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離恨
李玦垂眼,眉頭不易覺察地蹙了一下,對窗外道:“知道了。”
熾繁放下牙梳,微微一笑:“我先下山去。”
“阿熾,”他簡單道:“華陽與你不是一樣的人。後位是她想要的,她跟随我許多年,我須得給她一個交代。但,也僅僅是交代而已。”
這就是帝王家,他的母親獨寵到外戚專權禍國的地步,他的父皇仍有三宮六院在。
“我明白,無所謂。”熾繁也簡單道。
李玦頓住,這“無所謂”三字實際也就将她與自己隔開了,明明白白地說清楚:經過昨夜,她依然絲毫不願做他的人。
“我先送你。”
跨出門檻,熾繁不經意擡頭看,又是那三個字,“離恨天”。
他們并肩走着,從上百年的宮觀深遠的木檐下走過,時光與風一同流去。
李玦已換回帝王常服,玉色襕袍上金龍翻海,一如內心,但他目光很平靜。熾繁擡眼看他,忽輕輕牽住他的手,莞爾一笑。
寬闊寂寥的長廊盡頭,宋華陽鳳冠霞帔立在那裏。身後的內官、侍從、婢女遙遙望見聖人,紛紛叉手大拜下去,一地的人。風吹起皇後冠冕上桃色的绶帶,華陽絞在一起的雙手猛然撒開,臉上又浮起端莊得體地微笑:“聖人勤邊辛苦,臣妾相迎晚了。”
李玦擡手說“免”,又道:“你不必上山來的。”
熾繁未料到皇後會在此等候,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然而也只得迎上去叉手一拜:“臣女尉遲熾繁,拜見皇後殿下。”
宋華陽微露于赤色翟鳥圖案的袆衣闊袖的指尖輕輕一擡,“娘子與我故舊,何須多禮?其實,娘子亦聖人之故人。”她眼光微微一轉,身邊一着緋色宮制襦裙的有品女官忙站上前來,她方繼續含笑道:“妙常記下,回宮後,準備貴妃寶冊事宜。尉遲熾繁,忠良之後,才貌無匹,堪奉箕帚——”
不待其餘人反應,那女官搶先答應:“皇後賢德,真乃大炎之福!”
宋華陽屈膝向李玦一禮:“陛下後宮乏人,乃臣妾之罪。請陛下容臣妾立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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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玦蹙眉,淡淡道:“皇後多慮。退下罷。”
宋華陽答應個“是”字,卻又看向熾繁,吟吟一笑:“陛下盛德,不以女色為念,但後宮卻是我的責任,不得不多問一句:妹妹以為如何?”
熾繁不免局促,垂頭一瞬昂起臉道:“深宮肅穆,乃鐘毓靈秀之地。尉遲熾繁性屬草野,不堪造就。”她叉手斂眉一禮:“謹謝皇後殿下美意。”
地下的內官侍從婢女們難免偷偷對視。宋華陽眼中一寒,她的目的在于先讓尉遲熾繁入宮,到時自有她的道理,不料李玦竟不肯,尉遲熾繁竟也不肯。宋華陽看向李玦,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就是不想她再待下去。
他們之間的默契與感情與糾葛,都比她料想的要深得多的多。
宋華陽竟覺得無法再笑得出來,按捺住萬千念頭,屈膝一禮領衆人退了下去。
李玦看熾繁,她的臉顯然籠上了一層愁緒。他知道她是斬截的人,雖然失去所有,卻珍罕地保存着一種孤勇。她一直在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而他,就是那個“不該”。
他讓她拾不起、放不下,無法斬截果斷。
