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破碗胡同裏突然開了一家書塾。
書塾是開在人家家裏的,沒多少地,教書的先生脾氣也頗有些古怪。
下雨天不教,大太陽不教。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經的教書先生會做的事。
可破碗胡同裏的小孩太需要一個先生了,就算這人性情古怪了些,做爹娘的也願意把小孩送到書塾裏。
不光有人管着,免得自家兒女在外到處跑出了什麽危險,而且還有點心吃。
先生身邊有個小丫鬟,胖乎乎的,名叫鹌鹑。
每次上完課後,小丫鬟都會端出點心來。
今天是菜餡兒的包子,明天是肉餡的,過兩天還會有糖三角、醬肉包,甚至有時候外頭買不到的好吃的。
“姐姐,今天做桂花糕,姐姐不回來嘗嘗味道正不正宗嗎?”
鹌鹑捧着裝了粉的盆子,急匆匆追上衛燕喜的腳步。
衛燕喜回頭看了一眼:“再篩篩,粉還不夠細。”
鹌鹑低頭:“唉,我總是做不到像姐姐說的那樣,把粉捏得細得輕輕一吹就能飛起來。”
衛燕喜摸摸鼻子:“我也只會說。說幾句你就能懂,還能依樣畫葫蘆地做出來,不是很厲害麽。”
她剛說完,突然聽見叫門聲。倆人一道回頭看,就見幾個高矮胖瘦的小孩推開門走了進來。
“燕喜姐姐。”走在最後頭的是個小姑娘,梳着兩根小辮兒,一邊走,一邊咬一口手裏的菜餡兒包子。
“你娘又一大早就蒸上包子了?”衛燕喜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怎麽不吃個肉包?”
小姑娘嘿嘿一笑:“我爹說了,肉包兩文錢一個,得留着給婆婆他們賣錢,菜餡兒便宜,我們就吃菜餡兒的。”
說話的小姑娘是吳二的妹妹吳三。
那天的事過去之後,吳二的爹娘突然來包子鋪,先是說當學徒,後來又說當小工。老夫妻倆被結結實實吓了一跳,還是衛燕喜問了許久,才同他們商量着把人留了下來。
包子鋪現在生意太好了,可人手實在不夠。老婆婆夫妻倆人都上了年紀,體力上吃不消,就算有她幫忙,有時候起早貪黑做的那許多包子,半個時辰就能賣完,怎麽趕着做都追不上排隊來買的人數。
吳家夫妻倆一來,包子鋪就多了賣力氣的人,緊跟着生意也越發好了。
一時間,別說衛燕喜了,就是老夫妻倆也發覺省了很多力氣,高興地直把吳家幾個孩子當自己的孫子孫女看。
他們的兒子身體不好,注定不能留下孫子孫女,他們一把年紀了,能不喜歡乖巧懂事的小孩麽。
衛燕喜問起過吳二。
她對吳二的印象,只有抱着包子撒腿就跑的背影了。吳家爹爹是個話不多,只曉得埋頭幹活的,聽她問起,才說兒子從胡老大那兒出來了,現在跟着一個師傅學本事。
“你哥哥還沒回家?”衛燕喜瞄了一眼吳三身後。
吳三搖頭,小辮兒随着腦袋左右晃蕩。
衛燕喜揪揪她的小辮子:“等他學完本事回家,記得叫他跟你一起過來認字。”
吳三嗯嗯點頭,幾下啃完包子,蹦蹦跳跳跑進院子,沖着剛出房門的景昭喊了聲“先生好”。
衛燕喜回頭看,男人一身白衣站在屋檐下,神情淡淡的沖着幾個孩子點了點頭,稍後大約是發覺她在看着這邊,擡眼看了過來。
“昨晚你踢被子了。”景昭下臺階,背着手走到衛燕喜的面前,“你還一腳踢到了床腿上,早上起來腳不疼?”
衛燕喜一愣,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腳。
她說呢,怎麽今天一早起來感覺腳背青了一塊,還想着是不是昨天在包子鋪撞上什麽東西了,可怎麽回憶都想不起來。原來是自己踢到床……
她看了眼院子裏那一雙雙圓溜溜,好奇看過來的小眼睛,抿抿唇,往後退了一步。
“公子,那麽多小孩看着呢。”
景昭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化雪了,外頭冷,早點回來。”
衛燕喜正詫異她家王爺啥時候學會關心人了,就聽見景昭跟着來了句,“能掙錢是好事,別忘了伺候你家主子。”
我就知道……
衛燕喜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是,公子,我下了班立即回來。”
景昭:“下班是何物?”
