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終南(略修)

李家王朝尊李耳為祖先,故以道教為國教;靈虛觀又是皇家私觀,因此熾繁拾玉階而上時,恍惚如登仙界。

白色玉石三清雕像高拔千尺,三人背靠背立于群山萬壑間,悲憫地俯瞰人世。觀中有上清、天師、紫陽、迎仙、文昌、三官等上百間殿宇,數不清的亭臺樓閣,真真雕梁畫棟、玉宮蓬宇,且園林花木繁盛,這時節竟還有蘭花鋪道。

國師前來相迎,須發皆銀,對李玦亦不行俗禮,彼此揖見而已。因知一路辛苦,接引道人先将他們引到迎仙宮休憩。

熾繁的精舍背靠萬仞,有清流蜿蜒自舍東而過。她正欲推門,卻仰臉見門楣上書着三個篆字:離恨天。

心中一陣惘然,也就擡腳進去了。沐浴過,熾繁換上道觀中的禮制衣裙,想必是按皇家貴眷的規格縫制,質地非絲非麻,渾然缟素,她亦毫不妝飾,一身的哀肅端凝。

時已黃昏,有道童來請往正殿祭祀。

一路到靈虛正殿,經幡密垂,青煙彌漫,祭案上倒只有鮮花、清茗、香果,供着太真淳懿皇太後畫像而已。

李玦亦換了祭服,渾身銀白,正垂手立于像前。熾繁走過去輕輕一禮,他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熾繁擡眼看去,那畫像中人立于月下,仙姿絕世,卻并無笑容,清雅孤絕。

熾繁卻懂了,為何一個王朝會因她幾乎傾覆,而一代君主又為何甘為她背上罵名。那實是傾國佳人,不僅在于容貌,而在周身流轉的難言氣韻。

他們靜靜立着,國師的誦悼與衆道的清和白雲一樣圍繞上來,香一寸一寸燒下去。禮成後,又至偏殿,才是皇家祭祀重要忠臣的地方,濃墨重彩的“河岳英靈”四字下,尉遲克誠着明光铠的畫像宛然在目,栩栩如生。

熾繁禁不住撲上去,伏案痛哭失聲。

阿耶雖為武将,在家卻實為儒生,與母親談詩論文,琴瑟甚和,心中盡是衛國赤誠。今日得享此祀,若忠魂得知,九泉下也安息了罷!

李玦亦焚香三拜,默默良久。

踏月歸時,山中冬夜,清冷澈骨。方才那痛哭像是将這數年的恐懼悲傷都洩淨了,熾繁緩緩在青石板路上走着,天地靜穆,唯有她與他輕輕的足音。她整個人輕松了,輕得仿佛一片羽毛,像前塵終做了結,心中了然清明。

李玦略領先她半步,他的闊袖微微飄拂,觸到她的裙幅。熾繁想離遠些,卻竟有些不舍。

回長安後,他将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她亦将過自己的生活,以後再沒機會這樣同行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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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聽到她的心聲似的,越走越慢,然而,迎仙宮終究到了。熾繁屈膝叉手大拜道:“尉遲熾繁替父親躬謝聖恩。”

李玦伸手扶起她,熾繁立穩後,他卻沒有收回托在她肘下的雙手。她擡眼,正對上他的眸子,那裏面分明情深似海。

山中天氣,一片雲來遮月,竟就下雪了。冷風漾得檐下仙鶴出岫木雕風燈微微晃蕩,昏黃的燈光水紋一樣一波波蕩出去,熾繁忽然渾身被抽去了力氣。

“阿熾……”他眼中潤濕,仿佛有淚,“當日長安一役,我并無把握。我只道我死了,你會替我守長生燈,我活着,接你回故鄉。是我太自私……現在……你恨我,忘了我,只想要過去那個寧王,不想要我。阿熾……”

雪花濕涼地貼到額頭上,像纏綿的吻,冷風卷過,熾繁微微地發抖起來,卻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心裏翻卷的,久違的,以為早已冰冷的狂熱。

“你冷麽?”李玦的手試探地往上,終于攬住她薄薄的肩膀,他的眼淚竟漫上來,像是做夢一樣。

熾繁睜大雙眼看他,她許久不敢這樣真正看他。

李玦也看着她,終于極輕的,試探地吻她。

他的嘴唇是燙的,雪花是冰的,交換着,落到她臉上來。熾繁的血和心跳一起急劇地躍動,芸姨,原諒我,就這一次。

感到她的手茫然似的扶上他後背,李玦的心都停了一瞬。雪急了,冰的,燙的,都密密圍上來。

精舍內清水木榻上,白色禮衣下身體亦是雪樣的白,只是觸之如火。從散亂的衣帶間,熾繁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李玦的嘴唇落在每一處,喃喃的,像是道歉,像是膜拜。

雪缱绻撲向大地,奮不顧身。

清晨雪霁,晨鐘像從天上傳來。熾繁先洗漱整齊,回裏間只見李玦只着雪白中單,在妝臺前坐着。

“聖人……”

“叫我六郎。”

熾繁微笑:“六郎,我為你束發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牙梳梳過那漆黑亮澤的發,此情可待成追憶。

“你不會随我回宮。”李玦微閉着眼睛,“大概你還想去崇文館。若他們還要你,你便繼續編校吧。”

熾繁的手頓了頓,便繼續梳那發絲。他如此深知她,竟叫她無話可對。

這時忽有道童在門外報道:“皇後殿下在文昌宮求見。”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太累,準備隔日更幾天,也就是說明天應該沒有,當然保證後天。,真的抱歉,謝謝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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