得也算幹淨,又有這層經歷在,說不定能買上高價,就把人直接買了,帶回覃縣準備賣出去。
哪裏曉得看着老實,膽子也不大,到了西市,一旦有人家走到跟前挑,就跟瘋狗一樣張嘴要咬人。
“哭什麽哭!”
黃瓜子揚起鞭子就要再給她一下。
“老子花那麽多錢買你,就是為了要賣個好價錢!你剛才都趕跑多少主顧了,你還有臉給老子哭!”
衛燕喜看着鹌鹑又挨了幾下,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住手!”
“憑什麽要老子住手?”黃瓜子叉着腰指着她喊,“嘿,你是個什麽人物?我打我買來的丫鬟,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的确不能怎樣。
大靖是允許人口販賣的。揚州有賣女做瘦馬的,其他地方也有出賣兒女以此來謀求生活的人事。
麟州的秦王/府裏用的下人,基本上都是當地人,這裏頭有簽的生契,也有死契。有人是自賣,更多的都是通過如黃瓜子這樣的人,賣進王府的。
衛燕喜閉了閉眼睛,壓下心頭翻騰的怒意:“就算是買賣,你也得把她當人看!”
黃瓜子冷哼:“當人?都被親爹娘賣錢了還當什麽人看!”
黃瓜子說着甩了幾下鞭子,作勢要往鹌鹑身上抽。
衛燕喜牙一咬,直接跑上去奪鞭子。
黃瓜子大叫:“你要幹嘛?你要幹嘛?”
“啪”的一聲,衛燕喜奪過鞭子,也許是無意,鞭子一轉還在黃瓜子的身上抽了一下。
黃瓜子痛得“啊”了一聲。
邊上看熱鬧的人這時候紛紛勸阻起來。
“人家這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你這小娘怎麽壞人場子!”
“就是!人好好的生意,都被你破壞了,你居然還帶打人!”
“怎麽能打人呢……”
衛燕喜扶起鹌鹑,摸了摸哭得鼻涕眼淚流滿臉的小丫頭。
“我知道你這裏做的就是買賣人的生意。”她咬咬唇,去看黃瓜子,“你說她是被親爹娘賣掉的?”
黃瓜子後怕地躲了躲,後退一步:“對啊!”
“她就是被親爹娘賣掉的!我把人買回來就是用來賣的,不賣我買了幹啥,養着用來白花錢啊!”
“多少錢?”
黃瓜子愣了下。
衛燕喜摸了摸腰間的荷包:“你要多少錢?”
“你要買?”黃瓜子瞪圓眼睛。
見衛燕喜點頭,他胳膊不疼了,膽子也大了,直起腰板就道,“十五兩!”
他話音落,剛才看熱鬧幫他說話的百姓都叫了起來。
“哇,十五兩?這是訛錢吧?”
“咱們這些人家誰一年能得個十五兩銀子?拿十五兩銀子買個丫鬟,也實在是太貴了!”
“牛大壯!你不是說要給你家傻子弟弟娶媳婦嗎,要不你把人買回去用?十五兩銀子,買個婆娘,又能生娃又能洗衣做飯下地,咬咬牙還是合算的嘛!”
“不行不行,十五兩太貴了,我可買不起!”
“你們懂個屁!”
衛燕喜抱着躲在她懷裏抖得更厲害的鹌鹑,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就聽見黃瓜子像吃了□□一樣,跳着腳就罵。
“這小丫鬟可是從秦王/府出來的!十五兩銀子你們居然還嫌貴!她以前可是在秦王跟前伺候過的,精貴能幹得很!”
黃瓜子一喊秦王/府,衛燕喜就發覺那些看熱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剛才喊的最大聲的幾個人面面相觑,時不時往她倆臉上看,嘴裏道:“這秦王/府出來的丫鬟……貴是貴,但好像是值這個價……”
“可十五兩銀子吶,誰買得起?這姑娘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來吧?”
衛燕喜恍若未聞:“十五兩銀子,就是擱在燕京城,都足夠買兩個丫鬟了。”
“胡說八道!”黃瓜子神情慌了一下,“秦王/府出來的丫鬟,賣你十五兩我都嫌少!再說了,我可是花了十二兩銀子把她買下來的,賺個三兩不算多吧!”
“他騙人!”
鹌鹑突然抽抽噎噎地喊。
衛燕喜低頭。鹌鹑抱着她,一邊哭一邊抽鼻子:“我爹娘是為了給哥哥娶媳婦才賣的我!這人壓着價,非說我在王爺跟前伺候,說不定都被收用過了,賣不出好價錢,五兩銀子就把我買了!”
衛燕喜:……
她心底下嘆了口氣,擡眼去看黃瓜子:“五兩銀子?”
黃瓜子倒抽一口涼氣:“五、五兩銀子也不、也不便宜!”