衛燕喜:……
大概是因為之前下了幾場大雪的關系,把那些躲在家裏沒出門的人都給憋壞了。
這一下雪停了,風也小了,不得不出門讨生活了,憋屈的人們茶餘飯後就多了聚在一起說熱鬧的愛好。
仿佛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就是手裏拿的是水,也能熱乎的像美酒,把身子給喝暖了。
這提起熱鬧,不得不提包子鋪那包子西施的事。
原本嘛,茶餘飯後的事就是三分真,也能說成九分。
于是一番添油加醋之後,提起包子鋪包子西施,就從最開始的三言兩語說退混混,變成了“菜刀一把當一聲插在砧板上,把混混們吓得屁滾尿流”。
“那包子鋪的婆娘,真是個兇悍的性子。也不曉得将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脾氣。”
“怕什麽?高屠夫那個五大三粗的閨女不都嫁出去了。那閨女你們忘了,能一個人殺豬的!殺豬之前喝二兩酒,喝完就能一個人把一頭豬給殺了。那閨女上半年的時候不是嫁出去了嗎?”
“對呀,高屠夫那閨女長得跟黑鐘馗似的都嫁了。包子鋪那婆娘你們不是說她是包子西施麽,臉好看,又會做事,誰家不想要這樣的媳婦兒。”
這麽一說,倒也覺得是了。
男人嘛,不就是想要長得好,又能進廚房,還能伺候得了自己的女人當媳婦。包子西施兇歸兇了點,但符合條件呀。
這頭才說完,那頭又來了個人,懷裏抱着幾個熱騰騰的包子,一口咬下去,飄香四溢。
“老許啊,你這包子……”
“唔……包子西施……呼呼,包子西施那的醬肉包,燙燙燙……”
嘴上說着燙,吃包子的動作半點不見緩。
幾個問話的咽了咽口水:“她家今天有醬肉包啊,不是說不好做,所以六七天才上一次麽,而且一次只上幾屜,賣得飛快,你這都搶到了?”
“你們還不知道嘛?”
“知道啥?”
“那家包子鋪招了磨剪刀的吳刀子一家當小工,現在出包子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醬肉包都比從前多做了幾屜!”
那人好不容易趁着燙,把幾個醬肉包全吞下去,正回味呢,問話的幾人已經蹿了出去,奔着跑着就要去買包子。
那人看了一會,舔舔嘴巴,手往腰上摸了把,嘟囔:“要不今天不去賭兩把,再買幾個包子吃吃?”
這頭人追着人跑了,那邊原本只是經過的一擡轎子“嘩啦”掀開了簾子。
“他們說的那個包子西施,就是前些日子給李狗子他們難看的那家?”
轎子裏探出張臉來,赫然就是之前放火燒莊子然後逃跑的黃鹂。
“是呢,六姨娘。”跟着轎子走的小丫鬟回道。
黃鹂眯眯眼:“過去瞧瞧。李狗子那天回去,在老爺面前哭得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也不知道那包子西施有多厲害,把臭小子都給糊弄過去了。”
小丫鬟應了聲是,這就讓轎夫們改了方向,擡着轎子往包子鋪去。
包子鋪的生意果然好得不得了。
衛燕喜一到就立馬跟着忙了起來,等稍微能喘口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按理說早上最忙的時間差不多過去了。
她停下手裏正在切菜的刀,擡手抹了把汗。
邊上遞來一塊帕子。
“謝謝春姐。”衛燕喜接過帕子,笑盈盈道了聲謝。
吳二的啞巴娘閨名叫阿春。因為天生不會說話,自小就是在家裏埋頭幹活的那一個。後來嫁給吳刀子,夫妻倆一個不會說話,一個不愛講話,倒也把日子踏踏實實過了下去。
前幾日到了包子鋪,倆人先在後廚做了幾天,很快就上手了鋪子裏的活,切菜剁肉,擀皮捏包子,都不在話下。
“今兒包子賣得快,我看你們都累了,要不下午就歇了吧?”
老婆婆捶了捶胳膊,見她倆站在一處,大冬天的額頭上卻都挂着汗,忍不住道。
“你們可不能歇!”
鋪子外還有零星的人排着隊,一聽見這話,立馬扯開嗓子喊。
邊上的人跟着笑了起來:“就是就是,你們可不能歇。你們家的包子現在可不只是早上吃的東西,這大家夥兒兜裏沒二兩錢,吃不起山珍海味,可得靠着你們家的包子解饞吶!”
“那可不,這包子一文兩文的,常吃還是吃得起的。酒樓食肆就不行了,一個菜十幾文,吃不起喲!”
“嗨,別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們哪是專門來買包子的,還不是來看人家燕喜姑娘的!”
衛燕喜被人叫到名字,挑眉一笑走到前頭:“來看我也行啊,不就是讓你們看兩眼,反正我站在這做買賣,又不能把你們的眼一個個都戳瞎了。”
知道她這是開玩笑,一棒子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本來就只是談笑而已,偏這時候邊上傳來一聲嗤笑。
衛燕喜循聲去看,一擡轎子落下,從轎子裏出來一人,腳步蹁跹。
“原來把秦王迷得五迷三道的燕喜姑娘,怎麽就落到了這種路邊賣包子的地步?”那人笑着,一把團扇遮住了唇,眼睛裏的譏诮卻呼之欲出。
衛燕喜眯了眯眼,終于把人認了出來。
喲,黃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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