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紅箋
阿愚從外頭買米回來,見熾繁定定望着窗外的枇杷樹,不由道:“娘子怎麽又站在那裏?這樣冷天,你又經不得風吹。”
熾繁仿佛吃了一驚,喃喃說了句“又着花了”,便低頭繼續将芙蓉瓣搗碎,放在紙模中。
阿愚嘆口氣把籃子放下,取下簾鈎,把冷風擋在簾外:“能跑的人都跑了,剛才我順路去官使女子舍,裏頭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全沒了,也不知便宜到誰,只有芸夫人種的梅花開得好熱鬧。”
熾繁默默,半晌輕聲道:“明兒折一些,去青城山祭拜時帶着吧。”
阿愚答應着,“裏正已為你編戶,從此是良民了,這也要告訴她一聲。對了,才剛節度使又來了,不知跟你說上話沒,我看他很失意的樣子,在巷口站了一會子走了。”
熾繁擡頭微愕了一瞬,花泥停在指尖上一片冷膩:“他沒進來,我不知道他來過。”
阿愚幫着将一把新鮮花瓣放進石臼,邊研磨邊道:“是嗎?這可奇怪。有事說事,沒事來照個面兒,這在巷口站一站算什麽?”
熾繁不答,取出一張染好了的濕淋淋的暗紅小箋:“瞧,這顏色多香豔,晾幹了就可以用。最适合寫世間癡兒女的情信。”她把那箋晾在竹版上,嘬尖嘴輕輕吹着它,不知怎麽胸口又一痛。
阿愚翻翻白眼,把濾淨的花汁傾到染紙的竹格裏:“你們這些人,成天情啊情愛啊愛的,好有閑工夫!我只想着這一批紙箋還有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能混出城去,還有沒有那麽好的銷量,還夠不夠下個月的柴米!天是越來越冷了,炭火也不知道足不足……這城再圍下去,不被燒死殺死,也要餓死、凍死。”
熾繁把窗簾拉開一道縫:“太悶——我總是帶累許多人,先是媚川,然後是芸姨,念奴,現在又是你和長命。你們該逃出去的,尤其是長命,不該回來陪我做生意。”
阿愚笑道:“長命長大了,可能也知道那些情呀愛呀的,所以瞧上娘子了。”正說着,高長命背着一捆柴從院子裏走過,後頭阿園手裏拿着一只甜梨正啃,阿愚指着他便叫道:“你又花錢給她買那些東西吃!能買一碗米你知道嗎!?”
阿園不妨窗簾後頭有人,忙把梨子藏在身後,卻已來不及。高長命嘻嘻笑道:“娘子的芙蓉箋賣得好着呢,現在門禁又松,什麽都帶得出去,我托人運到長安,專供給大家眷屬,聽說銷量好得了不得。錢收回來,我給你買一筐米!”
阿愚撇嘴:“嚯,牛吹到天上了。”熾繁想想卻道:“既這樣,我再寫畫些東西上去,做成小扇子,小屏風,倒是極好看的玩意,下回你也一起帶出去。也許多換一點錢。”
阿愚一聽立刻不許:“好好兒地勞神作甚?昨兒夜裏我聽你又咳了兩個更次,劃不着又弄那些閑事!”
