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道是誰,原來是黃鹂姐姐。”衛燕喜打開籠屜,不忘提醒老爺子該收多少錢。
黃鹂掩着唇,眉角眼梢都寫滿了不屑:“你好歹也是伺候過秦王的人,怎麽秦王被貶為庶民,連你都養不起了嗎?”
她左右看了看,低笑,“還是說,你從王爺身邊出來了,不伺候他了?”
黃鹂那聲音絲毫沒有輕過,一字一句,全叫邊上排隊買包子的男男女女們聽得一清二楚。
人生來愛聽是非八卦,自然不願放過這裏頭的故事,一時間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恨不能把耳朵貼過來,聽得更清楚一些。
“當初秦王點了你做通房,我還當你日後是要飛黃騰達了呢,想着等你新王妃過門,你再生下個一兒半女,照着王爺念舊的脾氣,一個妾的位份多半是少不了你的。”
她側開嗓子,笑得開心。
“結果呢,啧啧,這才過了多久,秦王/府都沒了。真是可惜呢。”
衛燕喜可不管什麽可惜不可惜的,她只伸手幫着忙不過來的老爺子接錢,兩文錢輕輕丢進他們裝錢的盒子裏,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是可惜呢。”她道,“不過黃鹂姐姐打傷自己丈夫,又放火燒了王爺的莊子逃跑後,不知道有沒有想過王爺是怎麽派人找你的。畢竟,姐姐是逃奴。不過看模樣,姐姐的日子過得還挺不錯的。”
她往前湊了湊,問,“姐姐現在又嫁人了?這回不會再打傷丈夫,然後放火燒房了吧?”
黃鹂正笑着,聞言嘴邊的笑直接僵在了那裏。
看她這個反應,邊上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力氣冒了出來。
這打傷丈夫,還放火燒房子,擱哪兒都是大罪。
再聽剛才包子西施的話,人還是個逃奴呢。
“衛燕喜!”
聽到那些議論,黃鹂忍不住叫了起來。
衛燕喜挑眉:“姐姐,不用這麽大聲,我聽得見。”
黃鹂氣得發抖:“你個賤人,你現在不過就是個路邊賣包子的,你有什麽資格再踩我一頭!”
“賣包子,也比你背主好!”
“秦王/府都沒了,我背哪個主了?”
她吵得厲害,吳刀子和阿春直接丢下手裏的活,都過來站在了衛燕喜的左右。
吳刀子手裏的刀還沒放下去,見黃鹂叫嚷得難聽,直接一刀砍在籠屜上,狠狠瞪了過去。
黃鹂吓了一跳,差點咬着舌頭。
回過神來,看衛燕喜唇邊帶着嗤笑,咬牙切齒道:“衛燕喜!這裏是覃縣,我男人在這裏勢力龐大,你覺得我能輕饒了你?”
“你男人誰?”衛燕喜皺眉。
黃鹂哼笑。
吳刀子在一邊答:“胡老大。給她擡轎子的那幾個,是胡老大家裏的轎夫。”
衛燕喜詫異問:“妻?”
吳刀子回:“妾。她應該就是胡老大新納的六姨娘。”
行六啊。
衛燕喜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這一聲,沒有第二個字,可黃鹂偏聽得滿臉通紅,又氣又惱。
“做妾怎麽了,你不是連個妾都不如!”
“你都伺候過秦王,不是完璧了,現在流落到民間,你看誰願意娶你!”
“一個破鞋,居然還敢嘲弄我?”
黃鹂吵罵得厲害,衛燕喜不動如山,就算那些議論的目标從黃鹂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她依舊還是那副風淡雲輕的模樣。
“我伺候過秦王怎麽了?”衛燕喜攔下怒氣難耐,準備丢菜刀的吳刀子,沖着黃鹂翻了個白眼,“有句話叫,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我就是伺候過王爺,要是想嫁人,總是嫁的出去的。要是真嫁不了,我好手好腳的,還怕養活不了自己不成?”
北地因多年戰亂的關系,很多地方從不将女子的貞潔放在眼裏。
寡婦再嫁這種事時常發生。
就是夫妻倆日子過不下去了,和離之後,女子也總是很容易就被人另外聘走。
說到底,這都是因為北地曾經戰禍不斷,使得人口銳減,男子們為了能夠早日留下後代,幾乎都是到了年紀就紛紛期盼着娶妻生子。
可早年北地和其他地方一樣,同樣有着重男輕女的習俗。
婦人生産,一旦發現是女兒,不少人家會選擇将孩子溺死或掐死,從而避免在孩子身上白白浪費太多的時間。
這就導致很多男子到了年紀,別說娶妻了,就是想要納一個小妾都有麻煩。
于是漸漸的,從前女子的貞潔不再是問題。
伺候過主子的奴婢放出府有人娶,和離過的婦人有人聘,就是守了寡的三四十歲的女人,都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求着娶回家去。
衛燕喜這樣的,容貌有,手藝有,又聰明伶俐,怎麽都不會嫁不出去。
而且,就算真的嫁不了。
衛燕喜怕什麽?
是日子不好過,還是錢不好賺?