衛燕喜稍稍松了口氣:“我出六兩。”
“這麽少?”黃瓜子滿臉怒容,“十三兩!”
“六兩。”
“十二兩!”
“六兩。”
“十兩!”
“六兩。”
“八兩!不能再少了!”黃瓜子大怒。
衛燕喜搖頭:“六兩。”
她口袋裏的銀子不多,就算存了足夠的錢,也不可能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把全部存款都帶身上。
六兩,已經是她荷包裏剩餘的全部數量了。
超過六兩,她真的一分錢都掏不出來。
黃瓜子還想咬着不松口,邊上的人開始紛紛勸了起來。
“六兩就六兩賣了呗。這丫鬟看着也不像是個聰明的,你壓着不肯賣,萬一沒人要,你不就賠了嘛?”
“賺個一兩也不錯嘛,多少是個賺頭不是。”
“你們懂個屁!”
黃瓜子叫歸叫,心裏也打着鼓。
他瞅了瞅衛燕喜:“你倆是不是認識……”
“認不認識和你什麽關系?”衛燕喜打斷他的話,“六兩銀子,你點不點這個頭?”
“我、我不點你要怎樣?”
“那我們就去縣衙問一問縣令大人,拐賣人口這種事是不是真的不想管。如果不想管,我再一層一層往上遞,總有人願意主持這個公道,為自己的政績添上一筆。”
黃瓜子張着嘴,呆愣愣地看着她倆:“你、你當你是什麽人,你也不看看我姐夫是誰……”
“你姐夫不就是個地痞流氓?”人群裏有人嘻嘻哈哈喊道。
“你才地痞流氓!”
“行了,黃瓜子,你姐夫就算在覃縣當了老大,出了這片地,他什麽都算不上。這小娘要是真把你拐人的事往上面送,你姐夫就是一百個腦袋,都不夠護住你的!”
“見好就收吧,別把人逼急了!”
人群裏,你一句我一句,都勸着黃瓜子趕緊息事寧人。
衛燕喜一直沉默地看着。
黃瓜子在這行做了這麽多年,什麽髒的臭的事情沒經過手,真要有人查起來,還不知能查出多少事來。就像別人說的那樣,真出事的時候,他那個姐夫那是半點忙都幫不上的。
她現在沒那身份本事做什麽,只能拼這一下,賭黃瓜子的膽量了。
“不是,六兩還是太少了……”
黃瓜子還咬着牙,不肯退讓。
衛燕喜笑了一聲:“行,人我可以不要了。你随時等我帶人找上門來,把你那些事都拉出來仔細查個幹淨。”
黃瓜子明顯顫抖了一下。
衛燕喜緩緩走到他跟前:“如果我沒記錯,大靖的律法有規定,拐賣人口者,死罪。”
黃瓜子往後退。
衛燕喜繼續向前:“再往前,聽說前朝的時候,不光是死罪,而且還會被肢解屍體。”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圍觀的百姓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唯有黃瓜子能聽得清清楚楚。他臉色驟變,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衛燕喜,最後整個人顫顫發抖起來。
“我、我一分錢都不要了!”
“人送你!直接送給你了!”
直到人從西市離開,看着慢條斯理和賣魚的婦人道再見的衛燕喜,鹌鹑睜大的眼睛終于緩緩眨了幾下。
“姐姐,你真厲害……”
“厲害什麽?”衛燕喜牽着她的手,從市場離開。
“你都沒花錢,就讓那個壞人把我送給你了!”
鹌鹑歡喜得很,一改剛才見面時候嚎啕大哭的樣子。衛燕喜哭笑不得,停下腳步捏了捏她的臉。
“我一點都不厲害。”衛燕喜說,“厲害的是人言。”
鹌鹑滿臉疑惑。
衛燕喜說:“如果不是那些看熱鬧的人說了那麽多話,我也不能激得那個家夥心裏生出害怕來。而且。”
她回頭看了眼已經遠得看不清的市場。
“那個市場裏賣的丫鬟小厮有被拐的這種事,當地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他們都習以為常了,沒有人想過報官,也沒有人問過那些小孩願不願意。”
“你看,我就是被爹娘賣了的。如果沒有被賣,我可能在鄉下過得不好,但我還是個人,不是可以用來等價交換的物件。”
鹌鹑似懂非懂,問:“那姐姐要怎麽辦?姐姐能救那些跟我一起被拐賣的小孩?”
衛燕喜搖頭:“我救不了。”
她哪有那麽大的本事。
連黃瓜子都是她連恐帶喝吓出來的,真要是要她使勁,她一個丫鬟,能有多大能耐。
“行了,先不去想那些事,跟我回去吧。”衛燕喜伸手,揉了揉鹌鹑的腦袋,“有你在,白天王爺就有人照顧了。”
她也就能安心出門找份工作,掙錢養自己,順便也養一養什麽時候就可能坐吃山空的那位王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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