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澤國(略修)

入夏了,暴雨像粗鞭抽打着整個皇城,繞長安而過的八水無不暴漲。東西市水漫過梁,觸目所及,一片澤國。

甘露殿中,深遠的出檐結起水簾,殿宇昏沉,如在海底。熾繁守着李玦已經三天三夜,地下跪着的禦醫換了一撥又一撥,他仍然沒有醒。

像是海底鲛國的王子,水精宮中,李玦面色蒼白而頭發漆黑,睫毛長長阖着,除了極輕淺的呼吸,已沒有一絲一毫動靜。

宋華陽坐在一旁玉石墨色山水屏風下,深紫翟衣,望仙高髻上花釵十二樹,脂粉嚴明。

熾繁好像看不見她,依舊伏在榻上。

雨聲,只有雨聲,在殿內回環。

宋華陽理理綠錦蔽膝,冷然打破沉默:“好感人的一幕,我都要哭了。”

熾繁恍若未聞。

宋華陽繼續道:“外頭朝廷亂着要你死,你知道麽?”熾繁仍不語,華陽牽唇一笑:“你們尉遲家的另外兩支後人,一個六品縣君尉遲媚川,一個從二品金吾将軍尉遲武恭,聯合大義滅親,揭發你父親逼殺太真淳懿太後,妄受河岳英靈閣香煙,實乃國之賊也。”

熾繁的眼眸睜了睜。

宋華陽吐口氣,閑閑倚到芙蓉靠枕上:“還有谏官公開谏議,說你生為罪臣之後在先,淪為官使女子、肮髒淫/亂在後,繼而還以女子之身,亂國朝綱;并且又用風月之術,迷惑人君。外勾結吐蕃、焉耆,內妄圖入主後宮。如今蒼天震怒,上令聖人卧床不醒,下行暴雨禍黎民百姓,這一切,都是你一人之罪過——”

熾繁握住李玦的手。他的手總是溫潤如玉,可現在冷的像冰。她握了一會,把臉頰貼上去。

宋華陽居高臨下地望着,嘴角難以覺察地抽搐了一下。她猛地挺直脊背,容長臉兒沒入猩色帷幕的陰影裏。“真是禍水!如今焉耆未滅,吐蕃又蠢蠢欲動。韋晟本該鎮守西北,卻滞留長安!若是南诏再略有變亂,哼,”宋華陽冷笑一聲,“恐怕聖人苦心經營的平衡安定,會滿盤傾覆。這都拜你所賜!”

熾繁沒有動,似乎并沒有聽,只将臉埋在李玦的掌心。

宋華陽忽然覺得無法再忍,她心裏像有一萬條蛇在撕咬,絞動,簡直要讓她窒息——

“來人!朝廷容不得你,李氏皇族容不得你,天下都容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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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常帶着四個尚宮局專掌格式推罰的年老司正女官立即進來,風吹得衣袂飄飄。

熾繁這才擡起臉,看着那四個中年女人。她們面上刻着歷經宮廷歲月風雨後隐忍的暴戾,此刻如臨大敵地對着她,像對着刺客或仇敵。而站在陰影中的宋華陽,面部扭曲,手足都在發抖。

熾繁緩緩站起來,望着殿外白茫茫雨氣氤氲裏的皇宮,忽然笑了:“我自己會走。”

然而她沒有動,只是站在聖榻邊上。

宋華陽騰地立起,欲說什麽,但看着她堅決清澈的眸光與其背後李玦的身影,竟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罷了,我和聖人之間,畢竟要留一點餘地。”說罷,她擡着下颌傲然走出。

禦醫們連忙分在兩邊,退到廊子下,妙常與衆宮女們,提燈的,捧香的,打扇的,擎華蓋的,烏泱泱水流一般彙入雨幕中去,霎時殿內清冷下來,只餘雨聲雨味。

熾繁緩緩跪在榻前飛鶴在雲毯上,那織金猩紅的底色上鶴與雲是白孔雀羽繡的,在幽暗裏流光微閃,像要掙脫飛去。她重又将臉埋在李玦手掌中,喃喃道:

“六年前,六年前,就在這裏。史書說那天也下着暴雨,你父皇集合禁軍六軍,選閑廄馬九百餘匹,帶親近內官、宮人出延秋門,到溫泉宮接你母親。路過左藏庫,你舅父請焚其內萬千金珠玉帛,以免落入四方叛賊之手。

然而你父皇拒絕。他說,若叛賊來尋不到金珠,必然更征斂于百姓,不如留給他們,以免子民在失君之苦難外,再受一重苦難。

那天也是朔望之日,百官猶有人入朝。至宮門外,猶聞銅漏之聲,而三衛儀仗俨然。但開啓宮門才發現,裏頭上萬宮人亂成一片,沒人知道皇帝在哪。

你母親不與後宮為伍,獨自住在城外溫泉宮。你父親忽然要于深夜接她離開長安,她心知不妙,執意要上終南山帶正在修行的你同去。可時間已來不及了,軍中人心浮動,你父親硬是帶走了她。

一路晝夜不歇,他想盡快入蜀,借劍南西川節度使之力與蜀道天險,緩帝國一口龍氣,護你母親一身周全。然而還未入蜀,就在馬嵬驿,六軍不發可奈何,數位将軍既已殺死你舅父,削崔氏,清君側,然後,你母親也留不得了。

多藏必厚亡,你父皇深愛你母親,多年來深怕別人傷害她,一味扶持崔氏,卻沒想到,朝廷內外這盤旗,久已不平。

終于傾覆。

逼死你母親的始作俑者,就是我父親。在當時,他也不得不那麽做。貴妃不死,軍心難安。

但其實,你母親深居溫泉宮,每日與音樂花草為侶,何嘗有損國家呢?

我有今日,也是尉遲家的報應吧。”

李玦的手指忽然動了動,熾繁的眼淚傾瀉下來,她拼命壓抑住,然而熱淚如流,瞬時就打濕了他的掌心。

“你知道嗎,”熾繁用袖子擦去淚水,“在我守着你的這三天,做的都是我們過往的夢。”

“我夢見我們在曲江游玩,寫詩,唱歌,在江北一路的道觀中休憩,在蓬萊殿朝暮厮守,在芙蓉園裏一同校書,在蜀中郁儀園彼此相望……

“可是,方才我卻夢見我母親。好像她還在世,而我變得很小,頭上戴着沉甸甸的紫金花冠,随她去一個很美麗熱鬧的地方。

“在那裏,我見到一個世上最美的女人,簡直像瑤池仙子,又像嫦娥下凡。她問我母親喜不喜歡梅丞相的新詩,我就想,就那叽叽歪歪的淫靡之句麽?因此我搶着說,他根本寫不出好詩。

“衆人皆靜。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這時碧玉屏風後走出一個白衣少年,對我微一颔首。我母親忙讓我向他施禮,并陪他去殿外玩。我們走到玉臺階前桂花樹下,香風陣陣,天上的月亮又大又美,四周瓊樓玉宇,就像登上天堂仙界。我高興又羨慕,就說,你真幸福。

“然而那個少年卻告訴我,他從不知道什麽叫幸福。”

熾繁閉上眼,淚水又流出來:“我想起來了,那個少年就是你。那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知道我該怎麽做,我不會讓六年前那一幕重演。為了你,也為了……”熾繁将手放在小腹上,“為了我們的孩子。”

她再舉起袖子拭幹淚水,站了起來。

殿外,暴雨如注,長安如入海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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