衛燕喜能想到這些,黃鹂怎麽會想不到。
她一時氣急說出那些話,等回過神來,腦子也就清醒過來了。
“衛燕喜,你就逞你嘴上的那點能耐吧!”黃鹂氣惱,“包子西施?挺好的,名字不錯,你有本事你就一輩子當這個西施吧!”
她叫完就走,走得急了還差點崴了腳。
小丫鬟吓得趕緊上前攙扶,被黃鹂遷怒,揚手就重重地給了一巴掌。
“這六姨娘這麽兇的麽?”
望着被扇了巴掌,只能挂着眼淚繼續去扶黃鹂的小丫鬟,衛燕喜皺了皺眉。
看熱鬧的人繼續買包子,聞言有人接話道:“那六姨娘聽說是個脾氣大的,胡老大偏就喜歡她這脾氣。她在屋裏砸多少東西,胡老大都不生氣,高興地不得了。”
“還有人喜歡這種脾氣的娘們啊?”
“有啊,怎麽沒有。這胡老大不就是。”
“啧啧,也就胡老大有那個錢養着。換別人,養不起養不起。”
“還買不買包子呀?”衛燕喜敲敲籠屜。
“買買買,還有沒有醬肉包?”
“糖三角沒賣完吧?可給我們後面的留點!”
包子鋪的生意在被黃鹂打斷後,很快又重新熱鬧起來。
黃鹂的轎子匆匆被人擡回胡家,一落地,她什麽也不管,直接沖回自己的院子裏,好一頓打砸。
她院子裏的丫鬟婆子站在院子裏瑟瑟發抖,不多時,她又沖了出來,随手抓過一個丫鬟,就“啪啪”給了幾巴掌。
餘下的人登時全都跪了下來。
“作死的賤人!你以為你這張臉生得好,別人就都要看你臉色不成!”
“你不就是個伺候人的奴才!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了,你還能怎麽辦?”
“敢說我是逃奴?那個蠢笨的男人想娶我,也不看看他有什麽本事!不過就是王爺手底下的一個莊頭,還不一樣是奴才!”
“我可是太後宮裏的人,憑什麽配給一個奴才!”
“我該做人上人的,誰敢踩在我頭上……”
丫鬟被打得哇哇大哭,連連求饒。餘下的人就是想要求饒,才張嘴看到黃鹂今天打人那尤其狠戾的樣子,更是半點膽子都不剩了。
黃鹂打得很了,沒一會就累了打不動了。
她把手一撒,丫鬟摔倒在地上,口鼻都出了血,就是耳朵也有血水流出來。
“今天是誰又惹着你了,怎麽動了這麽大的火氣?”
院門外,一個瘦精精的男人背着手慢吞吞走進來。
黃鹂一見來人,立馬換了表情:“老爺,我這不是被人氣着了嗎?”
胡老大伸手把人攬進懷裏:“說說,誰那麽大膽子,居然敢氣我的六姨娘。”
“還有誰,不就是之前給李狗子難看的那個什麽豆腐西施!”
黃鹂扭着腰,開始又哭又鬧。
“老爺,你幫我教訓她嘛,你快幫我教訓她!”
“那賤人從前欺負過我,今天又欺負我,老爺,你一定要幫我教訓她!”
胡老大女人無數,如今正是對這個新納的六姨娘興趣最濃的時候,見黃鹂兩眼紅紅,當真是被人欺負的樣子,心裏越發癢滋滋的,直接把人扛了起來往屋裏走。
“行!等爺爽快了,爺就幫你去收拾豆腐西施去!”
臨近過年,包子鋪的生意仍舊好得不行。
景昭給胡同的小孩們放了假,跟着吳三妹一道在包子鋪裏幫忙。
到底是錦衣玉食出來的王爺,就算在戰場上再怎麽雷厲風行,殺人無數,到了竈頭前,仍舊是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公子爺。
兩次差點打翻籠屜之後,衛燕喜不客氣地拉着景昭的衣袖把人塞回後院。
“公子,你就別在前頭杵着了。”衛燕喜頭疼極了,見景昭繃着臉看自己,她索性兩手叉腰,義正言辭,“公子,你是舞刀弄槍的男人,竈頭不行那就不行,你也不必勉強自己。公子就留在後廚,實在閑得無事,不如就幫着三妹洗洗菜,或者看着水,燒開了喊一聲當心別躺着自己。”
她說完,轉身就走,只把景昭留在了後廚。
吳三妹坐在小凳子上洗菜,擡頭見自家先生站在跟前,歪了歪頭。
“先生在家裏什麽都不做嗎?”
景昭低頭,不說話。
吳三妹嘆了口氣:“先生什麽都不做,那燕喜姐姐和鹌鹑姐姐一定很累了。”
“她累什麽?”
“當然累了。”吳三妹仰頭,“先生,燕喜姐姐白天要賣包子,夜裏回去還要照顧先生。我都覺得燕喜姐姐瘦了好多。”
“先生,你快些娶妻吧。等你娶了妻子,燕喜姐姐就可以不用那麽忙了。婆婆說,要是姐姐能一直留在包子鋪就好了。”
景昭低垂眼簾,伸手抓過一把菜甩了甩,嘴裏吐出一句話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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