熾繁微笑不答,阿愚想想又問高長命:“你偷偷給她買了多少梨?”阿園不敢則聲,長命嘿嘿一笑,把背上的柴禾放到地上,從柴芯兒裏掏出個包裹來:“買了……五六七八個吧。”
阿愚氣罵道:“好嘛!今兒菜錢都花完了罷!”停停道:“也罷,買就買了,留四個我給娘子蒸枇杷花露梨膏。”又向阿園:“不許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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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園忙點頭道:“吃完這個就不吃了,全留給娘子。”說着急把手內的梨連啃數口含混道:“姐姐不用動,我來折花。”
“不必,我不吃那個。”
熾繁垂首靜靜用石杵碾那芙蓉花瓣,聲音聽不出什麽,卻分明臉冷下來。阿愚忙朝長命兩個招招手,教他們下去。
長安甘露殿中,猩色簾幕輕軟厚密,層層落地,将整個大殿圍得如暖室一般,青玉禦案觸手生溫。每一蓮花柱礎邊皆設青銅四龍吐火方爐,其中燃着西涼國進貢的瑞炭,熱氣迫人,無焰而有光,映着鑿花地板明明滅滅。
玉奴手捧飛鶴在天雲紋漆盤從北側門輕步而入,卷簾寒風混着飄雪吹起他銀繡滾邊赭色襕袍。風定袍靜,他垂首躬身将盤內的芙蓉箋制小扇奉上禦案。
殿外,白玉望柱下,明信聖人李玦雙手撐着卧棂闌幹,仰首望甘露殿西南方深遠的出檐。檐下精美的懸魚朝外的一面已被飛雪侵白。
“聖人,蜀州新流出的芙蓉箋到了。”玉奴悄步至至廊下,叉手禮道。
明信聖人仿佛被驚醒似的回過身,拂掉闊袖上的雪花,擡腳走向殿內。
西偏殿簾栊低垂處,一縷清香傳來,他止住步子:“是朕聞錯了嗎?殿內不許薰香。”玉奴忙尋出香氣所在,快步上前揭起西偏殿的簾子,卻是一幅美人蒸梨圖顯現眼前。
數九嚴寒,這美人不怕冷地穿着粉紅紗绫襦裙,挽淺碧花鳥雙雙輕容帔子,嬌小輕盈,玉膚綽約,好似一枝含露桃花耐不得寂寞,抖抖瑟瑟先開了。此時她正守着素面高圈足金風爐瞧火,一見他們,忙起身叉手禮道:“陛下萬安。”
聖人面平如水,淡淡問:“你是誰?在這做什麽?”
那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如春莺初啭:“聖人不記得臣妾了麽,我是聖人親封的昭儀,川南王郭孝義之女,郭靈妃。”
李玦“哦”了一聲,看她抽出純銀飛鴻球路紋籠屜,裏頭,滿鋪着枇杷花。
郭靈妃忽揚眉喜道:“陛下,花露已蒸疊進梨中了,暖殿內幹燥,您用是極合宜的。”說着親将雪梨盛入鎏金雙鴛團花銀盞中,雙手舉盞齊眉,進到明信聖人前。
良久,卻無人接盞。
郭靈妃偷眼瞧時,陛下的美目也正看着自己,不由忙重垂下頭,心內一陣轟鳴的喜悅。她的郎君!這帝國唯一擁有無上權力的男人,他還如此年輕,如此清新俊逸,仿佛仙人降臨。郭靈妃由衷地感念起遠在蜀地的父親,他倒韋的決策不僅使郭氏一族雞犬升天,更給女兒帶來了最大的幸運。
“你知道的很多。”他忽然發話了,“回你的宮殿去吧,非召,不要再來甘露殿。”
拂袖而去時他又向玉奴重申:“殿內不要薰香。”
郭靈妃愕在那裏。良久,貼身侍女楚雲方鬥膽接過她手中的雙鴛盞,輕聲道:“昭儀,回罷。”餘下幾位宮女忙将金爐銀屜收拾起來,楚雲又拿出鶴氅替她披上。
郭昭儀一把奪過侍女手中的飄帶自己系着,口中恨道:“蠢才!你不是說聖人愛吃這勞什子嗎?”
楚雲忙退後一步叉手禮道:“這消息确是奴婢花了不少心思才從侍候聖人更衣的小黃門那裏得來的。他說從入冬枇杷花開起,每隔幾天,聖人就要用個小爐子在寝殿蒸一屜枇杷花露梨,許是愛吃,許是愛聞那個味兒,奴婢并沒撒謊。”
郭靈妃蹙眉使勁撕扯着那繡珠飄帶:“那現在如何是好?聖人從不上我那裏去,好容易想個由頭自己尋過來,卻落得個‘非召不許上甘露殿’!”說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又問楚雲:“最近聖人去皇後那兒了嗎?我是指……晚上。”
楚雲忙道:“昭儀放心,哪個男人願意親近一個道姑呢?整天打扮地如服喪一般。聖人偶爾是去清寧宮,可都在白天,依我看,不過是安慰安慰。有人說……”楚雲看看四周忙又咽住,郭靈妃急道:“說什麽?”