李玦的嘴角浮起苦笑。他該高興還是沮喪?其實從他選擇踏上甘露殿的丹墀,把母親的畫像牌位放在太廟皇太後的位置上,他就已經永遠失去擁有她的資格了。現在她給他的,是分外的情分。
熾繁放眼群山良久,深吸一口氣,回頭含笑對李玦道:“我自己下山去了。你的職責未完,而且已經驚動了宮裏,自然要按規矩回去。我實在不便再留這裏了。”
李玦的手僵在玉色闊袖裏,他竟然覺得無力。
冬日的太陽升起來,那種寡淡的白光,不知什麽時候風大起來,射得人眼眸發漲發酸。
一路下山,入長安城。回到尉遲府,熾繁免不了被阿愚一頓好罵。高長命先她回府,已将事情前後都說了,所以都瞞不過。
“那叛徒人呢?竟有這樣無用的侍從,一路險些壞我大事,回家還嚼舌根。”熾繁兩條眉毛都絞起來。
阿愚跳腳:“別岔開話題,你只說你,當時就真想着抛下我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可是賣與你尉遲家了,連家帶口都托給我!”接着又說起打小的情長,長大後的經歷,在長安怎樣,又到蜀州怎樣,委屈訴個不了。
熾繁忍了半晌,終于扶額道:“我才到家,并沒有真的去做姑子。少說兩句,放過我罷。阿愚,我路上生過病,現在一點力氣都沒了。”
阿愚其實早盼她盼得什麽似的,如今見了,不少胳膊腿,心才放下,現在聽她說病,又提起來,忙叫打熱水沐浴,又忙着親去熬粥。走到門外又抹頭道:“對了,高長命求着仍要去做生意,咱們原無他戶諜的,我便讓他去了。”
熾繁點點頭揮手讓她去:“無礙。”
洗漱休憩一陣,熾繁便往韋晟處來。僮仆通報進去,她緩緩在水杉下繞着,那翠羽樣的樹葉都凋盡,但夜幕之下,那枝上布滿的芽苞仍可見分明。
僮仆來請,她忙步入庭內,只見韋晟擁狐裘倚坐在榻上,眼神炯炯。
熾繁不禁開顏:“韋大哥!你好多了!”阿愚管事管的好,這藥也得用,玉奴再快也不過多半月功夫,竟調理得大有起色。
韋晟沒說話,只看着她。
熾繁有些尴尬地摸摸臉,又笑道:“這吐蕃的毒,究竟還要吐蕃的解。過去我們竟只是白費功夫。”
她走過去在榻邊坐下,把燈燭再撚亮些,細觑他的臉色。已不像當日那麽慘白了,活絡了許多,益發顯出如劍的眉,堅毅的唇,氣度都回來不少。
還未來得及再問藥效,人卻被他猛然緊緊箍住。
熾繁吓了一跳,忙掙紮,喘不過氣來,耳邊只聽他低沉道:“我用盡全部心思解毒,你知道為什麽嗎?我得趕快站起來,好去西平郡找你!你為什麽這樣傻?”
他畢竟久病未愈,被熾繁掙紮開來:“韋大哥何必見外。當日我在松州,命懸一線,韋大哥棄蜀州于不顧,只來救我。我無可回報,這實在是理所應當的。”
燈燭的火苗在他兩眼中跳躍,他心中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不管不顧道:“別和我說那些有恩報恩的斯文诳語,我韋晟一介武夫,只知道我愛的女子拿命來救我,兒女之情,我此生足矣!尉遲熾繁,從此只要我手中的劍在,就要護你周全!”
熾繁愕住,良久方道:“韋大哥……”
韋晟朗然一笑:“若不是服藥不能喝酒,此刻當先浮一大白!”
熾繁咬咬下唇,凝神望住他:“韋大哥切莫如此,我無以為報。其實我……”
一只手忽掩上她的唇不許她再說下去,韋晟微笑道:“我知道。我等。”
作者有話要說: 唉忙成狗也不是字數不夠的理由!頂鍋蓋走……容新新慢慢成長吧,手速上來就好了。時間太少,寫的太慢。
這周應該都是隔日更,我盡力多寫點。努力學習怎樣寫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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