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執念
白夜嶺屬祁連山脈,是西平郡最高的山,終年積雪。峰頂婆塔寺已建造百年,但聽說創始高僧仍活着,名叫丹增。其家世代為吐蕃王庭醫官,卻不知為何落發為僧。
熾繁厚賂一名當地人,請他帶路。馬車至山麓就不可用,又騎了半日馬,才遙遙可見雪頂。
剩下的路就只有徒手徒腳,這時已是下午,雲氣晦暗,朔風割面,熾繁随衆人背大石坐下,勉強嚼了兩口肉幹,就催促前行。帶路人因道:“不着急,只要趕在日落前到獵人木屋。”
不料才走了沒幾步,就刮起雪片子來。熾繁穿着男式胡服,把毛領緊緊掖緊,仍隔不住那凜冽寒冷。帶路人是一三十餘歲的吐蕃漢子,只管大步走,熾繁在後面拼命跟上,先是覺得熱,硬刮刮的胡服裏頭都出了汗,然後又冷起來,那冷逐漸不可忍受,漫天飛雪裏,四肢都麻痹了。
高長命不時回頭看她,熾繁一個踉跄,他忙拉住她,卻驚叫道:“娘子,你的手怎麽這樣燙?”
熾繁推開他:“快走。”腿腳仍然不停。直走了近兩個時辰,天黑得快看不見了,才到木屋。
躺在磚床上,她已是渾身沸燒,動彈不得。高長命急對帶路人道:“這如何是好?……還是回去罷!”
熾繁燒得昏昏沉沉:“從離開長安你就開始矯情,時不時就要走回頭路。再說,你就回蜀州去。”
長命不敢答話,帶路人道:“燒點雪水擦擦罷,現在回西平郡也要一夜,且路難走。不如等明早上嶺頂,叫高僧給施些藥。”
熾繁一夜胡夢,早晨發了汗,方覺輕省些。自恃從小強健,立刻就要趕路。山越來越高,熾繁卻逐漸又燒起來,且頭痛欲裂。因恐耽誤行程,還咬牙一味忍着。
好在愈近山頂,天氣愈晴。等落日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輝時,帶路人忽興奮地說了一大串吐蕃語,熾繁擡頭看,竟是一頗宏偉的寺院坐落在山巅之上,白牆金瓦,熠熠生輝。
衆人幾乎連滾帶爬地趕上去,守門的小沙彌像是知道他們要來,口稱“居士”,便延請他們入內。到了正殿上,只見一十歲左右的僧童身披七寶袈裟,正敲磬結束晚課。
熾繁忙欲相拜,卻被香火僧攔住:“主持午後不見生客,請明日一早在此等候。”說罷合十一禮。熾繁再看時,那僧童已在衆僧簇擁下往後殿去了。
她有些訝然:“那是主持?丹增高僧?”不是說已經一百多歲了麽?
香火僧垂目點頭:“是。主持每五十年圓寂一次,這是他第三轉世身。”
丹增往寺後精舍走,進門便對臨窗站着的一人合十禮道:“居士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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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從窗前回過身:“高僧還記得我?”與師父在蜀時,他曾見過丹增一面,那時丹增看着年齡甚小。
“我有三世記憶,早濾去皮相,只存精魂。當年居士随空渺真人修道時,頗見慧根,我以為你早登仙界,卻不料居士未悟,竟堕入凡塵,還禦人之極。” 丹增搖搖頭,他的聲音稚嫩,語氣卻極滄桑:“擁有越多,艱難苦恨越多。居士現貴有四海,其苦如何?”
李玦垂下眼睫:“果如高僧所言,其苦萬狀。”
丹增點頭嘆息:“那大炎崇道滅佛,居士來此,又為何事呢?”
李玦一禮,直接道:“求藥。”
丹增看向他:“佐苔?那居士可知道求藥的規矩?”
李玦道:“知道。或留下肉身,或留下執念。”
丹增道:“居士想必不會留肉身在此。那執念不過江山二字,卻不知居士如何留下?”
李玦微微一笑:“所謂執念者,放不下而已。我放不下的,倒不是江山。其實一是自我,二是寶殿前高僧所見之人。”
丹增仰面瞧他,李玦卻已斂衽緩緩跪下:“我自幼自視甚高,從未跪過。我上不以父師為尊,下不以四海為念,所願所存者,唯有生身母親與一己之身。無奈世事緊逼,竟無淨土,我便以翻雲覆雨之手段,嘲玩權術于股掌。今日我舍此自傲執念,請高僧笑納。”
丹增憫然平視他:“居士放下自傲之執念,卻收獲對殿外人更深的執念。執念愈深,苦難愈重,居士想好了麽?”