楚雲屏退宮女方壓低聲音快速道:“有人說宮變那夜,前太子妃與其兄密謀刺殺聖人,皇後便冒着危險将此事告訴了還是寧王的聖人——”
郭靈妃倒吸口冷氣,楚雲冷笑道:“下來的事兒您也知道了,宋家嫡系死得就剩下皇後一人,聖人憐憫,優待了宋氏一族,可那畢竟不是骨肉至親。往深裏說,皇後娘娘可是踩在父兄妹妹的屍體上母儀天下的。”
這話令郭靈妃打了個寒噤,她扶着楚雲的手往外走:“不能罷?這豈是人幹的事?莫非她整日誦經打醮為的是贖罪?我看未必。”
籠緊了鶴氅她偏過臉低聲:“那太真貴妃——太真純懿皇太後本是晉王妃,明玄老聖人要搶兒子的女人,實實說不過去,就讓她在宮中入道,轉一圈兒方封的貴妃。當今聖人亦是在道觀長大,皇後現在沒事便向太真觀裏坐着,聖人思念母親,一去就遇上她。我看她這是設法與聖人交心呢。”
楚雲轉着眼珠想一想道:“也許,但聖人還是不曾在清寧宮過夜。”
郭靈妃四顧無人,又舉袖遮住滿面緋紅道:“不是說男人都喜歡與女子睡在一起麽?怎麽聖人……難道,該不會他有、有龍陽之癖罷?”
楚雲噗嗤笑了,忙又正色:“依我觀察,決不會。上回我來送新得的竹葉青,就看見聖人正癡癡對着一青衣雙鬟、修長苗條的小宮女瞧。我也擔着心呀,故意磨蹭了一會。待那小宮女回過身,不過中人之姿,聖人不看了,我才放下心。所以,畢竟朝野初定,聖人暫無心臨幸你,也是有的。”
郭靈妃看向大雪湮沒了的大明宮鱗次栉比的碧琉璃瓦,嘆口氣道:“長安的雪真大啊,蜀中就沒有。昨日父親來信你也看了,催得緊。可我有什麽法兒呢?”
正殿中,明信聖人親手解開缃秩杏黃的緞帶,輕輕撫摸過那一頁頁芙蓉箋。深紅、粉紅、杏紅、明黃、鵝黃、深青、淺青、深綠、銅綠、淺雲……
他又拿起那柄精致玲珑的深紅圓扇,上頭用蛤白淡淡繪着一枝枇杷花。留白處寫得是: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若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玉奴,你有家學淵源,瞧這扇子畫得怎樣?”聖人眼中暖意朦胧。
玉奴上前,在明信聖人手中細瞧一瞧,又退後躬身一禮道:“映月臨風,骨氣端翔。畫得雖是枇杷花,卻得梅花之神。”
“梅花?是有幾分神似。”聖人放下扇子,“聽聞近來梅太後常去西宮南苑探訪太上皇。”
玉奴應諾:“确有此事。”
聖人淡淡說:“太真純懿皇太後陵墓剛起,太上皇為之清修,不宜有人打擾。把梅太後的住所搬到北邊兒上林苑去吧,那兒梅花正開,讓她就近賞樂。再有,原太子洗馬徐光英現任何職?”
玉奴略一思索即回道:“禮部膳部郎中,掌陵廟祭祀所用牲豆酒膳。”
“他兒子徐恪聽說從蜀州跑了回來。”
“是,帶着些沒要緊的韋軍軍書、地圖,說是,棄暗投明。”玉奴躬身回道。
聖人沉默良久,忽提禦筆以朱砂在扇後急急寫道: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奈何姍姍其來遲?!
“叫他來。”
作者有話要說: 又寫到半夜累成狗,明天和我一樣要上班的舉個手~~
昨晚夢見黃臉婆她來叫我,問我要不要加入她~~
呵呵?
我決定早上五點起來寫,晚上十點半睡!上班中途抽時間跳操!要碼字,也要健康~親們也一樣哦~
又是我。。我真的起來了,就是看到沒收藏略心塞。沒事,沒事,一切都會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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