李玦微垂眼睫:“謝高僧成全。”
熾繁随香火僧在偏殿旁的雅舍住下,心內不得着落,頭愈發疼得欲裂。幸而上燈時有小沙彌送熱水與退熱的湯藥來,她飲了,方半睡半醒歇下。
早晨天未亮,熾繁就趕到前殿,眼巴巴地等高僧來見。不料殿門剛開,香火僧便向佛前取過一只牦牛骨盒,走來遞給熾繁。
熾繁有點怔怔的:“這是……”
香火僧合十禮道:“佐苔。我寺僧人,熬煉九年,方得了兩盒,這是其中之一。”
熾繁忙也雙手合十,只顧深深鞠躬,感激地說不出話來。香火僧只微笑道:“如此,就請居士下山罷。”
熾繁愕住,半晌喃喃道:“就這樣?不需用什麽來換麽?至少讓我面謝主持。”
香火僧不答,颔首一禮,指向山門:“主持已閉關。居士早些下山,否則就要夜宿雪中了。”
熾繁走到天光下,打開雕镂着草木鷹隼回旋圖案的溫潤骨盒一看,裏頭是墨綠的數十顆藥丸。她像是爬山爬山,爬到極險要處,忽見前頭一馬平川,倒有種踏空的感覺。
高長命在旁眼中一暗:“那娘子便下山罷。我背包袱,這盒子怪沉,不如就交與我拿着。“
一行人急匆匆往山下走,一夜雖未下雪,可天冷得緊,山路上凍,愈發難行。緊趕慢趕,方在月出時到了獵人木屋。第二日下到山麓,才松了口氣。
帶路人因道:“牽馬的人應該快來了,我們就在此等候。”
高長命指着不遠處的水流道:“我去洗洗,順便灌點水與娘子喝。”熾繁兩腿如灌鉛一般,站住點點頭。
高長命去了不久,忽聽一聲驚叫。熾繁勉強挪過去:“怎麽了?”
長命回過頭,一臉慘白:“包袱……包袱掉在水裏了。”
熾繁看時,只見冰雪間亂流內,淩亂撒了些衣物。正欲安慰他不要緊,卻猛然想到:佐苔也在包袱內。
她猛地撲到水裏去翻。長命吓得大叫:“娘子不可!這水滲骨!您還發着燒呢!”
顧不得小腿如針紮刀剜一般,熾繁顫顫撈出骨盒一看,那藥丸竟入水即融,只餘下半盒殘水而已。
她一陣天旋地轉,卻是什麽也不知道了。
吐蕃邏娑王庭中,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響徹窗牖。立于窗外的庫赤贊普将金絲馬鞭重重抽在手心:“來!置酒!”
一肩披狐裘,常年習武模樣的漢人男子仰面一笑:“恭喜大王。除了這個,大王還有一喜。”
庫赤贊普睥睨:“宋将軍,何喜之有啊?”
念奴渾身都松脫了,仿佛骨頭已消失。她手足攤在床上,強自舉頭喚貼身侍女:“去,想辦法聽到那宋華乾與大王說什麽。”
侍女看着她蠟黃的臉,嗫嚅:“現在?我不放心你……”
“去!”念奴急得喘息起來,侍女慌亂點頭提裙轉身跑出,偷偷藏身于地藏王經幡之下。
宋華乾退開一步,望着西天紅霞:“李玦到了。”
“什麽?”庫赤贊普面上疑雲頓生。
“我才收到的消息。”宋華乾搖搖手內的羽書:“舍妹——大炎皇後殿下的來信日前就說,李玦有可能來吐蕃。果然來了。”口內邊說,他忽一笑,身形便閃去手卸庫赤贊普的寶石腰刀。
庫赤贊普立即捂刀偏開兩步,饒是快,也聽得刀脫鞘又入鞘“锃”得一聲。
宋華乾冷笑道:“還舍不得出刀麽?要知道,這可是禍亂中原、長驅直入的大好機會——很可能也是你今生唯一一次機會。”
庫赤贊普眯起眼斜觑他,緩緩道:“漢人的心思,九曲十八彎。你所言當真?”他伸手要宋華乾的羽書。
宋華乾知其多疑,信不過自己,只得交與他:“上有皇後寶印。李玦現确實人在西平郡。”
庫赤贊普奪過羽書迅速看了一遍,卻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女人之間的事!‘若聖人不出現,則讓尉遲熾繁落發出家;若聖人出現,則務必殺她,以絕後患。’”
他将書一擲:“你妹妹吃醋,讓你殺情敵,卻沒讓你殺妹夫。好狠的大舅子!哈哈!不過,你想讓我替你做這樣悖倫之事,就沒想過要給我報酬麽?”
宋華乾咬牙怒道:“事成後,你要什麽沒有?我宋家與□□一起打下江山,韬光養晦上百年,根基之深,你想都想不到!宮變當日,我有十成勝算殺掉李玦,即使我那妹妹打小算盤臨陣倒戈,也仍有八成。我之所以放棄,為的是李玦不過區區書生耳,我宋家可挾天子令諸侯。而太子,剛愎自用,爬上太子監國寶座就以為可以鳥盡弓藏,把我宋家不放在眼裏,又怎會有好下場!”
庫赤贊普噗嗤冷笑出來:“區區書生?你算有眼無珠。總之分明是你宋家蛇鼠兩端,猶豫觀望,才落得今日下場!好好個國舅,倒似偷來的鑼兒敲不得。”他将金絲馬鞭一下一下輕抽着手心,又道:“如今,殺了李玦,還有晉王。待我吐蕃揮師入長安,早又是各歸其位。我的馬匹勇士,卻不做這等沒好處的買賣!”
宋華乾嗖得拔出自己腰間寶劍道:“大王如此看不起宋某麽?那晉王更是扶不上牆的阿鬥,李玦一死,我與你同上長安。金吾衛皆我故舊,等我親自登了大統,與你分半壁江山!”
庫赤贊普上下看着他,半晌忽一笑:“将軍家族統領長安禁中兵馬近百年,如今老将軍雖病逝,但我怎敢小觑?只是,還沒熟的羊羔,急着下嘴也無味。漢人說,一支筆寫不出兩個宋字,如今我暫先賣貴妹皇後殿下一個人情。将來将軍回書,可別忘了替我致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真的忙成狗,頭昏的厲害,勉強寫出來也沒質量,而且我習慣總要修兩遍才發的。。所以,明天請假一天……謝謝你伴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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